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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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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郭嘉出來,指著站在遠處,於夜色中垂著小肩膀仰頭看著那些金吾衛的兒子,夏晚又道:“你還未見過甜瓜發病吧?小時候他但凡腹痛起來,總是疼的滿床打滾,後來漸漸大了,也知道自己這病要叫我憂心,所以若是疼起來,非熬不住了,是不會跟我說的。

你要進過六道巷他的臥室,你就會看到,他的床沿上全是牙印,那全是他熬不住疼的時候,自個兒悄悄咬的。”

她又伸手比劃比劃,道:“同齡的孩子,你可知道陳寶有多重,他有多重?”

甜瓜比同齡的孩子輕了至少一半兒的重量。那麽可愛的孩子,勤學又上進,又聰慧,就因為父母給的病,到如今生死不知在何時,郭嘉居然還來這麽一手。

“既知道自己是李燕貞的女兒,我本該穩穩的坐在六道巷,等著真相大明之後,他來接我的。而非拿著塊鎮紙,牽著兒子的手,冒著要叫行府的侍衛打出來的風險,親自上門去認親。長安遠在千裏之外,我本該等到明年春三月,等天時暖了再走,為何非得要在這十一臘月,要冒著風雪翻這座米缸山?”

她認親是為了兒子,去長安也是為了兒子,為了幫小甜瓜治病,她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貞操那東西她早沒了,當然也不在乎,所以是真的以為能幫他找回神力,才會像當初一樣,不顧羞恥的主動湊上去,卻不期郭嘉竟拿這個哄自己。

就好比她當初以為他是因為愛她,才會跑到間瓜房裏跟她圓房一樣。這一回她一門心思想著幫他找回神力,讓他去殺了血沈沙,好叫她能過山,到頭來卻是個笑話,他一得手,便準備把郭興送到更遠的肅涼去。

拿孩子的生死做頑笑,還如此狹隘。

郭嘉知道兒子有病,但在夏晚沒到米缸山之前,不知道兒子的病有如此之險。不過現在要悔要辯,都已經晚了。

他以為夏晚要生氣,要撲上來將他撕個粉碎,卻不期她一手撩著帳簾,微抽了抽唇,就只輕輕笑了笑。他只看到她的側頰,叫燈照著,睫毛劇烈的顫著。

“為了甜瓜,咱們什麽都不說了,也只當方才的事不曾發生過,明日一早我要入山,打點好你的金吾衛,謹防血沈沙真的會來。”

回到借宿的院子裏,甜瓜和孫喜荷睡在裏間,夏晚獨自睡在外間。

都熄燈躺下了,孫喜荷哄睡著了甜瓜,偷偷摸了出來,給夏晚遞了一把百姓家裏炒的山桃桃,花生瓜子出來,一粒粒剝了給她餵著:“今天那刺客手裏的五步蛇叫我著實害怕,我覺得那個晉王府兇險著呢,王爺又沒跟著,咱們去了怕是住不得。”

夏晚早涮過口,不吃東西了,接過來,仍塞到了孫喜荷的嘴裏:“娘,無論走到何處,你和甜瓜跟著我就好,至於晉王妃,以我這些日子聽來的來斷,她當是個好人,不會為難咱們的。”

孫喜荷不信了:“那陳夫人說就是她害的你親娘遠走金城,雙兒不也說了,她待郭蓮都不怎麽好,在府中,郭蓮整日叫她訓,所以郭蓮寧可跟著郭嘉回金城,也不願意呆在王府之中。雙兒不是還說了,王妃發起脾氣來,府裏的貓都要避著走。”

夏晚叫老娘給逗笑了:“娘,脾氣爆的人性直,火發出來,怒氣也就完了,最可怕的是存在心裏頭的那種人,表面上看著溫溫柔柔,忍辱負重的,真正下起暗絆子來,才叫你防不勝防。”

就比如陳蓉,雖然好的如春風一般和煦,但夏晚決不跟她多說一句。

孫喜荷暗中將這話過了一遍,發現自己正是那種發起火來怒氣沖天,心裏全沒城府的,以自己渡了半天,道:“我的晚兒前半生受盡了苦,不期有個王爺那樣的好爹,如今只能求著王妃也是個好母親了。”

