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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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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的長安城,還不算最冷的時候,大約因為人們總燒炭,空氣裏都是股子濃濃的炭味兒,無風,天也灰蒙蒙的。

放眼望去,灰磚青瓦的的矮矮屋檐下,間或有商販走來走去,隆冬臘月的,街上行人格外的少。

太子李承籌坐在東宮的最高點,鳳儀閣的三層樓上,一手酒盞,一手摟著位淮南新貢上來的美人兒,正在聽這美人兒嗓音低低,給自己唱淮南風的曲子。

而他的寵妃呼延嬌,則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

她懷了身孕也不過兩三個月,並不顯肚子,但整個人迅速的胖了起來,胖到都生出雙下巴來了。不過她並不曾因此就變的難看,反而福相又喜慶,呈著一種珠圓玉潤的美。

窗外,越過一株株枯枝,出高墻,不遠處便是晉江藥行。此時兩列東宮親衛悄悄集結,已然將整座晉江藥行包圍,只需李承籌一聲令下,裏面所有的人,都將在一刻鐘的時間內被殺死,並帶出長安城,毀屍滅跡,無跡可尋。

“嬌嬌,郭嘉殺了你哥哥,本宮就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本宮這可是在為你報仇血恨呢,你歡喜不歡喜?”李承籌笑問坐在不遠處的呼延嬌。

比之在金城的時候,呼延嬌胖了,也懶了,畢竟孕中麽,懷的還是太子的血脈,也許這輩子,這是她唯一能耍點兒嬌橫的時候,是以,她也不起來跪謝,只以格外輕柔的語聲道:“妾自然歡喜不勝,也得多謝殿下還記得我哥哥的枉死。”

李承籌見東宮侍衛長立在門外,揚了揚手道:“去吧,晉江藥行中一個活口都不許留,全給本宮殺了去。”

他語聲才落,樓梯蹬蹬作響,來人喚道:“父親!”

門外疾步走進一人來,玄衣,玉冠,身高八尺,疾步帶著風,甫一進門,瞪了太子懷中那美人一眼,斥道:“都給本世子滾下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世子李昱霖。

李承籌懷中那美人兒是新來的,唱的正高興了,見有人進來打擾,還以為東宮是太子的天下,嬌聲道:“殿下,妾還未唱盡興了,何人如此猖狂,敢擾您的雅興?”

呼延嬌入東宮六年,最知道東宮如今是個什麽情形,立刻就站了起來,一言不發,悄聲退了出來,撫著小腹在門外站了片刻,便聽裏面傳來格外淒慘的一聲尖叫,顯然,性子冷虐暴戾的李昱霖已經提劍把那新來的美人給斬了。

一個美人,千裏迢迢,才從淮南趕來,一曲未終,就已香消玉隕,把命喪在東宮了。呼延嬌無聲笑了笑,心說活該,在這東宮,空有皮囊可活不長久。

屋子裏,李昱霖提著滴血的劍,就指在李承籌的額頭上:“您莫不是腦子叫驢踢了,還是喝酒喝糊塗了。先是往晉王府派乳母,這又是準備在晉江藥行殺人,一回又一回,得叫我替您收拾多少回爛攤子?”

李承籌眼看五十的人了,在外自然有儲君的威風,在兒子跟前卻慫的要命:“昱霖,不殺李曇年,難道等她鬧到你皇爺爺面前,叫她拆出為父當年於金城拐她的事情來,你才高興?”

李昱霖將把子滴血的的劍丟到地毯上,兩只狹長眼眸中滿滿的恨其不爭:“她是咱們能掰倒郭嘉,殺掉李燕貞的關鍵,我自己會看著處理,您有閑暇,還是多吃幾盅酒,多陪幾位美人,蠢成這樣,又何必總是丟人現眼?”

晉江藥行中。

楊喜已經吃了整整半個時辰的茶了,依舊閉著眼睛,哼著小曲兒,動也不動,仿佛已然到了渾然忘我的境地。

郭旺是個打小兒的生意人,最擅長的就是賠情下話。他七尺高的個頭兒,躬腰站在楊喜身側,整整添過七巡水之後,笑瞇瞇道:“楊禦醫,楊爺爺,您可歇好了不曾,若是歇好了,就給孩子治病吧?”

夏晚摟著甜瓜,站在一側,也是眼巴巴兒的看著。

那楊喜略睜了睜眼,掃了甜瓜一眼,搖了搖頭道:“這孩子病的險了,如今那包塊還浮在外圍,要真真滑到腦心子裏去,藥石無救,就是死路一條。”

郭旺彎腰躬背的,兩道濃眉笑成了一條毛毛蟲:“要不怎麽說,楊爺爺您醫術高明,連皇上都器重您,就因為您是神醫,能治這孩子的病,還能救他的命。”

楊喜晃了晃腕子,掀起眼皮輕瞄了郭旺一眼,道:“在長安住了三十餘年,我就沒挪過窩兒,這些日子,我看上皇城外一處三進三出的小宅院兒,就在護城河邊兒上,離皇城靜,周邊沒有賣買戶兒,也清靜,就是價兒有些貴,要七萬兩銀子才能買得,遺憾啦!”

