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刺克涅這種生物的麻煩之處不僅是那些難纏的蛛網, 還有記仇的個性。

一旦遭受襲擊時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那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同伴前來覆仇。

伊提亞斯深知這一點，但他還是放走了那只阿刺克涅。

因為那只阿刺克涅並沒有至他於死地, 也沒有那個能力能傷到他。

但是……

現在麻煩的事他和外界失去了聯系, 灰霧之森的魔法波動一直很奇怪，伊提亞斯甚至感受到了不尋常的黑暗氣息。

如果這是利維坦的詭計，沖著聖女選拔來的, 只能說明現在莉亞娜和其他幾個孩子的處境將會非常危險。

他必須在利維坦之前找到莉亞娜。

冰涼的溪水沖刷著岸邊的巖石和土壤, 在這嘩嘩的流水聲背後，有不尋常的窸窣聲，從昏暗的密林中傳來。

水珠順著指尖滑落, 銀色的劍刃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光。

“叮——”

一道銀光閃過, 伊提亞斯手裏的劍已經對上了來人的脖子。

速度甚至快到絲毫不給對面反應的機會。

然而看清來人後, 他卻迅速收回了劍，一把將人攬在懷裏。

“莉亞娜……你沒事吧？”

突如其來的愛的懷抱沈重到惡魔甚至有點喘不過氣。

她咳了兩聲輕輕拍了拍伊提亞斯的後背：“我沒事，你還好嗎？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伊提亞斯放開她，用最快的速度解釋了之前發生的狀況。

“利維坦一定也在這附近，莉亞娜，從現在開始，不要開我的身邊。”伊提亞斯說。

惡魔乖巧的點了點頭。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伊提亞斯一邊給惡魔擦著裙擺和臉上蹭到的臟汙，一邊問道。

也不知道他說怎麽在這種情況下還把惡魔平常用的手帕隨身帶著的。

惡魔想了想, 決定實話實說。

“是阿刺克涅。”

“阿刺克涅？”

“嗯，你打傷的那只, 是我認識的那只的同伴……”

伊提亞斯：“？”

惡魔只好解釋了一下自己是怎麽把那群阿刺克涅收為小弟的，當然, 她美化了許多自己的“暴行”, 順便還解釋了一下另外兩位是怎麽被自己淘汰的。

伊提亞斯沈吟了一會, 點了點頭道：“你做的很對，在森林裏擁有阿刺克涅這種生物作為眼線，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不過你把斯蒂爾和菲麗婭送出去了，倒是救了她們一命。”

“欸？”

“森林裏有黑暗氣息，莉亞娜，不止是利維坦，我還感覺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伊提亞斯皺眉道，“一些……很不好的東西。他們沖著聖女選拔來，卻又秘密行動，那就證明這片森林才是他們的狩獵場，只要離開了這裏，就安全了。”

“可是我還有任務，”惡魔說，“現在出去的話，烏列爾大人的信物就找不到了。”

“莉亞娜，沒有什麽比你的安全更加重要。”

“可是我想成為聖女，”惡魔擡起頭堅定地看著伊提亞斯，“我想成為聖女，想和伊提亞斯在一起。”

女孩湛藍色的眼睛裏不含任何雜質，她認真地望著他，整個眼裏只裝下他一人。

就差一點，差一點伊提亞斯就要說一聲好，什麽都由著她了。

但是現在不行。

深淵的來客還在暗處虎視眈眈，他不能拿她的命來冒險。

伊提亞斯按住惡魔的肩膀，緩聲道：“試煉什麽時候都可以，現在重要的是……”

他話音未落，一聲巨響便從遠處傳來。

強烈的魔法波動甚至波及到了他們所在的地方，伊提亞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惡魔護在懷裏，撐起結界擋住了這陣風。

要麽這是一場爆炸，要麽就是有人發生了激烈的打鬥。

惡魔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

是加莫，還有烏列爾的。

顯然伊提亞斯也感受到了這股不尋常的，具有極致壓迫力的黑暗。

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深知現在的情況也不能讓他們就此一走了之了。

於是伊提亞斯只好妥協，並以最快的速度朝發生戰鬥的地方趕去。

而與此同時，拜蒙離戰鬥中心也不是很遠，自然是感受到了這股極具壓迫力的氣息。

“那是加莫大人？”他探頭問身下的魔獸，“加莫大人說了會親自來嗎？”

“這……”偽裝成魔獸的黑暗精靈也由猶豫了，“加莫大人只命令我們抹殺聖女，沒說過要親自來啊。”

當然，這位大人平時隨心所欲慣了，他要是想來人界，也沒有人管得住就是。

“我們過去看看，我猜斯卡蕾特也應該聽到聲音過去了。”拜蒙說，“如果能和加莫大人一起回魔界就好了。”

他真是受夠了這件女裝。

身後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拜蒙回頭，看見露西緊閉的眼睛眼皮闔動著，像是要醒過來，他連忙補了一下，露西哼了一聲，再次暈死過去。

“我有點不懂，您為什麽一直帶著這個累贅。”黑暗精靈問道。

其實他也不是背不動，就是覺得很麻煩。

拜蒙搖了搖頭：“我們不確定烏列爾知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等找到斯卡蕾特我們再想想辦法吧。”

