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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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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隔閡

瑤姬並沒有舍給蒼濟成血的打算, 在察覺到他有覆政之意時,便讓顧楨暗中停了手腳。

原本他也只是因為急火攻心,臨時吐了口血而已。

壓根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更何況眾多太醫又在身邊盡心盡力醫治。

只要顧楨不再催發他的病情,要不了幾天就會痊愈了。

故而,當侍衛將張國良押進養心殿時, 蒼濟成已能坐起身正常講話。

他面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 整個人虛弱得很,可比起前兩天的狀況, 卻已經大有改觀。

趴在地上的張國良,渾身已經沒了好皮.肉, 連臉上的胡子都變得殘缺不堪。

因為要面見陛下, 獄卒還特地給他換了一件嶄新的囚服,甚至稍稍擦了下身上的血汙。

生怕會驚到駕。

可饒是如此, 蒼濟成也一眼就能看出, 張國良的壽命, 恐怕只剩下不到三日了。

“擡起頭來。”蒼濟成沈聲道, 他有許多話要親口問這位好丞相。

聞言,張國良當真調動所有力氣,勉強撐起了腦袋。

可他的目光卻越過蒼濟成, 在房間裏四下搜索起來。

“大膽, 孤在此,你為何東張西望?”

蒼濟成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無視過,忍不住怒呵道。

張國良呆楞半晌, 從肺部深處擠出嘲弄的笑:“瑤姬……何在?”

“你問靈妙夫人做什麽?她所辦之事, 皆遵著孤的旨意, 你可有不服?”

蒼濟成只覺得此人可笑至極。

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竟然還想著尋瑤姬報私仇。

聞言,張國良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嘿嘿又樂了兩聲。

他面目猙獰,殘缺的皮.肉將將掛在骨上,只在喉間含著一口氣,仿佛隨時都會一命嗚呼。

“老夫……敗在了她手上,不是你。”

蒼濟成心頭一怔,沒料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某種勉強維持的假面豁然被揭穿,他突然有種惱羞成怒的火氣。

“大膽張國良,你這個不忠不義的小人,因何賣主求榮,暗通鶴乘!”

這也是一直以來,蒼濟成最為不解的一點。

據瑤姬的調查,與張國良沆瀣一氣,同為鶴乘賣命的官員共有六人。

且全都是位高權重之臣,分明不缺榮華富貴。

蒼濟成自問沒有苛責過他們的地方,就是想破了頭,也得不出他們背叛的理由。

張國良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長嘆一聲:“好,既然你問了,那索性老夫就說個痛快。”

“靖煬本就不該叛離鶴乘,我國與別國不同,根本就沒有自立的依仗!”

“你不顧民生大計,只貪圖一時痛快,卻沒想過這樣的決定,將所有百姓都扯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即決定要叛離,又沒本事跟鄰國做好貿易往來,導致國內儲糧虛空,使整個國家陷入垂死境地。”

“後又胡亂出兵,頭腦發熱攻打綏廉,硬生生地破壞了兩國的和親盟約,失信於列國。”

“像你這種沒有本事的君王,在位一天便是靖煬的禍事。”

“老夫等純粹為百姓考量,並未貪圖過絲毫私利,指派能在鶴乘帝王前討的好處,待日後重新歸順,不至於兵戈再起。”

“若非你對順降之事百般阻撓,我等又何至於出此下策?”

看著蒼濟成被問得啞口無言,張國良鄙夷地閉上雙眼。

靖煬王終究是個不中用的。

他方才的話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

若瑤姬在場,定會質問他為何靖煬叛離鶴乘之前,國內糧庫就已空虛。

朝中亂黨與鶴乘的聯系,顯然不是一朝一夕達成的。

在此前太平盛世時,他們又有什麽理由繞過靖煬王,私通鶴乘?

