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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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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容分神看著拔雞毛的劉氏,就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小心點!你個沒眼的東西!”

尖利的女聲連帶著巴掌隨風而至,奚容肩膀一痛,驚疑地看向眼前這個身子肥碩、滿臉橫肉的女子。

那肥婦直見這麽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兒,更加不悅,斥道:“看我幹什麽?看路!”

在裏頭聽見動靜的劉氏忙跑了出來,護著奚容道:“我們姑娘是城裏宮家二公子的貼身丫鬟,趙大娘也該仔細著些!”

那肥婦知道宮氏,消下了聲勢,但也不道歉,只是怏怏不樂地撞開了隔壁院子的門走了進去,從頭到尾奚容都沒能說得上一句話。

孫氏帶她進門,奚容才皺眉問:“阿娘,這人怎麽回事?”

孫氏依舊忙活著那只雞,說道:“隔壁李叔一家搬回鄉下去了,這是新來的,兇橫得很,也沒人問出他們是什麽底細,總之還是少招惹為妙。”

奚容聽罷只當這是個脾氣不好的鄰居,也未去追究,回屋中看了看臥床的弟弟。

奚竹的屋子在西側,推門進去就嗅見一股子濃重的藥味,正是嚴冬,厚厚的幾床被子蓋在十一歲的少年身上,也不見什麽起伏,可見身子瘦削。

聽見門響,奚竹看見姐姐回來了也沒什麽反應,只喊了一聲“姐姐”。

奚容不鹹不淡應了一句,又問了在吃的什麽藥,新看的大夫如何,之後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來自己的命運被這個弟弟全然改變了,但她偏和他沒多少感情,奚容進宮家之時他還未記事,之後自己連年都難回來一次,兩人算得上陌生。

話過幾句之後就沒有再說了,遠聽得劉氏喊她去看藥爐,奚容如蒙大赦,起身出了屋子。

煎藥的竈臺正和隔壁的院子相對,隔著不高的院墻能看見那家人緊閉的門楣,外間竈臺上卻有一個人在忙碌。

奚容照劉氏說的看了下煎出的水位,時候尚早,她閑著無聊看向了對面的院子。

那人比自己的弟弟也胖不到哪裏去,但即使佝僂著身子也能看出個子不矮,穿著一件蓋不住手腕的單衣,在寒風呼嘯的天氣就這冰水洗著一小塊豬肉,水沖撞著指骨發出清靈的聲音。

長而淩亂的頭發遮住了他的五官,拿刀切豬肉時,從發抖的菜刀能瞧出他一定非常地冷。

奚容瞧著這麽一個形銷骨立的人,再想到那個肥胖的婦人,有些奇怪這人到底是她的什麽人,莫非是仆役?可怎麽能折磨成這個樣子呢。

等菜都拾掇好了,竈臺的火終於燃起來了,奚容都替他舒了一口氣,望著那點暖意能裹緊這個骨頭縫都沁著寒意的人。

也不知別家的煙火有什麽好看的,也可能是看著藥爐無聊,反正她一直看著,那人也沒有註意到她。

鍋氣一起,油脂的香味就出來了,握著鍋鏟的細瘦手腕將豬肉翻炒吃滋滋的響聲,再從鍋裏盛到了盤子上。

總算可以吃飯了,奚容心想。

但做好的飯菜出了鍋他卻沒有吃,而是挪步子去敲敲門。

門內很快就出來了一個身材精悍的男子,一臂將他隔開推倒,將飯菜端了進了屋子,又砰地關上了門。

被拒之門外的人沒有說一個字,他好像是習慣了,爬縮到了屋檐下邊,呆呆地看著院子裏被踩踏過的臟雪。

褲子蓋不住他的小腿,也沒有鞋子,清瘦單薄的腳板和冷硬的石板相貼。

奚容替他打了個冷戰,看著竈臺剛熄滅的火,炭火冷卻出白色的灰,她突然有些不忍再看不下去。

藥罐在火上咕嚕咕嚕響著,噴發出白氣,奚容轉身進堂屋內拿了幾個備著過年的豆包跑回來,隔著院墻朝他揮了揮。

隔壁這家男女都不太好惹,她不想驚動他們,以免節外生枝,所以沒有發出聲響。

但那人好像是被凍住了,連脖子都懶得轉動一下,沒有註意到院墻這邊的女子。

沒有辦法,奚容握了一團雪朝那邊擲了過去,不是砸在他身上,而是要引起他的註意。

雪飛散似霰,在眼前炸開成扇,他先是眼皮動了一下,才緩緩地轉過頭,像冰雕轉動,能聽到脖頸刺耳嘎吱的冰裂聲。

接著就看見了院墻那頭有張凈麗的臉。

他沒見過這般模樣的女子,像雪一樣白,但臉看起來柔滑一些,粉一些,她舉起了手,朝他晃著手上的東西。

那截袖子是淺淺的顏色,黃黑的院墻不是這樣,掉漆的紅柱子不是這樣,臟冷的雪也不是這樣,他的世界裏沒見過這樣的顏色。

所以他什麽都不明白,還在縮坐著,眼裏空茫茫一片。

奚容見他還是沒反應,踮腳扶住了院墻,拿著豆包的手臂盡量伸了過來,小聲地說:“這個給你。”

那是……吃的嗎?

