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感到胸前一片濕意時便知道纖纖哭了。

他感到意外，卻並未有什麽不快，甚至還覺得她應該一輩子平安喜樂，不該像現在這樣灰頭土臉滿身傷口，連哭都要極力忍耐。

明明相見前還認為她會成為自己的累贅……

沈羽甩掉手上的水，輕輕環住纖纖，問她，“傷口疼嗎？”

黎纖纖已逐漸平覆下來，但臉仍埋在衣服裏，聲音悶悶道，“疼。”

他心中一片柔軟，聲音又輕又緩地寬慰道，“別怕。臣帶您去療傷。”

“您想在人界養傷，還是回千幻宗？”

纖纖道，“沈羽，其實我不是非要留在千幻宗。”

“我只是想跟著你。”

“我相信你。”

沈羽低聲道，“好。臣帶您去人界。”

他還想說，不會再讓千幻宗的靈族再傷害到她，但遲疑間還是將話吞了下去。

也罷，她不必知道這些。

多數靈族雖對人類報有敵意，但真的撞上人類。最多挖苦一番，鮮少動手。

像清顏這樣將人類丟在猛獸眾多的密林中的，險惡用心可見一斑。

沈羽知道是他低估了某些靈族對人類的惡意，思索了一番後，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纖纖坐起來了一點，抹了兩把臉上的淚痕，弱弱道，“沈羽，我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不止胸前被眼淚浸濕，還有因為抱她而蹭上的血汙。

潔凈的白衣不再纖塵不染，沈羽不但不惱怒，反而彎唇露出一個淺笑，寬慰她道，“無妨。”

夕陽不知何時已落下，月亮高高掛起，灑下柔和的月光。

身旁小溪浮光躍金，靜影沈璧。

纖纖忽然覺得真實。

穿書以來，她一直都當這裏一切皆為虛假，沈羽只是一個紙片人，還是個毫無感情的紙片人。

即便接觸了這些時間，她也沒什麽實感，只當這裏是全息體驗。

但是今夜的沈羽格外耐心與溫柔。

在原書中，沈羽除了保護女主，從不做多餘的事情，也不會與女主過多交流。

纖纖隱隱覺得他跟原書似乎不大一樣了。

這種微妙的變化讓她覺得這個書中世界很真實。

纖纖想起了莊周夢蝶的故事。

莊周在草地上睡覺，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

蝴蝶在草地上四處飛舞游蕩，十分快活。

之後莊周醒來，一時惘然，竟不知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

……

今夜景色很美。

沈羽戴上一頂紗帽，抱著纖纖來到了一座小鎮，在一家客棧歇了腳。

待他正要離開去請大夫的時候，躺在床上的纖纖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羽，我有點怕。”

“東方豫會不會找到這裏……”

沈羽轉過身去輕輕蹲在床前，握著纖纖的手放回被子裏，才耐心道，“別怕。臣就在這附近，不會走遠。”

她眉目間仍有懼色，卻聽話地點點頭，“好，你要快點回來。”

沈羽看著她克制的模樣，忍不住安慰解釋，“臣能留意到這附近的一切動靜，若是真有事，也能第一時間趕回來。”

纖纖聽完果然眉目舒緩，安心了不少，她又擔憂道，“你有錢嗎？”

他笑，“有，您放心。”

大夫來得很快，隔著薄紗為她把了脈，又留下了一些藥，估摸著是沈羽去請的時候便大概說了傷勢。

纖纖喝了藥後，又來了一個客棧的小丫頭幫著擦傷口和上藥，最後就著藥勁兒昏昏沈沈睡著了。

睡至後半夜時，她朦朧中聽到雨聲，驀地醒了，意識清醒後果然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

纖纖極自然地想去看沈羽在做什麽，卻發現屋內靜悄悄的，她不禁坐起來一點，房內雖暗，卻可以看得出並沒有人在。

纖纖慌了，“沈羽？”

窗邊傳來一聲輕響，接著一只手將窗戶擡起一點，沈羽的聲音響起，“怎麽了？”

他很貼心，只將窗戶擡起了一點。

但夜裏的涼氣重，僅一點冷風就讓纖纖打了個寒顫，纖纖連忙將被子拉上來一點。

“沒事，我還以為你走了……”她看著外面的細雨，心中起了波瀾，不忍心道，“你一直都在外面嗎？要不還是進來吧，我已經睡醒了。”

沈羽又確認了一遍，“果真已經休息好了？天還未亮，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纖纖回答，“果真。”

沈羽掀開窗子，一個輕跳便閃身進了屋內。

他輕輕點了一盞燈，舉著燈坐到纖纖床邊，似是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果然好些了。”