打從一開始,張國良等人就未把蒼繼承當成王來對待。

在他們心中,世上的雄主只有周琰一人。

即便他暴斃身亡,其子周良義也定能繼承父志,將來掃清叛亂,重收六國。

張國良的確忠心耿耿,可他忠的不是靖煬。

原以為蒼濟成是個無主見、好拿捏的傀儡,誰知不知何時起,他竟也有了自己的算盤。

卻沒真本事,不聽朝臣勸阻,做事又一意孤行,將整個靖煬弄得狼狽不堪。

不上不下,是為大忌。

就連平反貪汙案,也只能躲在女子身後,安享太平。

待瓜熟蒂落,卻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攬功。

毫無廉恥,卑鄙又中庸。

即便現在氣到極致,也沒本事有理有據地對他進行辯駁,只憤怒地吩咐身邊侍衛,將他亂棍打死。

張國良早已被酷刑折磨的對疼痛失去了感覺,早一步晚一步見閻王,又有什麽區別呢?

能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對這個道貌岸然的蒼濟成啐口血沫,也算成全了他心中的道義。

蒼濟成根本無力招架瑤姬。

直至今日,他依然看不透這個女人的狼子野心,渾然不覺民心所向。

沒準在黃泉路上多逗留幾日,還能等到這個蠢笨至極的昏君。

屆時若能在他身上討回些拳腳,便是下地獄也心甘了。

張國良至死都沒有合上雙目。

他就這麽瞪著那雙昏黃的眼睛,死死盯著蒼濟成,直到他氣得又嘔出一口鮮血,躺倒在榻。

* * *

瑤姬不給他繼續裝病的機會,雖蒼濟成被張國良氣的又犯了病,卻在次日清晨,奇跡般地康覆了。

能走又能跳,能說又能嘮,整個人生龍活虎的,半點病態都瞧不見。

顧楨的醫術果真出神入化,不過在半夜潛入養心殿,略施幾針,就能把蒼濟成硬從病榻上紮起來。

眾太醫直呼奇跡,心知陛下的痊愈跟他們的施救無半點關系。

可這些天以來,除了他們守護在側,便是靈妙夫人跑得最勤。

下意識的,這妙手回春的功勞,便安在了她的身上。

蒼濟成大受感動,還以為是瑤姬趁他不註意時,偷偷滴了鮮血救治,只當她癡情一片,又將流水的金銀送往雨香閣。

放眼整個靖煬,除了後宮的鳳位之外,他能給瑤姬的,全都給了。

更加令他欣喜的是,顧楨的解藥似乎初見成效。

瑤姬似乎對政務並無貪圖,自從蒼濟成重回朝堂,便撤了太師椅,絲毫沒有繼續攝政的意思。

蒼濟成對此大為欣慰,可當他再次坐上龍椅時,卻隱約覺得似乎哪裏有點不太對勁兒。

朝中倒是換了一批人,該參奏參奏,該匯報會報。

可那些朝臣似乎……並未提及前不久剛被平反的貪汙案。

甚至連對他歌功頌德的折子,都寫得極為刻板,仿佛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即便是做做表面功夫,也不應如此敷衍才對。

蒼濟成記得,其中有幾位老臣平日情緒易激動,每每遇到小事,都要淚灑當場。

可如今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卻對他連提都沒提。

甚至未向張國良等罪臣口誅筆伐,只當此事從未發生過似的。

一層瞧不見的隔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與朝臣之間。

蒼濟成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被徹底刨除在他們的某段記憶。

偌大的貪汙案中,他竟成了真正的透明人。

原本這正是蒼濟成夢寐以求的狀態,沒人去追責他曾經的不作為和錯。

但眼下此等情景,卻又讓他覺得心中沒由來的憋悶。

瑤姬將一切處理得太好了。

井井有條,甚至比他這個靖煬王更出色。

連張國良在彌留之際,苦苦念念想找的人,也是雨香閣中的靈妙夫人。

受著朝臣恭敬跪拜,看著下方那一張張冷漠麻木的臉,蒼濟成突然產生片刻恍惚。

靖煬,還是他的國麽?

