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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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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答應過的那些事兒並沒有忘記,只是身不由已辦不到罷了。夏晚到底是郭嘉的妻子,也更了解他,方才看梁清闡述攻敵策略時,聽郭嘉低低說了聲:不過送死爾。

她暗猜郭嘉只怕有退敵的法子,遂又道:“皆是自己的百姓,徜若你有更好的攻敵法子就說出來,我在這兒等著你。”

所有人都盯著郭嘉。

他側眸看了眼夏晚,輕輕松開她的手,走到了沙盤前,輕輕拈起那根指揮杖,掃過沙盤,指在龍耆山的山巔之上:“自古龍耆山只有一條路,像你們這等騾子腦袋,但然就會直面硬攻,因為想不到別的法子。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把北齊人從龍耆山上引下來?”

一句反問,倒是問住了所有人。北齊人盤踞在龍耆山上,堅守關卡,又怎麽會輕易下山?

夜風中,清瘦單薄的少年微咧薄唇笑了笑,轉頭再問梁清:“梁將軍可有法子把敵人從龍耆山上引下來?”

梁清啞然。他身有蠻力,喜歡硬拼,但並不喜歡動腦子,當然,這是大多數武將的缺點。

郭嘉莞爾一笑,兩道秀眉略略上挑,火光下眉帶挑釁,盯著梁清:“我有辦法可以讓北齊人傾巢而出,你們想不想聽?”

謀斷,向來是謀士的事情。軍中良將易得,謀士難求,大多數都是白食客,沒有好點子,只會放馬後炮的那種。但郭嘉說他有謀斷,無論是否真的有,瞧起來他清瘦白凈,像是個帶腦子的,所以一眾將士齊齊點頭。

郭嘉行致梁清面前,略低頭,望著這比自己年長七八歲,生在宗親之家,天生傲氣的年青將軍,低聲道:“你大爺有名,叫郭嘉,但郭嘉的本名也非你配叫的,叫聲郭大爺,我單獨講給你聽。”

梁清身為長公主之子,自幼橫行長安,又因為是皇帝的大外孫,自幼得皇帝寵愛,只有他羞辱人,還從未叫人羞辱過,兩目瞪上面前這瞧起來瘦弱,輕狂的少年,倆人便打起了眼架來。

李燕貞依舊站在窗子裏,自書案頭上撿了只木質鎮紙過來,在手頭輕輕拍著。他其實很喜歡看這些年青人們爭鋒相鬥,會分出勝負,也會有彼此臣服,更多的時候,他們將在爭強好勝中拎成一股繩子,而這股繩子,緊緊握在他手中。

就在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郭嘉身上時,跟他進來的少女卻悄悄離開了人群。

她先是四處張望著,也許是見所有屋子的大門全部緊閉,唯有他這一處門開著,於是,徑直便朝這間屋子走來。

屋中不曾點燈,也沒人知道他在這兒,所以她徑直就走了進來。

李燕貞不動聲色往墻角挪了挪,躲在了火光未照亮的暗影之中,便聽這少女在輕聲自語:“我會寫的字兒可實在不多呢。”

借著火光,她轉到案後,拎起他的筆,鋪開一張宣紙,也不知在往上面寫著什麽,咬牙許久,提筆,一筆一畫的寫了起來。

忽而外面一陣喧鬧,火光忽而明亮,是梁清忍不住先動了手,去奪郭嘉手中的指揮杖,郭嘉一反手,將指揮杖丟進了火焰中,在諸將領的呼聲中,火光驀然明亮。

倆人仍在沈默中較量。

李燕貞依舊盯著夏晚,她驀然擡頭,兩彎新月般的眉,眉心那種焦簇的神態,叫他覺得仿佛中哪兒見過。李燕貞手微微一顫,緊攥著手中優曇婆羅木的鎮紙。

他的長女,李曇年的母親,是個鄉間少女,名叫陳姣,那名字也是他起的,概因她生的姣好明媚,很配一個姣字。當時天下初定,為了籠絡戰功赫赫的大將領們,皇子們的妻室,自然也是大將軍們的女兒。

非但正妃,就連側室也是皇帝一手安排,而陳姣,那個鄉下少女,是因為他刻意讓她生了長女,才能搏得一個側室之位,因為正妻悍妒,他甚至都不敢留在長安,只得頂著父親李極的罵聲與厭惡,那怕隨軍打仗都帶在身邊。

可惜最後她仍舊死在金城了。

面前這少女的眉眼,就像極了陳姣。

“呼一天忠,跳上紅山。紅山有吾o,叫他長劍戳穿。妾心哀哀,恨不能斬……”李燕貞看這少女提筆半晌,寫的極為認真,還以為她或者會有一筆好字,不呈想字寫的幼稚不說,似乎連最起碼的字都寫不全。

“這是什麽鬼東西?”

