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6章

關燈
正說著,郭蓮的丫頭雙兒已經帶著陳寶來了。

郭蓮早在聽說夏晚直接帶著兒子找王爺之後,就教過陳寶該怎麽做了,也是應急的法子,攬過兒子道:“兩個孩子打架,無論起因為何,總歸你弟弟受了傷,寶兒,去,給甜瓜道個歉去。”

陳寶乖巧的簡直不像他娘生的,上前就往地上一跪,還是跪在塊石板上,連連磕了三個響頭,擡起頭時,額頭都已經磕爛了:“郭添有一回還把我打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外公,我都沒喊過痛沒喊過癢的,至於買兇一事,我也是個小孩子,問過娘才知道這話的意思,至於事兒,絕沒有做過。

不過郭添一狀就告到了您跟前,就是孫兒的不對,是孫兒給您丟人了。您想怎樣懲罰,孫兒都沒意見。”

說著,他又站了起來,上前一步,給甜瓜拱手作揖:“郭添同學,實在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一回,可好?”

到底陳寶這認錯的態度誠懇,皆不過孩子而已,能認識到錯誤就是最好的,難道就因為我打了你,你也打我一頓?

李燕貞目光掃向甜瓜,大概想聽他怎麽說。

像李燕貞這樣自來帶兵的人,臉上就會有些兇氣,再兼他性子暴躁,翻臉如翻書,滿朝臣工見了他都是顫顫兢兢,郭嘉以為甜瓜會怕李燕貞,會嚇的說不出話來,卻不期他這孩子的表現,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額頭上還帶著好大的疤,小大人一般,先是皺起眉頭,再搖頭一嘆,才道:“陳兄大概不懂,我跟著我娘親到王府,並不為你指使自家的夥計砸破了我的額頭,也不為詐幾個療傷的銀子回去。而是因為,你們修德班的孩子皆是將軍眷屬,欺的我們修儀班的孩子們喘不過氣來。

就因為自己是官宦,將軍之後,便逼著百姓家的孩子們給你們當馬騎,給你們當人肉沙包,還喝你們的尿,這才是我所不齒的,你要能在此親口承諾,往後決不以勢壓人,額頭一點傷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誰身上沒有幾個疤?”

李燕貞隨即一個警醒:“什麽修德班,修儀班?”

甜瓜道:“王爺有所不知,當初學生和陳寶同爭一個入學名額,陳寶未能爭到。因他自稱是新屆狀元郭嘉的兒子,山長便為他獨開一班,讓他和幾名關西將軍府的孩子組成一班,稱之為修德班。”

這就對了,以勢壓人,還不止陳寶一人,而是關西大將的孩子們人人有份。李燕貞驀然回首,冷冷瞪著郭蓮:“蓮姐兒,這又是怎麽回事?”

陳梅幹的事兒,郭蓮哪知道啊。

她道:“我家寶兒分明是憑著自己的學識考進去的,什麽修德班修儀班,這我不知道。”

甜瓜道:“大姑,那想必您連陳寶□□之事都不知道吧,那個兇手,就在方才還搖大擺從這行府中走了出去,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那人就是陳寶自已雇的嘍。”

連孩子都說真有□□之事,顯然是真的了。而郭蓮連這些事都不知道,她這個母親當的也太不稱職了。

李燕貞斷然道:“郭嘉,郭蓮姑娘原也不過義女,既她如此仗勢欺人,本王也不好再留她,讓她還歸本家去,至於這陳寶,叛徒之後,臯蘭書院收容這種孩子,難道是要敗壞自己的名聲?”

這意思是,縣主的身份丟了,連陳寶的學籍都沒了?

郭蓮哇的一聲哭,上來就要拽李燕貞的袍簾:“義父,您聽我說,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而已,寶兒錯了,我叫他給郭添賠不是,給他磕頭道歉,好不好?