* * *

每日傍晚,李玉都會按時造訪雨香閣。

絕大多數都是他一人前往,但也有時會有同僚隨行。

無人知他們與靈妙夫人在閣內商談些什麽,只是離宮後,以李玉為首等脫獄朝臣,會在他府中聚集。

待天明後上早朝,呈與蒼濟成的奏折,多半以思路清明,無錯可挑。

甚至以用切實的依據提出唯一可行的路,讓蒼濟成連反駁的理由都尋不到。

一個兩個是偶然,可各個都如此……

蒼濟成仿佛是只會機械在奏折上批閱的木偶,每日重覆著同樣的動作。

朝中不再有激烈的商討,沈默得近乎詭異。

他想去雨香閣尋求安慰,可瑤姬卻總往太醫署跑,似乎跟顧楨研究的解藥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仿佛對與他的相處時光,並不十分在意。

強烈的不適讓蒼濟成愁悶不已,無奈後宮妃嬪不知他心憂何事,即便勉強勸上幾句,也不得中心,反倒讓他更加煩躁。

徘徊良久,蒼濟成還是決定獨自回到養心殿喝悶酒。

見吳公公站在側殷勤服侍,突然發現似乎身邊也就他能真心實意地說上兩句。

便難得讓他同坐共飲,嚇得吳公公戰戰兢兢,在確認蒼濟成不是酒後胡言,只敢搬來個極矮的小凳坐著。

矮地近乎貼地面,挺起身子,頭才將將夠到桌角。

好似只有處在這個位置上,他方能徹底安心。

“吳志微,孤病重時,一直是你幫瑤姬料理朝政……你覺得,此人如何?”

在問出這句話之前,蒼濟成心中糾結很久。

他知道瑤姬所做一切,都是因他的托,如今事已辦成,卻背地打探,未免有點不太厚道。

但吳公公是他的心腹,也唯有在他面前,蒼濟成能暫時卸下所有偽裝。

就算天下人都包藏禍心,吳公公也絕不會背叛他。

將蒼濟成禦賜的酒仰頭喝了個幹凈,吳公公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滾下熱淚,一頭磕在地上。

他知道陛下寵愛瑤姬入骨,容不得旁人說她半點是非。

瞧模樣,似乎也已情根深種。

隨駕侍奉多年,他還從未見過陛下對哪位女子如此癡心。

但有些話,他縱是拼死也得說不口。

直至今日,瑤姬當時在金殿朝他投來的那個眼神,仍讓他膽戰心驚。

此女子絕沒她所表現出的那般溫婉普通。

“陛下,瑤姬她,不得不防啊!”

* * *

太醫署內,當瑤姬發出與吳公公並無二般的聲音時,顧楨由衷鼓掌稱讚。

想在極短時間內達到此種效果,必須要付出非比尋常的毅力和辛苦。

即便在重審貪汙案最為忙碌的那些日子,瑤姬仍堅持每日練習模仿聲線。

脆弱的嗓子幹裂又愈合,如此不知幾次,才總算達到了預訂的目標。

“有時真不知道,百毒不侵對你而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望著怡然自得的瑤姬,顧楨忽然感慨道。

“何出此言?”瑤姬納悶地望著他。

天底下哪有人不羨慕這百毒不侵的身體?

“藥毒無用,也就意味著當你受到難以忍受的重創時,麻痹神經的藥也不能幫你緩解疼痛……”

顧楨收回了後半句話,因為他明顯瞧見瑤姬臉上露出提防的神色。

“只是略做假設罷了,顧某沒在你身上試驗的打算。”他無奈解釋道。

原以為瑤姬還會像往常那樣冷嗤待之,不料她卻挑挑眉,並未譏諷。

對於顧楨不會坑害她這件事,瑤姬謹慎觀察許久,總算能得以確定。

在審貪汙案時,金殿上危機四伏,無論顧楨存著怎樣的惡意,稍作手腳便可將她打入萬劫不覆之地。

那日看似她在與張國良等人對弈,可從始至終,她所真正防著的,都只有顧楨一人。

如今她賬戶中足足有400個行動點,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防止他隨時發難。

甚至連顧楨那些時日教過她研制的毒藥,她也帶了好幾瓶藏在袖中。

渾身殺器,唯一難測的便是顧楨用銀針封住她的穴位,讓她動彈不得。

但經過縝密觀察,瑤姬發現顧楨施展針也是有距離限制的。

只要他仍站在階下,便無控制她身體的可能。

左提右防,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有所異動,反倒是將針紮在那侍衛身上,幫她震懾住不安分的逆臣。

在瑤姬的計劃中,應再等幾日發難才夠穩妥,可那夜有細作夜襲雨香閣,的確出乎了她的意料。

怎麽就那麽瞧,想來守矩的顧楨會如此無禮,非要留宿閣中。

雖不願承認,可除了刻意保護外,瑤姬想不到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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