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鶴不記得了, 莊烙卻記得。

那些曾經模糊不清的記憶，因為造神計劃的成功反倒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在另一段記憶裏，神明是林照鶴, 而他是那個愛上了神明的信徒。

和現在的現實情況不同, 記憶中的造神計劃格外成功, 由人們親手塑造出的神明也如人們想象中的美好。

他善良溫和，對一切人類都充滿了愛意, 初來到這個世界上，那雙黑色的眼眸純潔無汙，不沾半點人世間的欲念。

莊烙是造神計劃的負責人, 自然也是神來到世間的接引人。

那時的他們, 都以為造神計劃是天才之舉, 沒有人比一個被所有人類熱愛的角色更加強大, 他的力量強大到可以改變整個世界，而這樣的力量一旦失控不亞於世界毀滅，因此在關於神的詞綴中看不到任何的負面描述。

他是神明, 是集合了所有美好情感的神。

莊烙想，或許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一個無法拒絕子民願望的神明, 註定會毀了世界。

他看著眼前屏幕裏的畫面，腦子裏浮現的卻是林照鶴那張蒼白的臉。

和游戲裏的畫面幾乎別無二致, 當一切失控之後，林照鶴也是如游戲裏演示的那般，穿著一身白衣, 神情茫然的坐在簡單到幾乎什麽都沒有的房間裏。

房間內外, 方圓百裏之內都被嚴密保護，可即便如此, 也依舊無法阻止那些可怕的願望鉆進林照鶴的腦子深處。

林照鶴那張蒼白的臉上帶著無措和迷茫，他是純白色的，和這個骯臟的世界格格不入，時至無法挽回的今日，他依舊不明白為什麽人類會生出那麽多可怕的念頭，而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只能一個接著一個的實現，看著好不容易拯救回來的世界再次因為這些欲念變得千瘡百孔。

“為什麽呢？”林照鶴那時候還會問莊烙，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可憐兮兮的發問，“莊烙，他們到底想要什麽，我怎麽弄不明白。”

莊烙無法回答，他又如何能知道，人類到底想要什麽。

那時的林照鶴狀態已經很差，但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只要再過些時候，他僅剩的理智也會消失不見，臉上眼神中連茫然也不剩下，變成了一片空洞的空白，他的腦子裏被瘋狂的願望塞滿，無論莊烙如何呼喚，也不會給予任何的回應。

外面的世界已經洪水滔天。

小小的地球裝不下人類可以吞噬宇宙的欲望，世界依舊被毀滅，只是和他們預想中的不同，不是因為神明，而是因為人類自己。

莊烙在世界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做出了決定，他要讓他心愛的神明，為他實現最後一個願望。

如你所願，我的愛人。

神明落下了淚，卻無力阻止這一切。

世界線重啟，這一次，莊烙決定自己來親自當那個悲哀的神。

身份互換，沒有記憶的莊烙也可以在舉著傘的雨夜撿到屬於他的小狗，小狗坐在路邊淋了雨，腦袋眼神都是濕漉漉的，就像剛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模樣，莊烙將傘舉到了他的頭上。

世界如他所願重新啟動，給了林照鶴一個重新的開始。

只是這一次，也有意外發生，同樣擁有著世界毀滅記憶的林煙試圖阻止造神計劃，導致林照鶴在這裏的親人朋友遇難，這些情況莊烙始料未及，那時的他記憶並未補全，只是依稀憑著直覺，知道眼前的人對自己很重要。

“你叫林照鶴嗎？”老板的聲音柔軟溫和，像慈悲的神明，他說，“來我公司上班好不好？”

林照鶴擡頭應聲，兩人的生命再次交纏。

這一回，書寫神明的人是林照鶴，莊烙成了他筆下那個慈悲溫柔的善良神明——

當然，莊烙本人和慈悲溫良這些詞語，的確不太能沾邊……

林照鶴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都是神明，自己和莊烙差的那麽大，大概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搞得莊烙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小鶴是乖寶寶，我呢，是大壞蛋……

林照鶴說：“你哪裏壞了？”

莊烙道：“我讓我員工天天加班。”

林照鶴：“……那你是有點壞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世界在變好，神明在變壞，不知不覺中離莊烙第一次上電視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這一個月裏，神明的粉絲數量完全就是在負增長，曾經街道上那些宣傳神明的教徒們少了許多，就算有，上面也不會出現任何關於莊烙面容的圖片。大概是覺得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印上去會起到反作用。

莊烙的影響之深刻，連樓上的顧須臾也沒有逃過，之前天天宅在家裏打游戲，今天居然下樓遛彎了，林照鶴看見他後跟他打了個招呼，說老顧，今天不肝游戲啦？

顧須臾說論壇上說他馬上就要一百級了，據說一百級需要做一些關於神明的主線，他前幾天看了訪談節目，腦子裏全是神明隨地吐痰的畫面，簡直是頭皮發麻，別說任務，現在連游戲都不是很想進去，甚至懷疑這游戲就是那個倒黴神明搞出來故意圈粉的。

他說這話時，林照鶴在旁邊聽的津津有味，說：“那你們打算咋辦？”

