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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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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蓉今日的衣著妝扮,又有些別出心裁。

她都四十多歲的人了,穿著件素面白綾衣,純色的白綾長裙,上面套著件青碧色出風毛的小比甲兒,還梳著少女才會梳的雙垂髻。這是大魏後宮裏宮婢們的妝扮。

她甫一進門,孔心竹直接靠到了梁清之母,玉華長公主的懷中,拍著胸脯就開始喘粗氣了。她也是個急沖沖的性子,顧不得皇帝都還在殿中,指著陳蓉便吼道:“狐媚的下賤東西,勾搭完家裏的勾搭家外的,晉王府的臉都叫你給丟盡了,你竟還有臉入宮來?”

面前的矮幾上,高高的貢盤中呈著幾枚巨大的安石榴,孔心竹撿起一枚就砸了出去。

砸在陳蓉身上,砸開綠皮,露出裏面的白瓤子來,陳蓉躲也不躲,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她道:“奴婢奉皇上之命,離宮整整二十五年,奴婢老了,可皇上龍體愈發康健了,英明神武,還一如當年。”

老人都是喜歡別人誇自己年青的,皇帝坐於中央,脖子略略前傾,直到聽陳蓉開口,才道:“你是當年長樂殿的侍婢?”

長樂殿,便是明月公主當年在宮中的寢殿。

陳蓉再往前爬了兩步,雙手奉出一只折扇來,緩緩打開:“皇上不該忘掉婢子的,您瞧瞧這枚折扇,就是您當年在凈房外賞予奴婢的。這麽多年,奴婢一直珍藏著,就如同皇上還伴在奴婢身邊。”

凈房是出恭的地方,也是宮婢們最容易叫皇帝寵幸的地方,所以捧恭桶的活計,於宮婢們來說,是個極有面子的差事。

李極其人雖說荒唐,但年青時尚還潔身自好,與明月公主相伴於長樂殿的那幾年,沒有再寵幸過任何一個女子,倆人就像平凡夫妻一樣,說來也是怪,分明長樂殿侍婢個個絕色,可李極那些年連那些婢子們的樣子都沒有仔細看過。

唯獨有那麽一個,是在明月咽氣的那日,李極因為極度的痛苦,也為了洩憤,在凈房外拉了一個與明月公主生的有幾分像的丫頭寵幸過,不過事後他又覺得自己太荒唐,對不住明月,於是把那丫頭賜給李燕貞做姑姑了,想來就是如今的陳蓉。

捧過扇子看了一眼,是他當年的東西。

他道:“你有什麽話說?”

陳蓉道:“斯人已逝,奴婢本該隱瞞的,但是,奴婢不得不說,公主當年跟孔方孔提督有過往來,奴婢曾為她送過多份書信,孔方孔提督當年曾多番留宿宮,這皇上您是曉得的,此刻您去孔家搜,當還能搜出公主當年的遺物,比如肚兜,汗巾子來。”

孔心竹直接要瘋了,指著陳蓉道:“你放屁,我爹一介武夫,常年征戰在外,又豈會和公主有往來?倒是你,害死我母,還意欲嫁給我父,簡直腆不要臉,賤婦,黑心的賤/婢,我此刻就要撕了你。”

若非夏晚攔著,孔心竹就要出去撕人了。

皇帝一臉戾怒,整個大殿中除了孔心中的嗚哮,鴉雀無聲。

本來,因為郭旺的努力,皇帝都想把李燕貞給召回來了,豈料半路竟會殺出一個陳蓉來,而且扯出來的這些陳年舊事,發生的時候世上都還沒有夏晚這個人了,她連辯都無從辯起。

皇後冷笑道:“怪不得當初承業死後,孔方一個勁兒的上疏,要讓李燕貞那個孽種繼東宮之位,卻原來,李燕貞的母親與他兩廂私通,本宮穩守棲鳳宮,謹守婦德,又怎能鬥得過個人盡可夫的賤人?”

皇帝依舊不語,看孔心竹吼的太厲害,忽而道:“馬平,賞老三媳婦二十巴掌,叫她給朕滾出宮去,永不許再進宮。”

孔心竹還沒反應過來了,馬平已然招了幾個內侍來,連扶帶扯的,就把她給拖出殿去了。

事發的太快,而且孔心竹也不聰明,否則的話,這時候就該靜悄悄不作聲兒,把事情推給夏晚,由夏晚出面來替李燕貞辯的,畢竟如今整個宮裏,皇帝最信的就是夏晚了。

孔心竹的一鬧算是徹底惡化了事態。

皇帝默了許久,道:“馬平,去把沈鈺喚來,叫他拿朕的禦令去趟孔府,徹搜孔方的宅第,但凡有與宮中相關的賞賜,物品,一概給朕呈上來。”

原本,給皇帝當爪牙都是郭嘉的事兒,他連郭嘉都棄之不用,可見是真的對明月公主的貞操起疑了。

畢竟李極窮及十幾年,都未能走進趙明月的心裏。那種若即若離的疏離,大概也是其後近三十年,李極閱遍天下美色,也忘不掉趙明月的原因。他付出了一切,可她什麽都不曾給他。

徜若真的趙明月當初為了能讓李燕貞繼太子之位而跟孔方茍且私通過,於晉王府來說,就是真正的覆巢之禍了。

而陳蓉當初是差點嫁過孔方的,皇後敢把她帶上來,那在孔府肯定就做好了手腳,只等著皇帝的人去搜了。

就在馬平接了令,準備要去宣翰林學士沈辭時,便聽殿中忽而響亮一聲清喚:“皇耶耶,聽孫女一言,您再做決斷,可否?”