雖然說他內心其實也是不太情願一直帶著露西的，但要把她就這樣丟在森林裏也不太合適。

拜蒙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不像是一個惡魔做出來的事情，他想難怪父親總是說他心軟，他也確實做不到見死不救。

盡管露西並不討喜，但她也沒做錯什麽。

艾莉森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刺眼的金色光芒中。

她看見烏列爾提著劍朝著那個可怕的惡魔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烏列爾最後跟她說的話是讓她快逃。

但是……即便是審判天使，在精神體受傷的情況下面對同樣是精神體的惡魔，也還是落了下風。

天使如果沒有了精神體會怎麽樣？

毫無疑問，會死。

即便是光明神，也沒有辦法將死亡的精神重新拼湊回來。

艾莉森從來沒覺得等待是這麽漫長。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自己引以為傲的知識和聰明才智，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麽也不是。

她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艾莉森差點被卷入戰鬥，被炸裂的能量波及到的結果只有粉身碎骨一個下場。

但是她活下來了。

艾莉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山洞，就是她第一次發現烏列爾的地方。

意識到是誰救了她，艾莉森的手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感受到了身邊微不可聞的呼吸聲，連忙收拾起了心裏的慌亂前去查看。

是烏列爾。

心裏的石頭落了地，艾莉森的眼淚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看清了那的確是烏列爾，應該是天使在爆炸的最後用傳送魔法將他們帶回了這個地方。

她就知道，審判天使不會就這麽輕易死去的。

但是烏列爾現在的情況也說不上好，甚至可以用糟糕來形容。

戰鬥發生得太快，幾乎是在艾莉森眨眼的瞬間，惡魔和天使就已經過了數招。

然而之前就被利維坦重傷的烏列爾對付加莫顯然很吃力，艾莉森看得出來他落了下風，但惡魔不會同情天使，反而招招要置天使於死地。

艾莉森明白自己幫不到烏列爾，甚至她本身在這種情況下對烏列爾來說就是個累贅。

不甘心，但也沒有辦法。

最後她還是要靠烏列爾救她。

不，至少現在，現在她還有能做的事情。

“光明神在上，請庇佑您的天使吧，懇請您傾聽信徒的禱告，將您的光芒賜給天使，不要讓黑暗帶走他……”

她向神禱告著，之前在烏列爾那裏開小竈補習的聖術在這個時候總算派上了用場。

烏列爾的身體狀態糟糕到了極點，擬態出來的精神體不會流血，只會逐漸變得透明，完全消失後，就意味著他真正回到了神的懷抱——永遠地。

而現在盡管艾莉森在一刻不停地使用聖術治療他，但對烏列爾來說仍舊杯水車薪。

身體裏的精神能量在流失，但那股被利維坦汙染的黑暗能量卻越發活躍。

這樣下去對話，要麽死去，要麽墮落成惡魔。

對烏列爾來說，他只有一種選擇，因為比起變成依賴黑暗的惡魔，他寧願在滿身光明中死去。

“沒事的，您一定會沒事的……”

放出治愈術的手在顫抖，艾莉森一連念了多次咒語才找回正確的讀音。

她聽見了咯吱聲，那是她的牙齒在極端的恐懼下忍不住的顫抖。

好歹學了這麽久的聖術，身為聖女候選，艾莉森又怎會察覺不到烏列爾身體裏的那股被汙染的能量？

只不過是之前烏列爾藏得太好，她沒有註意到。

現在烏列爾受了重傷，那股能量自然是藏不住。

艾莉森想也沒想地就要把那股能量引入自己的身體裏，只有這樣烏列爾的傷勢才不會繼續惡化。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那股力道大到艾莉森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腕要斷掉一般。

“利維坦的毒像你這樣的人類抵抗不住，你會被黑浸染，這麽久的努力都會白費。”

烏列爾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的這句話。

直到現在他還在為她著想。

“我不在乎那些，黑暗也好光明也好，我只想要烏列爾大人活下來！”

艾莉森含淚搖了搖頭，她試圖掙脫烏列爾，卻又因為擔心他的傷勢不敢用力。

一時間兩人僵持著。

“保護聖女是我的使命，天使不會死去，我將會在伊甸神樹下重生。”烏列爾說。

“但即便是重生了，失去記憶的天使也不再是烏列爾大人了！”

艾莉森閉上眼，狠下心來掙脫了烏列爾的手。

她想救烏列爾，即便是自己墮入黑暗也無所謂。

只要在深淵中遠遠地看他一眼，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個年紀的少女的心思，單純又熱烈，像是正午的烈陽，又像是逆風的海浪，義無反顧，撞了墻也不回頭。

但他不能讓她這麽做，他也註定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烏列爾在心中嘆息一聲，正欲阻止艾莉森自尋死路，卻沒想到艾莉森遠比他想的要執著，也固執。

黑暗能量在接觸到艾莉森的力量時突然暴走，就連天使的翅膀也控制不住地在背後展開，身體的本能在抗拒著這股力量，理智卻被黑暗逐漸侵蝕。

艾莉森看見烏列爾身後光輝的羽翼，而那對聖潔的翅膀尖端，正在被黑色逐漸浸染。

不能再拖下去了。

艾莉森深吸一口氣，然後俯下身毫不猶疑地吻上了天使的嘴唇。

以一種幾乎是虔誠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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