微弱的燈光照出紗帽上輕盈的紗，纖纖仔仔細細看了他一遍，發現他全身清爽幹凈，完全沒有淋過雨的樣子，不禁道，“你……我方才醒來聽到雨聲，以為你在外面淋壞了。”

良久，他輕輕笑起來，聲音裏也帶著點笑意，“擔心臣了？”

纖纖頓時面露羞赧之色，但還是點頭，承認道，“我當然擔心你啊。”

“別擔心，臣若連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又如何保護您。”

他從前一貫平淡，美則美矣卻毫無生氣，此刻卻像添了幾分生機。

像是逐漸豐滿，有了血肉的感覺。

這樣……也挺好的。

她有些失神，像是被蠱惑一般說道，“沈羽……我好喜歡你誒。”

這句話一出，沈羽立刻沈默了。

纖纖看著沈羽仍靜靜坐在床邊沒有動，因他戴著紗帽，也不知有沒有在看自己。

她雖有一絲說錯話的慌張，卻也很快冷靜下來。

她的確好奇沈羽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索性順水推舟，不再繼續說話，靜靜等著沈羽。

但纖纖等了好一會兒，沈羽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禁懊惱，難道是撩得太過了？

沈羽是不是在想怎麽拒絕她，還是覺得她水性楊花？

纖纖此刻真的很想看一看他的表情，然而摘了紗帽還有面具覆臉，她又實在不敢上手扒他的面具，萬一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呢……

可惡，他到底為什麽要戴面具啊！

這樣還怎麽看感情進度條！

良久，沈羽終於開口道，“是因為臣救了您，所以產生了錯覺嗎？”

嗯，他倒沒有拒絕她，而是否定了她的感情，企圖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她不服氣。

為什麽她一定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喜歡他呢？

為什麽不能因為他本身而喜歡他？

“才不是。”她一字一字道。

“我若喜歡一個人，那定是被性格、品質或者能力吸引。才不在乎什麽緣分什麽巧合，也不在乎他對我怎麽樣。”

“總之就是，喜歡的理由一定是因為他本身。”

“反之，若有一天不喜歡了，那也是因為他不再吸引我了。”

她說得極認真，眼睛明亮，叫人移不開目光。

沈羽第一次覺得有些無措，想了很久才說道，“但臣與您相識不過兩日，您有沒有想過，兩日就表達心意，幾乎不會被……”

他想說幾乎不會被接受，但到了嘴邊卻又不忍心說出來。

他很好奇她為什麽會在短短兩日改變心意，也好奇她何以這麽快地表達心意，更好奇若是心意不被接受，她又會如何？

卻見她笑容不減，毫無氣餒之色，“沒關系。”

纖纖神色坦然，“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太快了，你不接受很正常。”

“但我說出來的目的，並不是立刻讓你接受我。”

沈羽心中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撩撥著，忍不住問道，“那是？”

纖纖咧嘴一笑，“就是為了讓你知道啊！我不說你怎麽知道？”

“讓我知道？”他遲疑地重覆這四個字。

“是啊，我把自己的心意敞敞亮亮擺出來，你知道後可以試著了解了解我，再做考慮。如果你覺得我不錯，那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你覺得我不行，那我爭取過了，也沒什麽遺憾。”

纖纖的確是這麽想的。

她一向對別人的心意感受遲鈍，從不自作多情。所以將心比心，她便認為總要說出來，才能有發展的可能。

沈羽看起來又完全不像會主動談戀愛的樣子，她占個先機，總歸是沒壞處的。

“……？”

沈羽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時間楞住，不知說些什麽。

他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話，驚詫之餘又覺得新奇。

細細想來其實也有一定道理。

他回憶起與纖纖相見之前對她的印象，“自私愚蠢又毫無自尊”，忽然覺得遙遠又陌生。

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的爭取自然大方，坦然又美麗。

沈羽忍不住揚起嘴角，“很有意思。”

纖纖聽見沈羽的笑，知道他並無排斥之心，放松下來，忍不住跟著笑，“那當然了，所以你還可以再了解我一些！”

“方才您說，若是喜歡一個人，一定是因為那個人本身。”他忽然靠近纖纖，“那您喜歡臣什麽？”

“這個啊。”纖纖眨眨眼，許是沈羽不排斥她的心意給了她勇氣，她忽地伸出手指穿過紗帽，緩緩停在他的唇前，“若是日後你覺得我不錯了，想和我在一起，我再告訴你啊。”

她手指伸過去的瞬間，沈羽忽然覺得心中似是微癢，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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