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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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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瓜輕輕喚了一聲:“娘!”他這時候都感覺到氣氛凝重,一點也不好玩了。

夏晚雖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大概有點明白,血沈沙看上的是甜瓜的獨特體質和他的神力,他在此劫道,就是想劫甜瓜回去。

此時前後左右全是土匪,舉目去望,不下千人。

郭嘉能不顧兒子的病體把大部隊的金吾衛撤走,只剩下二十幾個人,讓她們娘倆深陷土匪的重圍之中,夏晚就不敢肯定他會不會為了脫圍,把甜瓜送給血沈沙。

畢竟甜瓜身體有病,而一路行來,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多對於孩子病體的關心。這時候她說自己還懷著一個,怕才是能讓甜瓜全身而退最好的辦法。

她又道:“等出去了,對甜瓜好一點。他不比別的孩子身體健康,不需要操太多的心,吹著風吹著雨就能長大,記得要格外操心他的身體。”

郭嘉側首,便見夏晚解了早晨那厚囊囊的棉服,身上竟是一件白底繡著小紅梅的錦面棉襖兒,她格外認這種淡中帶繁的顏色,靈生生的,俏兮兮的,眸中帶著淚花子,勾唇一笑,才叫他驀然想起當年她站在河堤上,瓜田裏時的確切樣子。

他終於想起來了,清晰可辯,栩栩如生。那時候是還帶著點稚氣的少女,如今格外添了些為婦人的嫵媚,青春俏躍,靈媚動人。

郭嘉一生,郭萬擔死在他面前時不曾哭過,葬母親時也不曾哭過,唯獨在河灘上捧起夏晚那件白襖兒時,哭的不能自抑。

父母是天生的親人,他們為他而死,他為他們報仇血恨,頂禮香火,便足矣。唯獨夏晚,與他非親非故,便在一起的三夜,也是為了救他,最後卻為他而死,為整個關西邊防而死。他是她唯一至親的人,等撿到她那件衫子的時候,卻連她的容貌都憶不真切。

“你腹中又不曾懷著真的孩子。”郭嘉道:“他不會信的。”

夏晚拍了拍肚皮,於馬上揚頭一笑,便是水鄉鎮時的聰明靈動:“嘍,你瞧,這不是?”卻原來,身上的棉衣叫她揉成一團,塞到襖子裏了,圓滾滾的,瞧著真是個孕婦形樣。

要郭嘉果真心黑又糊塗,推出去先讓假裝懷孕的夏晚頂著,然後疾奔三裏路程,喚梁清來支援,也成。不過他既敢帶著甜瓜往前沖,就肯定有退兵之計。

再低頭,郭嘉仍是在哄甜瓜:“甜,你瞧那個老爺爺,你喜不喜歡,他請你去做客,你去是不去?”

甜瓜狠狠搖頭,忽而伸拳:“我不去,也不要我娘去,我會一拳打死他。”

“真吾兒也!”郭嘉揉了把他的腦袋:“有爹在,何至於就用到你?”

從大伯忽然就變成爹了,甜瓜還真有點不適應。不過很快郭嘉又問:“想不想他死?”

甜瓜立刻狠狠點頭:“想。”人少時無殺心,殺心就是這樣長起來的。

上千人的隊伍圍著,這時候要真殺了血沈沙,這些土匪們便上來生撕,也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夏晚還想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從抽箭到拉弓再到箭至血沈沙的咽喉,不過眨眼之間,仍是郭嘉以往的手段,長箭穿喉,幹凈利落,一氣呵成。

就在箭出的那一刻,他策馬騰空,伴著夏晚的尖叫聲破風而出,帶著甜瓜騰向了對面的匪群之中。

這時候前後左右野獸一樣的土匪們,看到匪首叫人一箭釘穿的那一刻,長矛標槍的,直接要頂入侍衛們的肉了。

“誰他媽在晉江當鋪存了銀子?”忽而揚天一聲吼,聲如洪雷,於這山谷中揚天而起,震的杉樹簌簌,楓葉索索,連棲在樹中嘰嘰喳喳的鳥兒都撲拉拉飛了起來。

“幾分息?存了多少?當鋪掌櫃是不是他媽的郭仨兒?”

諸土匪揚起頭來,都在尋著這聲音的來源。這山中所有的土匪,除了血沈沙無子無女,是個孤老頭子之外,餘人漸漸兒也都是有家有業的。既有家有業,又這些年當土匪搞了點積蓄,真金白銀的,總得有個放息處,所以,山裏的土匪們於俗世中,什麽都不待見,唯獨待見的就是錢莊。

把搶來的錢放在錢莊裏,慢慢的生著利息,土匪們也是想著有一天能金盆洗手後,能有個退路的。

而郭旺,郭家三爺,放眼整個西北,相貌堂堂,熱情仗義,是官爺們放印子錢的不二人選,也是土匪們放印子錢的不二人選。

所以,除了匪首血沈沙的死,還能叫土匪們連殺人都忘了的,也就唯獨只有聽人提起郭三爺。

山坡上的土匪們先看到了。

正是他們的郭三爺,前兩天才進山的郭旺,青布衫子的年青人,今天下山,原本是跟著大家來看熱鬧的,誰知道此刻竟叫馬上的男子劍指頭顱,再差一點,他就得人頭落地。

看到人了,大家才發現喊話的正是方才一箭穿喉,把橫行西北五十年的土匪血沈沙給一箭貫穿的人,中書侍郎郭嘉。

“誰他媽再敢異動,老子就取他的項上人頭。”