皇帝擡起頭來,便見方才還是十二樹釵鈿的夏晚不知何時已卸去滿頭釵飾,連那公主的禮儀都脫了,換了一件月白面對襟胡旋襖,行至殿中,十二幅的裙面旋然漾開,就跪到了當廷。

二十多年前的舊案,真要想翻過來,絕沒那麽容易。

更何況還是通奸這種事,就好比往白豆腐上潑臟水,潑的時候容易,要想洗幹凈,那是不可能的。

周皇後自頭一回看到容貌絕肖於明月公主的夏晚,就恨不打一處來,幾回想要讓人伸手到百福殿教訓上她一回,怎奈皇帝護的死緊,她的人連百福殿的門都夠不到。

終於夏晚卸去了公主的行頭,跪到了地上。她給不遠處的劉嬪使了個眼兒,便是想讓劉嬪在言語上先僖落夏晚幾句。

劉嬪算是皇後的一把利劍,隨即便道:“算年姐兒識相,早早就把禮服給脫了,須知徜若明月姐姐真的曾做過那般事情,誰知晉王府一家上下又該拜誰做祖宗呢。”

在坐的嬪妃們側首的側首,帕子掩唇的掩唇,全都極為暖昧的笑了起來。籠罩在這座宮廷之上,猶如陰雲一樣三十年的明月公主,終於要叫皇後給掃掉了。

夏晚埋頭給皇帝深深一叩首,再擡起頭來,本是想直接跟陳蓉撕破臉的,聽這劉嬪著實聒躁,隨即側首,道:“聽聞劉娘娘的家祖道學淵源極深,您這般著急,何不召您父親入宮,叫他掐上一卦呢?”

那劉嬪的父親是個道士,叫劉昆侖,平素和楊喜結伍,替皇帝煉仙丹的,但因為煉出來的丹吃死了兩個小內侍,還叫郭嘉給捉了現形,最近正悄悄兒躲著呢。

劉嬪不期這初初入宮的公主如此狠毒,竟一語就戳到自己心窩上,生怕她再提兩句,皇帝要忽然想起她爹來,嚇的一縮首,就躲到了很不受聖寵的,安貴妃的身後。

夏晚跪在哪兒,也不作聲,就那麽垂著眸子,默默的跪著。

皇帝此時的憤怒,可不像是夏晚再撒撒嬌,或者掉兩滴金豆子就能哄得順的。

在座看好戲的嬪妃們再度失笑: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皇帝的恩寵意氣用事,也有不靈的時候,這晨曦公主再矯情下去,只能是徒惹皇帝厭惡而已。

“皇耶耶的身邊,曾有過一個給事中,名叫陸冠吧。”夏晚忽而說道。

皇帝還不曾說話,陳蓉忽而回眸,兩眼滿是不解的,盯著夏晚。

夏晚亦回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皇耶耶之所以信任郭六畜,就是因為郭六畜像陸冠一樣勤勉,謹慎,於朝事上一顆公心,無論在外有任何私事,從不曾馬虎一絲一毫的公事。孫女說的可對否?”

陳蓉也怔住了,陸冠只是她當年在甘州時,相好過的一個年青人而已,但那廝始亂終棄,不過自己也死了,她不知道夏晚提陸冠作甚。

夏晚道:“陸冠伴在帝側,勤勤勉勉將近七八年,是皇上曾經用的最順手的人,但忽而有一日,他居然像一只惡狗一樣發了狂,在太極殿大吵大鬧,最後還差點把皇上都給咬了,捆回家三日後就死了,孫女說的可對否?”

李極對於陸冠印象深刻,是以點了點頭。

夏晚再笑:“皇耶耶大約不知道,陸冠也曾是這陳蓉的入幕之賓,而陳蓉原本是欲要嫁給他,在他中進士之後同赴長安的。

誰知陸冠為官之後,便斷了與陳蓉的往來,轉而,把結發妻子夏氏迎到了長安,長廂廝守。陸冠於金城出發時,陳蓉攔路,曾說,我陳蓉在被第一個男人拋棄之後,便於佛前發毒誓,凡始亂終棄於我者,終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個都不能饒過。

而後,陸冠執意要棄陳蓉,陳蓉於是贈了他一只狗,說自己十年間盡心盡力,花銀子供陸冠科舉,卻遭他始亂終棄,真可謂人不如狗也,畢竟給狗餵上幾年食,狗還會忠誠於主人呢。後來,那條狗瘋了,再接著,幾年後陸冠如瘋狗,也就死了。”

頓了頓,於這疏高闊朗的大殿中,只系著件素衣,裙擺如芍藥般盛開的少婦人面如姣月一般笑的明媚,對著皇帝露了個半揶揄,半嘲諷的笑:“皇耶耶您可是第一個始亂終棄於她的人,她不曾放過陸冠,叫他像條瘋狗一樣死在禦前,如今怕是來討您的債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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