夏晚沒有勇氣親口告訴郭嘉吳氏已經死了,可呼延天忠倆殺了吳氏的惡行非得讓郭嘉知道不可。

所以,方才她跟著郭嘉一起來這主帥院,就是想找個有紙有筆的地方,把紅山坳的事情經過寫成封信,希望最終能交到郭嘉手上,郭郭嘉在自己死後能殺了呼延天忠那個王八蛋,奈何她會寫的字不多,腦子裏一堆的話倒不出來,照著郭嘉教自己的兒歌,就寫了這樣一段話。

夏晚以為房子裏沒人,才敢亂寫的,忽而聽有人在身後說話,嚇的立刻回頭,便見院外的火光明滅下,自己身後站著個高大冷肅的男子。

她仔細辯認了片刻,才認出來這人是晉王,李燕貞。

夏晚立刻就停了筆。

見李燕貞仍舊盯著自己,夏晚明白了,主帥的書房,軍事禁地,她私自擅入是有罪的。所以,她立刻轉出書案,就跪到了地上。

刺啦一聲點燃了燭臺,李燕貞將那燭臺放到書案上,夏晚整個人就隱在燭臺與書案下的暗影之中。

“何名何姓?”

鄉裏人不習慣這種文芻芻的話語,夏晚分辯了許久才醒悟過來,李燕貞是在問自己的姓名。

“姓夏,名晚。”

兩只漳絨包面的軟面皂靴停在夏晚面前,頭頂的男人嗓音冷漠,威壓:“本王的書房從來無人敢擅入,本王的筆,也從來無人敢擅動。”

腳邊的少女不說話,快速擡頭看了眼門外,頭垂的更低了。

因為她的眉眼,李燕貞不由便多問了一句:“你的父母,可是親生?”

夏晚連忙搖頭。賣苦情的時候到了,她賣起苦情來,可是連呼延神助那頭惡狼都能感動的。所以,眉擡一半,恰叫李燕貞能夠看到的樣子,她道:“並不是,妾的生父母已不知所蹤,妾自己,也是養父母於瓜地裏抱回家的。

妾只記得,滿地的西瓜瓤子,後來,我爹說,那不是瓜瓤,而是人的鮮血。”老調常談,夏晚自己說起來,都覺得惡寒。

李燕貞不過隨口一問,不呈想這少女竟還真是抱養的。一把抓過燭臺,他屈膝半跪到了地上:“那年你多大?”

夏晚伸了三根指頭出來,微扣了扣,道:“大約三歲。”

李燕貞雙膝都跪到了地上,手中燭臺一點點湊近面前的姑娘,雖不過眉眼,可重要的是那種眼神,堅韌,明媚,帶著點小小的狡黠,這才是最叫他熟悉的。

曾經大張旗鼓找女兒的時候,見了甘州太多的小丫頭,因為見的太多,李燕貞把自家女兒的模樣都給忘記了,混淆在那些數不清的眉眼之中,而看著面前的少女,他有一種被喚醒的熟悉感。

他的年姐兒,多少回夜裏獨宿在床上,他曾想象她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一直都想象不出來。直到看到夏晚,他才明白,她長大後,就該是夏晚的樣子。

不需要驗證信物驗證,李燕貞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女兒。

忽而一個什麽東西從案頭砸了下來,夏晚下意識拿手一擋,才未砸到她頭上,她搖了搖手腕,腕上兩粒紅痣鮮艷欲滴,垂頭的瞬間,頭發於兩側滑落,她光滑白膩的後頸上,也有三顆紅痣,這竟是個全身長了許多朱砂痣的姑娘,李燕貞細掃一眼,隨即站了起來。

他的年姐兒身上是沒有痣的,一顆都沒有。哪怕孩子長大之後會變,也不可能全身起這麽多痣。

所以,這少女並非他的女兒。方才的激動於一瞬間退去,他道:“往後不可隨處亂闖,去吧。”

夏晚起身,準備要走,便聽身後李燕貞又道:“我曾有個女兒,於三歲那年丟失,從此遍尋世間而不獲。”

身後的男人嗓音沙啞,淒涼,過了許久,又道:“我的府宅中有株優曇婆羅樹,自我入府,從不曾開花結果,於她出生的那夜,卻於樹幹生花,花唯白一色。當時夫人曾說,優曇婆羅樹三千年一開花,是祥瑞,那孩子,也是我的祥瑞。”

所以,那個姑娘的名字才會叫李曇年,她出生的那一年,三千年一開的優曇婆羅花開了。優曇婆羅花是世間的清凈之花,唯有青白二色,所以李曇年的身上沒有一顆痣,也沒有一丁點的疤痕。

將那枚優曇婆羅木制成的鎮紙遞給夏晚,李燕貞道:“送給你,往後好好習字,你的字實在醜的不堪入目。”

夏晚又豈能不知自己的字醜,見李燕貞灼灼兩目盯著,一個是失恃失怙的少女,一個是丟了女兒的父親,她道:“我會的。”若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帶著鎮紙出了屋子,大院子裏,梁清和郭嘉依舊在較勁兒。夏晚上前,搖了搖郭嘉手臂道:“何必較這個勁兒,你就告訴他怎麽才能把北齊人從龍耆山上引下來,又能如何呢?”

於夏晚一個將死的人來說,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可於郭嘉來說,梁清不停的挑釁,幾番盯著夏晚肆無忌憚打量,他就非得把那一口氣給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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