郭旺立刻笑瞇兮兮道:“這算不得什麽,草民替您買好,送過去就得。”

楊喜輕輕唔了一聲,又道:“給皇上當差也有幾十年了,我一直想謀個退路,想著出來之後,掛館行醫,做個民間郎中,我瞧你這藥行就很不錯,要想盤到手,怕不得二十萬兩銀子吧。”

郭旺那笑成毛毛蟲的眉頭抽了抽,咬牙許久,道:“明兒我就到京兆府,把這藥行過戶到您的名下去。”

雖說肉疼,可這皆是呼延天忠的產業,也不過浮財。錢可以再掙,孩子的命卻只有一條,所以郭旺也就忍痛割愛了。

楊喜總算站了起來,慢悠悠兒的掀著藥箱子,掀到一半,就在夏晚以為他要替甜瓜治病時,他又停了手,道:“對了,咱還沒談診費了,三十萬兩白銀,一分不能少,這個須得在我治病之前就掏了,否則的話,這病我可就不治了。”

非但夏晚,郭旺這個大財主都被嚇壞了:“多少?”

楊喜緩緩伸了三根指頭出來:“三十萬兩,一分不少。”

郭旺咬著牙道:“楊爺爺,草民也不過一個小商小販而已,那裏給您尋三十萬兩銀子去?”

楊喜啪一聲合上藥箱子,道:“那可就抱歉了,診費不掏,本禦醫就不治病,咱再會吧。”

郭旺氣的臉色發青,拳頭捏了又捏。

甜瓜走了過去,搖著他的手臂道:“小叔,不看就不看吧,我這不是活的好好兒的?”

夏晚咬唇許久,提起裙簾和郭旺跪到了一處:“我滿打滿有五萬兩銀子,都給你,只求你替我治好了甜瓜的病,好不好?若不夠,你需要多少,我去借,我給你打了欠條然後去借,借遍天下,只要活著,就保準還上您的帳,成不成?”

郭旺要真有銀子,就眉頭都不眨的掏了,他如今是真的沒有三十萬兩銀子。而三十萬兩也不是個小數目,讓他去籌,一時間也籌不來。

見楊喜撥腿要走,郭旺疾疾追了出去,疾聲道:“楊爺爺,您再考慮考慮,些微讓一點,便十萬診金,郭仨兒我眉頭都不眨就掏了,可三十萬兩,郭仨兒我是真沒那個銀子……”說著,郭旺一手提起袍簾,就跪到了地上。

“旺兒,你以為找楊喜治病,得這樣求著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過瞬時之間,梁清所率的金吾衛湧了進來,將整座院子團團圍攏。

郭嘉一襲紫色三品官袍,瘦瘦挺挺,灰茫茫的天色下,膚色呈著青玉色的冷白,於人群中走了出來,攔上那提著只藥箱子,正準備揚長而去的楊喜,盯著他看了半晌,咧嘴一笑,帶著些猖狂的狡黠:“楊喜老兒,告訴郭三兒,要怎樣,你才會給我兒子治病。”

“喲,竟是郭侍郎您的兒子?”楊喜一張瘦精皮的臉立刻笑成了一顆皺皮核桃:“既是您的兒子,那當然是分文不取。您是天子寵臣,只要您肯在皇上面前替我說句話兒,讓皇上繼續煉長生不老丹,我就阿彌陀佛了,哪還會收您的錢?”

他說著,提著藥箱子就又折回了屋子裏。就在經過夏晚身邊時,夏晚親眼看著郭嘉揪上楊喜的耳朵,冷笑問著:“如何,本侍郎這兒子,生的可俊否?”

“俊,果真俊,一看就是個聰明又福慧的。”

“那是。”郭嘉淡淡道:“他要真有點什麽事兒,本侍郎身為天子的佞臣,每日一進饞言,至少要誅了你的十族,給他陪葬。”

小甜瓜叫楊喜剔成了個小光頭,像個小沙彌一般,格外崇拜的望著敢拎楊喜耳朵的郭嘉,脆生生叫了一聲:“大伯!”

郭嘉看了眼兒子,折過身來,見夏晚一件灰鼠毛的披風,玉婷婷站在門外,隨即便松了楊喜的耳朵。

夏晚方才本來都急瘋了,跪了滿裙子的灰,悄悄躲到了一側,一手揩著臉上的淚,一手輕輕撲著裙子上的灰。

撲罷了,也不進屋子,躲在窗子外面,雙手輕輕捂上臉,隨即便淺聲抽噎著,哭了起來。

她所有的家底兒也就五萬兩銀子,那其中三萬兩還是李燕貞的。李燕貞是個清貧王爺,用他的話說,自己除了那座行府是皇家給的,這些年在外存的本已銀子,能給她的都給她了。

原以為非三十萬兩銀子不能治,夏晚都想好回去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借債,然後一張張打好欠條,拼盡一生去還那三十萬兩銀子了,不期郭嘉不過一句話,那楊喜居然分文不收,樂樂呵呵兒的,就開始給甜瓜治病了。

哭罷了睜開眼,入宮半月,無音無訊的郭嘉就站在面前。見她擡頭看自己,便是咧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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