等孫喜荷睡著了,夏晚又爬起來,鉆進裏間,悄悄躺到了兒子身側。

小家夥在兵營裏跑了半日,身上沾著那些兵痞們淡淡的汗氣和酒腥氣。這孩子性子裏有格外純真的地方,因為他自己忽有忽無的那種力量,到如今都認為天上的神仙都是有的,盤古開天辟地是有的,誇父追日也是有的,相信所有神話裏的故事。

也真的以為那些傷兵是吃了自己的兔子肉才能站起來的,方才還在籌劃,明日入山之後要多打幾只兔子來,幫那些傷兵們療傷。

沒人知道小甜瓜於夏晚來說意味著什麽,便郭嘉也不知道。

且不說甜瓜是他的孩子,就算不是,聽說郭興的兒子有危險,他還是會停止殺太子,轉而去看孩子的,這是他的責任感使然,他是家裏的長子,雖說對兩個弟弟表面上冷冷的,但只要他們有難,他還是會意無反顧的出面。

只不過恰巧甜瓜是他的兒子,而她在世而已。

就像李燕貞說的一樣,男人的誓言並不可信。徜若她真的在七年前死了,郭嘉在七年後揭穿了這一切,等他的使命完成,等她的仇覆了,他還是可以找別的女人成親,生子。

但她只有甜瓜這一個孩子,而甜瓜的病是她給的,命也只有她才能救。

七年前的她於他來說,只是他愧對過的妻子,後來發現她還活著,就變成非得從郭興手裏爭回來的戰利品了,為了一爭高下,連兒子的病都可以拿來開玩笑。

想想甜瓜撞傷了額頭,他捧著月桂在她面前,說著那些窮盡七年,只為給妻子覆仇,不為她起墳頭,只因想叫她等著他,在奈何橋上再相見的誓言時,七年前死成灰燼的心裏覆生的那點,以為郭嘉果真愛著自己的小火星子,這一回才真給澆了個熄透。

手撫上兒子毛絨絨的腦袋,替他掖好了被子,夏晚在他頰側輕輕吻了吻,蜷到兒子身側,另扯了一床被子過來,和著簾外透進來的月光,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次日一早,李越帶著侍衛們三更便起,捆紮行李,幹糧,四更的時候就已經收拾完備,準備要上路了。

這時候天正是黑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也是一天裏頭最冷的時候,夏晚穿著厚囊囊的棉襖兒,棉裙子,把甜瓜也裹的暖囊囊的,倆人一起出了屋子,便見郭嘉一襲緊衫,身後背著箭筒,腰間還有挎刀,背上另有長劍,一身武裝,帶著金吾衛們,就站在院門外。

當初李燕貞讓夏晚趕著郭嘉的腳步走,其實未說出來的心思,也是想叫她傍著郭嘉的腳步走,畢竟血沈沙在米崗山中為匪,他失了兵權無力去剿,自己又調不得兵,雖討厭郭嘉這個前女婿,但又不得不借他的力量。

摘下面巾,吸了兩口冷氣,夏晚不過略停了停,點頭一禮,便由侍衛們簇擁著走了。

郭嘉和他的金吾衛們被冷冷晾在了當場,其餘的金吾衛早已經進山了,剩下的這些,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王爺新認回來的女兒是郭侍郎七年前跳了河的妻子,他費勁心機,烽火戲諸侯,結果因為他們吃酒誤事,給拆穿了,金吾衛們的臉色,此時都格外的好看。

甜瓜小大人一樣,上前抱拳一禮,道:“辛苦大伯,我們先走一步啦。”小家夥雖說有禮有節,但眼裏也是滿滿的敵意,遠不是昨天對著郭嘉時那親熱的樣子。

郭嘉討好妻子失敗了,只怕夏晚此時連殺他的心都有,不敢再冒失上前,轉而道:“我恍惚聽得你娘唱了半夜的歌,你昨夜當沒有睡好吧。”

甜瓜到底是孩子,不知道郭嘉是在套自己的話兒,搖頭道:“我娘從來不唱歌的,不過她哭了半夜,果真不曾睡好。”