您不能就這樣讓女兒走,女兒還得回長安給您伺候王妃,帶弟弟了。”

不說這個還且罷了,一說這個,李燕貞越發來氣:“自己的孩子尚且教導不好,昱元和昱瑾跟著你,豈不皆要叫你帶壞?”

李燕貞給侍衛一個眼色,隨即便有人來處理郭蓮和陳寶。他身邊的親衛們處理慣了這種事情,也不過轉眼之間,連嚎哭的郭蓮帶蹬著腿還想打甜瓜的陳寶,幹凈利落的就全給拖走了。

夏晚握著兒子的小手,側眸看了眼郭嘉,他身上一件瓦藍色的布面直裰,分明坐在石杌子上,一直在翻那本《司馬法》的,就在她眼神掃過去的那一刻,他隨即攫住她的眼神。眸光深沈沈的,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麽。

老皇帝的寵臣,孤臣,初到金城的時候,冷漠孤傲,猖狂無比,便眼神都拒人於千裏之外,如今他倒和氣了,目光逐著夏晚的眼睛,再不肯松開。

在夏晚看來,他是想看她要如何向李燕貞證明自己是李曇年了。深吸了一口氣,夏晚輕輕喚了聲:“阿耶。”

李燕貞的母親是前朝亡帝的明月公主,前朝皇家舊稱呼,不像本朝一樣稱父皇母後,喚父喚母皆是阿耶。

畢竟改朝換代了,皇帝李極還是篡朝而立的,所以討厭前朝皇室的所有東西,也極討厭孩子們喚自己為阿耶。便李燕貞的幾個孩子,除了李曇年以為,也沒人喚他阿耶。

唯獨李曇年,小時候李燕貞寵她,所以悄悄教她叫自己為阿耶,聽著女兒一口糯米白牙一聲聲的叫著,總叫李燕貞想起自己小時候跟著母親明月公主住在宋州時,夏日傍晚,他常臥在她膝頭,輕聲的喚著:阿耶,阿耶。

在前朝亡後,有人笑說,李極攻破宮城,不為江山,只為奪得皇帝的心頭明月,所以,前朝江山是因為明月公主才亡的。

李燕貞都準備要走了,回過頭來,便見面前的小婦人正在解自己臉上石榴色的面巾。她額心有一處潰爛,那叫人覺得不適的潰爛襯著一張明艷如玉的臉,肌膚彈透,眉如心月,秋瞳剪水,她的面容叫李燕貞格外熟悉。

她像他的生母,前朝亡帝到死時最放不下的女兒,明月公主。形肖之極。

夏晚拉著甜瓜,見李燕貞回過頭來,隨即便跪:“女兒不孝,離開這麽多年,叫阿耶為女兒操白了一頭黑發。”

李燕貞四十生華發,兩鬢斑白。他驀然回頭,去看那個害他女兒早死的女婿郭嘉,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便見郭嘉也起身,跪到了這小婦人和孩子的身側。

一眼望過去,一家三口,兒子生的極為肖父,而這婦人,雖說明艷了許多,但細辯五官,分明就是七年前在河口主帥府中咬著筆桿子寫字的姑娘,他的女兒,年姐兒。

李燕貞玄色的袍簾微顫,背影有些佝僂,穩著步子走進亭子,坐回了石幾上。

死了的女兒怎麽活的,李燕貞不清楚,怎麽來的這半大孩子,李燕貞也不知道。他七年前放走的少女,本以為死了的女兒,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他面前。

從甜瓜的書袋裏翻出塊優曇婆羅木的鎮紙來,夏晚將它遞給甜瓜,道:“那是娘的爹,你的外公,這是他七年前贈予娘的東西,把它拿給你外公看看去。”