轉動得緩慢的腦子認了出來,她遞了過來,是給他的吧。

再冷,身子也是終於動了,他想吃東西。

奚容看著艱難起身的人,他遲疑地走了過來,散亂的頭發還是掩著臉,小心從她手裏拿走了豆包。

很好的孩子啊,看起來吃穿都不好,但是沒有餓昏了頭的莽撞舉止,也沒有狼吞虎咽的習慣。

但她不知道的是,狼吞虎咽搶食意味著被打。

奚容又將另一只手上的豆包遞了過去,小聲說道:“吃吧。”

又被那雙臟黑的手拈了過去。

藥在這時也熬得差不多了,奚容將濃黑的藥汁倒進瓷碗,趁熱端去了奚竹的屋子裏。

吃著豆包的人眼神遲鈍地追了過來,她沒有多想,這只是舉手之勞的善意罷了。

奚竹早已習慣了苦澀的藥味,他一口灌下之後奚容又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喝下,等忙完回到了堂屋,就看到了一個頭上簪花的赭衣婦人在熱鬧地和切菜的劉氏說著話。

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轉過一張幹癟骨凸的臉,一連聲歡嘆:“我就是這雪天怎麽提前聽到喜鵲叫了,原來是容大姑娘回來了。”

這是劉氏的妹妹,奚容喊了一聲姨母,眼睛落在了她放在堂屋沒收回去的那匹雲棉上,此時劉二娘的手肘壓在上面,不住地摸著上邊精致的雲紋。

劉二娘點頭誒了一聲,又低頭愛不釋手地摸著:“哎喲,要不說我們容大姑娘能幹呢,看看這帶回來的料子,尋常人家就是踩塌了織機也不見得能賺半尺回來啊。”

“我正想著兒子娶新婦的時候,若是能穿上一身雲棉做的衣裳,那該多體面多讓人羨慕啊!”

宮秋庭原意是讓她全帶回來,但拿這麽多匹雲棉實在招搖,她便帶了一匹給阿娘或奚竹裁兩身好的衣裳就罷了。

此刻若說是宮秋庭讓帶回來的,劉二娘定是好一頓誇這白來的好東西,處心積慮地裁走幾段。

但奚容自然不會說,這劉二娘好打秋風的性子她也是見識過的,但凡見著總要占她家幾分便宜。

於是她笑道:“這匹雲棉是我花了大半的月錢買的,就是為了年月裏給娘和弟弟裁兩身不錯的衣裳。”

這樣說看她還好不好意思開口要裁幾尺回去。

結果反是劉氏一聽有些不快,奚容沒和她說這是她花錢買的啊。

她菜刀都放下了急道:“你怎麽花這麽多銀子買這沒用的東西,這是要把你弟弟吃藥的錢穿在身上啊?”

劉二娘跟著幫腔:“哎呀就是哦,這錢都花在充門臉上了,好看哪有弟弟的命重要啊,容大姑娘也太不會過日子了。”

奚容被兩個婦女逼視著,有些心煩,蹙眉說道:“娘,奚竹的藥錢你不用擔心,”

“哎呀姐姐你也別怕,左右宮二公子如今都大了,容大姑娘又是他房裏人,將來當姨娘的光景很是能瞧見的,沒準是那宮家老太太漏了口信,容大姑娘才敢散了這大半錢財吧,姐姐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劉二娘見縫插針,嘰喳個不停,又打探起了她在宮家是事來了。

“當真?”劉氏顯然信了,擦手走過來坐下。

她自知這女兒生得好,將來未必不會被少爺老爺們看中,見這事有影,也跟著瞎激動起來。

奚容冷聲道:“沒有,公子預備去京城了,我要跟去還是打發到別的院裏都是不知道的,老夫人也要為公子擇婦,到時候也沒我的位置,娘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吧。”

說完又看向劉二娘,這人大過年的來她家打秋風攪渾水,字字句句讓人不舒服,很是該被趕出去,偏劉氏看不穿她這個妹妹,讓她一再占便宜。

奚容不樂意見她,起身將那雲棉拿起放到劉氏屋內的櫃子裏去了,接著又借口去照顧弟弟,屢屢避開了劉二娘。

在飯桌上躲避不開,劉二娘又一個勁地說自己家過得有多難,年底連豬肉都割不上,還逢上兒子要娶媳婦,未來親家開口,她比了幾個手指,這個數的彩禮!

劉氏聽了自然心疼妹妹,那邊藥錢每天都要掏著,非要起身今屋尋摸出錢袋給劉二,奚容眼見攔不住,就冷眼隨她去了。

等吃過飯劉二娘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到了門口,掂掂手裏輕飄的錢袋,不忘狠狠地朝門上啐了一口。

呸!買得起雲棉還對親戚小氣成這樣!

不就是長了張狐媚子臉嘛,還想山雞當鳳凰,她劉二不好過,也絕不會讓奚家雞犬升天。

兒子的彩禮錢,她一定要從奚家摳出來不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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