夏晚只當孩子睡著了,躺在他身邊時,總會坦露自己內心的焦灼和痛苦。可甜瓜也不是小孩子了,便醒著,便知道娘在哭,也會裝做睡著,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概因他知道,除了蜷在自己身邊,到哪兒娘都會覺得孤獨。

相依為命,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郭嘉輕輕喔了一聲,回頭去看夏晚,黎明的火光下她在一群侍衛的中央,正在認真聽李越說什麽,並不時的點著頭,兩只眼睛依舊清澈明媚,倒看不出哭過的樣子來。

“您別抱我了。”甜瓜掙紮著溜了下來,悶聲道:“我自己會走的。”

孩子的心總是跟著娘的,小甜瓜雖還小,卻也分分明明意識到,這個大伯惹娘不高興了,當然,他也會因此就刻意疏遠這個大伯,至少要跟娘同仇敵愾嘛。

進山就趁不得車了,車都分拆分成雜,由馬馱著,等過山之後再組裝起來,才能趁坐。夏晚和甜瓜一開始是步行的,如此冷的天氣中,走路比騎馬暖和,至少不凍腳。

入山至少七八裏路,太陽才升起來。真真兒的好天氣,艷陽高照,滿山遍野的黃葉,熟透了的野核桃滿山坡上亂滾著,九月才熟的毛桃掉在樹下,漚醉了,風吹來便是一股帶著酒氣的桃香,還有各類叫不上名來的野果子,趁著黃葉,深秋的艷陽照著,極為豐盛的衰敗。

山裏野雞多,兔子也多,人沿路走,它們沿路昏天暗地的碰來碰去。

沿路上,李越率人替甜瓜捉了兩只錦雞,一只野雞,還有一只估計是瞎了眼,白日裏出來亂竄的貓頭鷹,侍衛們一人手裏頂著一只,換著給甜瓜玩兒。

至於兔子,一只白的一只黑的,還有一只灰的,腳上拴了繩子,就由甜瓜抱在懷裏。侍衛們一樣樣的小野物呈上來,甜瓜便一樣樣兒的送給娘看。

夏晚依舊戴著頭巾,兩只眼睛在外,笑的格外溫和,時不時埋頭在兒子腦袋上吻一吻,仿佛全然忘記了昨夜的不愉快,

郭嘉這裏有錦雞,也有兔子,可惜他們叫晉王府的親衛們擠在後面,想送給甜瓜討他歡喜都送不進去。

河生抓了一堆的兔子,英雄無用武之地,跟在郭嘉馬側,拎著那兔子耳朵說:“少爺,今夜咱們還燒兔子吃,如何?”

若不是河生昨夜積極攛掇,郭嘉也只想著跟夏晚聊一聊,解除誤會,叫她知道他當日不是棄她就好,豈知就因為河生添油加醋,才弄巧成拙。

一腳踢過去:“吃吃吃,就知道吃……”

米缸山郭嘉曾經走過多回,沿路也記得格外熟悉,這是一處較大的山彎,路倒是一條大路,約有三尺寬,但一側是懸崖,一側是絕壁,過山彎之後,再行三裏路程,有一處豁然開朗的平地,是梁清正在打點的,今晚的歇息之處。

頭頂上野松林動的格外有些詭異,拐彎之處,看不到前面,甜瓜和夏晚在侍衛的簇擁之中,高坐於馬上,依舊笑兮兮的往前行著。

郭嘉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血沈沙盤踞在這山裏面有些年頭了,殺人掠貨,劫財劫道,不說商人,朝中軍用物資,想搶就搶,而他如今最愛的,是女人和孩子。

畢竟山裏苦寒,又是刀尖上的生意,土匪難討妻室,搶一個女人回去,就意味著更多的孩子,而搶一個男孩子回去,長大就是匪。

因為米缸山大,險,也因為地處荒隅,朝廷任其座大,這座米缸山漸漸就成了無人能過的鬼門關。顯然,血沈沙是盯上這隊伍裏的女人和孩子了。

郭嘉以為自己早早派梁清進山打點,就能避得過血沈沙,不期血沈沙竟找了個這樣好的位置,就準備要伏擊他們了。

於馬上勾著唇角一笑,郭嘉總算想到法子能討好兒子和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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