血沈沙是因為威壓,也因為殺功赫赫,大家怕他又敬他,眾土匪才唯他馬首是贍。而郭家三爺不同,他白面溫和,笑瞇兮兮,給的利息又高,還從不拖欠一分利息,是諸土匪的財神爺。

說實話,因為血沈沙畢竟老了,又不肯指定接班人,堆成山的金銀也不知藏在何處,愈老愈藏錢,不肯拿出來分給大家,眾土匪早有反心。

反而是郭家三爺回回進山,兌利息都格外及時,土匪們如今寧願聽他的,也不願意聽血沈沙的。

看到財神爺叫郭嘉指著人頭,土匪們還真不敢再往前逼了。

“郭三爺,早聽說你生意能做到土匪窩子裏,原本我也只是耳聞而已。今日一見,始知是真的。”

按理來說,他帶著五百金吾衛過山,血沈沙早知道,肯定會避開的。

但恰巧就在最險的山道上,恰梁清還不在,這時候血沈沙能找這樣好的一個地方設局,沒有內鬼是不可能的。

多年行軍,郭嘉於軍事上有著格外敏銳的判斷,從昨天夜裏河生不肯要賞,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畢竟河生一個半大小子,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除非他兜裏銀子是滿的,不然怎麽會不貪圖錢?

但河生跟著他好歹也七八年了,在長安的時候,普寧寺門口捧著送錢的人,隊能排到晉王府的門口,他家那兩只大石獅子都險些叫送錢的人給夯倒過,河生什麽大世面沒見過,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按理金城當沒有什麽人能打動得了他。

除非,那個人是他的親人,又贈予大筆的銀子,河生覺得收了也不會犯他的法。

那就只有郭旺了。

郭嘉心中有七分把握,劍指到避於人後的郭旺頭顱上時,七分才落到了十分。

秋山黃葉,碧空遠日,郭旺似乎才回過神來,仰面,手裏捏著兩串野生伍眼果兒串成的珠子,遞給甜瓜道:“你娘和你一人一串。”

他向來笑呵呵的,轉過臉望著郭嘉時,卻一臉的無奈:“你大概不知道甜瓜病的有多重,所以才敢聲稱山中有匪,把甜瓜留在山下,耽誤他的病情,但我是知道的,所以,早點把甜瓜早點帶到長安去,讓他能能早點治病,可否?”

甜瓜還是個小小少年,當然想不通這其中的曲折,但無論是誰聽起來,郭旺的理由更可信些。

郭嘉早知相比於郭興,打小就跟在夏晚屁股後面做個小跟屁蟲,也一直不曾長在水鄉鎮的郭旺心機深沈,琢磨不透。

他道:“你在金城如何,在這米缸山如何老子統統不管,膽敢翻過米缸山一步,旺兒,咱們非但不是兄弟,就成仇人了。”

郭旺一雙彎彎的濃眉,柔柔的望著甜瓜。兒子在這兒,郭嘉再怎麽狂,也不敢當著兒子的面殺弟弟不是。

他從袖子裏摸了半晌,摸出一只盒子來,遞給甜瓜道:“這裏面是你平日裏服的保和丸和肥兒丸,你娘都不曾替你帶著,小叔拿來給你,記得收好了,但凡飲食不通時,便要服一粒。”

甜瓜於是接了過來。

郭旺抱拳,對身邊正摟著血沈沙哭的二當家說道:“二當家,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不認一家人,你們今日要劫的正是郭三兒的家人。只要肯放了他們,你們的存款,本月多加一分息。”

比起殺人,當然銀子更重要。須知這時候不放人,真正叫郭嘉把郭旺給殺了,當鋪掌櫃都死了,他們多年的積蓄可就泡湯了。

土匪們面面相覷片刻,還是放下了武器,讓出一條道來,遍山黃葉之中,目送著一眾侍衛們緩緩離開。

甜瓜端坐馬上,回頭給小叔揮了個手說了聲再見,再仰面看著大伯,他頜骨下微微的胡茬,所經之處,那衣著獸皮的悍匪們雖恨的咬牙切齒,可也無不懾服於他的目光與淫威。此時甜瓜細細回味方才大伯帶著自己沖向匪群的那一剎那,一手持劍,一手護著他,又威風又有膽識,對大伯越發的崇拜,使勁兒的,拿額頭蹭著他的下巴。

夏晚端坐於馬上,經過郭旺身邊時,掏出方才填在腹中的棉衣,拎成股繩子,狠狠砸在他頭上,當然棉衣砸不疼人,但自來一起生活的嫂子,打小兒拿他當弟弟一樣對待的嫂子,這一棉衣當眾打下去,就是她滿滿的的恨意。

拐過這道十八彎的山路,便是梁清早已備好的歇息之處了。

郭嘉此番不敢再造次,護送著甜瓜和夏晚進了營地,把甜瓜從自己胸前解下來,就還給了夏晚。

傍晚的山裏頭風寒,夏晚還是那件白底紅花兒的衫子,側眸看了看郭嘉,她道:“等孩子睡下了,你進我的帳子裏來一趟。”

仿如倫音佛語,郭嘉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待明白這還是重逢以來,夏晚第一回主動招他前去,樂的他恨不能直接翻兩個跟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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