顧須臾搖頭：“少玩會兒吧。”現實世界也挺美好的。

萬萬沒想到，莊烙居然還能幫人戒網癮，林照鶴哭笑不得。

人類對於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容忍度向來很低，自從知道這個神明是要求政府給了錢才願意把融合區消除的情況，來自人類的差評多到了完全淹沒好評的地步，如果說之前還只是嫌棄他素質差，那麽此時已經開始有人希望他趕緊消失了。

“建議大家玩游戲的時候不要看主線劇情給他增加人氣，不然這家夥以後肯定更過分。”

“能不能來個人替天行道把他解決了啊，消除個融合區要那麽多錢，這不是在趁火打劫是在幹嘛？”

“行了吧，殺了他誰來解決融合區，世界都毀滅了，要那麽多錢幹嘛。”

“可是看著他拿著錢得意洋洋的模樣真是招人恨……”

“我也討厭他，希望他快點消失。”

在莊烙刻意的推波助瀾下，一些比較極端的言論開始出現，不同於起初的只是網上罵兩句解氣，竟是有人開始在現實中行動。

莊烙頂著那張醜臉參加完某個活動後，有人竟是直接對他扔了臭雞蛋，雖然被他躲了過去，但還是通過電視直播給了全球觀眾。

被攻擊的莊烙自然也不會表現的風度翩翩，當場對著那個人破口大罵，用詞之粗鄙，把電視機前的林照鶴都聽呆了。

阿姚和顧須臾也在，最近他們兩個打游戲的時間大大減少，也不是不想打，而是一進入《地球》腦子裏就會浮現出莊烙那張臉來，瞬間欲望少了大半，於是索性改行玩了點別的，叫小紅方塊四個人湊了一桌，在林照鶴家裏打起了麻將。

“四筒。”林照鶴拍出了一張牌。

“五萬。”阿姚說，“我實在是受不了了，這人什麽時候能消失啊，天天頂著這樣一張臉在我面前我都要不想上網了。”

顧須臾沒說話，陰著臉色拍出一張牌，林照鶴大喊一聲糊了，隨口接道：“那怎麽辦，難道把他殺了？”

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林照鶴笑嘻嘻的算著錢，算著算著，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一擡頭，看見顧須臾瞇著眼睛像是在思考什麽，林照鶴瞪眼：“餵，我就隨便說著玩的，你們不會當真了吧？”

顧須臾說：“有何不可。”

林照鶴：“……”

“有這樣的想法的可不止你。”阿姚幽幽道，“你們不知道嗎？現在網上有個玩家組織起來的黃昏協會……”

林照鶴說：“黃昏協會？幹什麽的？”

“諸神黃昏嘛，當然是宰神的。”阿姚說的理所當然，“受不了他的人可不止顧須臾。”

林照鶴無言以對，沒想到短短一個月時間裏眾人的變化這麽大。當真是造神是他們，想要幹掉神明的也是他們，原本的救世主輕而易舉的變成了反派……

“這是不是也太過激了。”林照鶴說。

“過激？還好吧。”阿姚搓著麻將，笑道，“他現在能力這麽恐怖，防著他的肯定也不只是民眾，今天要的是一套房子，明天要的就是別的東西，害怕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海王當真是對人性了如指掌，林照鶴一聽心裏也有了數，這組織估計也不只是單純的民間組織，裏面可能還摻雜了點別的什麽成分。

林照鶴陷入沈思。

晚上，莊烙回來之後林照鶴便把這事兒和莊烙說了。

莊烙聽完也一點不驚訝，這些事情早在他的預料之內，只是比想象中的略微有些不同。

林照鶴伸手在他的睫毛上點了一下，取下一枚雪花，感受著雪花在指尖融化後，道：“哪裏不同。”

莊烙說：“我還以為他們至少要忍我半年呢，沒想到一個月就忍不下去了。”他天天作威作福，在政府的神經上跳舞，不光是民眾們忍不了，上面的人也快忍不下去了。

林照鶴哭笑不得：“這會不會太快了？”

莊烙說：“好像是有點快，但影響不大，沒什麽關系。”

林照鶴說：“接下來怎麽辦？”

莊烙到林照鶴耳邊耳語一番，林照鶴聽完後眼睛瞪的老大，說：“這未免也太……”莊烙道：“太什麽？”

林照鶴也不知道太什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們不會這麽壞吧？”

莊烙說：“你覺得呢？”

林照鶴不說話了，其實他也沒什麽信心，但莊烙的計劃若是真的實現，那簡直就是造神計劃的完美謝幕。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了，從窗戶看去白茫茫一片，純凈潔白，好似人間仙境。

再過半個月，又要過年了，林照鶴想，好像以前消失的年味今年奇跡般的回來了，人們幸福的慶祝著劫後餘生，期待著越來越好的未來。

與此同時，他們也在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著給他們帶來這一切的神明。

神明聽不到詛咒，也根本無所謂，他寧願當個耳聾眼瞎的惡神，也不想將那些欲念化作的欲望一一實現。

莊烙忽的想起，再過幾日就是林照鶴父母的忌日，他看向林照鶴，輕聲道：“小鶴，今年的新年，想你的爸媽陪你一起嗎？”

“不用。”林照鶴自然不可能許下這個願望，逝者已逝，他不會利用莊烙實現私欲，伸手扣住了莊烙的手指，溫聲道，“有老板陪著，就足夠了。”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林照鶴：不需要老板是神明也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莊烙：什麽願望？

林照鶴：加……工……資……

莊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