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樓下餐廳，南道不是頭一回接到萬首矚目的待遇。

可這一回只被朱良威、朱完康兩父子瞧著，他就有點兒承受不住了。

在自已位置上坐下，他把在從朱小朱房裏出來到走下樓梯進餐廳的這段距離想的話給又捋了一遍，說：

“小朱說，讓我們先吃。”

朱良威即刻一個怒目，瞪向朱完康：

“你聽聽，你聽聽，這像什麽話？日都上三桿了還睡！三請四請的居然還說讓我們先吃？知道我們在等她，她居然還敢不起來？我們是長輩！長輩，她懂不懂什麽是長輩？真是半點兒教養都沒有！”

朱完康被訓得憋紅了臉：“爸……”

“朱爺爺！”南道打斷了朱完康只來得及喊一聲爸的話頭，他坐在朱良威右下首第二個位座上，滿臉正色：“我不同意您剛才說的半點兒教養都沒有的問題。長輩是應該尊重，小朱她懂，她也不是故意不起床，更沒讓誰去三請四請，她現在也不知道有誰在等她吃早餐，所以沒有什麽尊不尊重的問題。”

對於南道敢頂他的嘴，朱良威感到很意外，他不得不重新正眼看南道這個他並不打算正眼看的年青人。

打量了好一會兒，他說：

“你這是在維護小朱，在替我的孫女兒反駁我的話？在替我的孫女兒挑釁我的話語權？”

朱完康一聽這話就覺得自已父親說得重了，趕緊使眼色讓南道別說話了。

可惜南道收到了他的眼色，卻沒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南道堂堂正正地迎向朱良威那不怒自威的雙眼，分寸拿捏得很適當地說：

“朱爺爺，我是在維護小朱，可不是在替小朱反駁您的話，更不是在替小朱挑釁您在這個家裏的話語權。”

朱良威哼了聲：“那你是什麽意思？你是在說小朱她很有教養，她很懂得尊重長輩，她也沒有讓高阿姨和你去喊她起床吃早餐？”

朱完康這回搶了頭說：“爸！小朱她不懂事，您別跟小朱計較……”

朱良威一聽計較兩字就怒了：“什麽計較？我一個長輩還能跟一個小輩計較？”

“不是不是……”朱完康雙手連擺，“爸！我不是這個意思。”

朱良威不饒朱完康，直追到底：

“那你是什麽意思？”

朱完康即時語塞：“我……”

南道看著眼前的小粥包子，還有油條醬菜，起身說：

“朱爺爺，朱叔叔，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小朱為什麽明明有家，卻從來只說自已是個孤兒，連早就相認的舅舅她都不提。現在我明白了，不是她不想提，而是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提的。”

說完他略對朱良威、朱完康點了點頭：“我吃飽了，兩位慢用。”

朱良威卻不會讓南道這般輕易就走出餐廳，特別是南道剛說了一些他沒聽懂的話：

“站住！”

朱完康也起身叫住南道：“等一下，南道，你先別走，先把話說清楚。”

南道回身，站定在餐桌尾端看著同時盯著他看，等著他坐回去好好解釋一番的朱良威、朱完康：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朱爺爺和朱叔叔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直接問吧。”

也沒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他就近拉開了餐桌尾端的一張椅子坐下，等著餐桌首端父子座的問話。

見南道坐了下來，朱完康也坐了回去，他問：

“南道，你和小朱在一起有段時間了，這我知道，你比我們了解小朱，這一點我也不否認。可你剛才隨意說的那些話，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麽？”

南道看著朱完康反問：“朱叔叔，你覺得我是什麽意思？”

朱完康說：“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個家裏，完全沒有小朱可以留戀或值得她留戀的地方，是麽？”

朱良威聽著，一雙眼緊緊盯著南道。

那眼中的銳利，就好像南道一個沒說好，眼中的箭就能把南道射出幾個窟窿來。

南道無畏無懼。

朱良威再厲害，在他眼裏也不過就是朱小朱的爺爺罷了。

除去了這一層，朱良威在他眼裏就是一個路人，一個陌生的老人家。

或許，他連爺爺都不會喊一句，而是會喊一聲朱老先生。

所以任朱良威過去在政界做多大的官兒，曾經怎麽呼風喚雨多厲害，他也沒感受到分豪壓力。

南道回朱完康的話：“不知道朱叔叔或朱爺爺有沒有調過小朱的個人檔案去看過，其中一欄寫著‘孤兒’兩個字，不知道兩位對此有什麽看法？”

“孤兒？”朱良威真是再也坐不住，他起身指著南道顫著聲音再問一遍：“你說小朱一直以孤兒自居？”

南道看向朱完康：“朱爺爺何不問問朱叔叔？我想朱叔叔應該是知道一些的。”

朱良威立刻看向朱完康，和面對南道還有的克制不同，他對自家兒子是絕對的權威：

“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朱完康確實像南道說的那樣，他並不像父親一樣完全不知情，自已閨女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點兒，可也不全。

但南道說的朱小朱個人檔案裏以孤兒自居一事，他是知道的。

他曾讓秘書查過朱小朱的資料，當時他看到這一欄時，他的反應不像自已父親這會兒這樣惱怒，而是悲痛。

是那種悲傷疼痛到抑制不住的窒息，也是那種愧對親生閨女的懊悔自責。

朱完康略略把知道的事兒跟朱良威說了，大概說的，也不久，就說了兩三分鐘的時間。

南道一直坐著，在場把朱完康對朱小朱僅有的所有了解聽進耳裏。

越聽，他就越覺得怪不得她從來就沒把朱完康真正當成父親來看待。

原來在過去，朱完康這個為人父其實也沒大了解過自已的親生女兒。

甚至還在親生女兒剛剛失去母親，剛剛出生完全無法自理的嬰兒狀態下，朱完康這個親生父親就拋棄了親生女兒，並親手將親生女兒送進了孤兒院。

即便這其中再有天大的理由，他也覺得倘若換做他是她，他大概也不可能對朱完康這個父親產生什麽父女之情。

至於朱良威，更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不過是在這兩天才得知的事實真相。

這樣的爺爺，也就更談不上會有真正的爺孫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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