這恰是七年前,李燕貞在河口主帥府送給夏晚的,他當時講述這塊優曇婆羅木的來歷,講述他對女兒的思念,並把它轉賺給了夏晚,完全可以肯定,這就是七年前的那個姑娘。

緊閉著雙眼,兩鬢斑白的李燕貞瞧著瞬時蒼老了十歲。不過很快他就睜開了眼睛,就在夏晚不知道他會不會認她,會不會信她說的話時,便見李燕貞又從亭子裏走了出來,拉起甜瓜,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甜瓜道:“學生姓郭名添,我爹說了,就是添子添福的意思。”

唇紅齒白的小小少年,從一進門就彬彬有禮,大大方方,小小年紀進退有度,小大人一般。人常言抱孫不抱兒,李燕貞連自己最小的兒子李昱瑾都不曾抱過,不知為何,就想抱抱這孩子。

他一摟手便將這孩子抱了起來,回頭,眸如鷹顧:“他是誰?”

“我大伯。”童言無忌,一句話就把郭嘉的老底兒給揭了,也把夏晚的處境顯露無疑,既如此,為防女兒難堪,李燕貞也就不問了。

“告訴他,這座府宅不歡迎他,叫他立刻出去,往後也不準再踏足一步。”抱起甜瓜,再伸手,粗糙滿繭的大手牽上女兒柔軟的手,李燕貞道:“走,阿耶帶你們回家。”

從那個元宵節起,歷時整整十八年,李燕貞佚失在外的女兒,牽著自己的孩子,就這樣自己回家了。

郭嘉這個昨日還差點為了李燕貞而死的女婿,則被晾在了外頭。

西華苑中,庭前黃葉遍地,綠紗窗,朱綺戶,條案上燃著薄荷與肉桂、茉莉調成的香片,香氣太濃,使人昏昏欲睡。

陳蓉揉著鬢額,似乎是又犯了頭瘋,顯然格外的痛苦。陸莞莞一聲都不敢吭,跪坐在她身側,也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丫頭木棉走了進來,悄聲道:“那新來的婦人,王爺將她安排到東華樓去住了。”

東華樓恰是太子來時住過的地方,李燕貞自己都怕愈制而不敢住,甫一認了女兒,就把她給安排過去了,這下倒好,這行府上下,人人都知道那新來的年姐兒在王爺心中的位置了。

陳蓉擡眉一笑,揮手叫木棉退下,深嗅了口安神香道:“罷了,年姐兒是你的表姐,這回沒錯了是正主兒,莞莞,打起精神來去迎接她。”

陸莞莞頗有幾分氣惱,叫陳蓉拉了幾番都沒能拉得起來。

她道:“你不是說天下間絕不可能有那幅畫兒一樣美的女子嗎?必定是畫師為了討好人,才故意畫的比真人美著七八分,可我瞧見了,李曇年跟那幅畫兒生的一模一樣的。她若先一步去了長安,我怎麽辦?”

陳蓉道:“便她去了,也是李昱霖的妹妹,不會危及到你的。”

“可你不是還說,皇上壓根就不相信王爺是他的血脈,所以才會防王爺就像防賊一樣的……”陸莞莞一語未盡,陳蓉厲眼已經瞪了過來:“你再這般口無遮攔,咱們娘倆都得死。”

末了,她又道:“那又怎樣,李曇年是有丈夫的,孩子都有了,一個婦人而已。便真的肖於畫像又如何?那畫像上寫的是陸莞莞,她就是陸莞莞,只要咱們到長安,有機會面見世子,娘就有辦法讓他立你為妃。

而王爺的身世是皇家絕密,滿朝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徜若咱們傳出去,漏到王爺耳朵裏,咱倆都得死。”

陳蓉再嘆一氣,在見到夏晚之後,才後悔自己不該把那幅畫當成陸莞莞送到長安去,但如今再追都已經晚了,悔之晚矣,只能帶著女兒,盡早趕往長安,以期能在夏晚之前,見到世子李昱霖。

遂提起筆,她將李燕貞認女,郭嘉之妻尚在人世之事,原樣書成信,快馬加鞭,立刻就傳給了正在趕往長安的太子李承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