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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彎去探望姐姐。卻不想還沒出門,家中就有人到訪。

秦鐘看到賈薔不是不詫異的,他昨兒才返京,連姐姐那都未及遣人告知,這位爺倒是消息靈通得很。看著賈薔一副有事相商的模樣,就請人到裏屋坐了,奉茶以待,等著聽他想說些什麽。

賈薔捧起茶杯,漫不經心地笑著看向他,然後說出了那句話來。

秦鐘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由一沈。他迎著賈薔含義不明的目光,平靜地問起賈蓉傷勢如何,可有好些了?

賈薔搖頭嘆道,這次他老子下手真狠,平日裏人人都說榮國府裏的兩位老爺,管教兒子是再嚴厲不過的,動輒打罵。瞧了前兒這場面,那些人竟都是沒見識過老子打兒子了,單看珍大爺咬牙切齒的那狠勁,真以為他不要這個獨子的命了呢。若不是被旁邊的人勸了,說還在熱孝中,怕蓉哥兒他爺爺不安生,弄不好真鬧出人命了呢。

秦鐘聽他說話拐彎抹角兜著圈子,但這一大篇下來,多少也聽出那場面或許瞧著嚇人,但到底是被人勸住了,賈蓉應當是傷不了根本。不然眼前這位與他姐夫好得不分彼此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兒跟他扯皮說風涼話嗎?

他看著那人,說,你倒像是並不為他憂心掛懷。

賈薔喝著茶,笑得一派溫和斯文,“我從小和蓉哥兒一起長大,也是看著珍老爺怎麽埋汰這兒子的。連府裏的小廝都可以不給他這個少爺臉面,蓉哥兒竟也只能唾面自幹。如今他討了這頓打,我心裏面竟是為他高興的。”

秦鐘聽了這些話一時無語,但話頭裏的意思他還是聽出來些的。賈蓉如何他其實並不很放在心上,只要沒死就行了。於是他問道:“我姐姐在家中可受驚了?”

賈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嫂子親自看顧蓉哥,事無巨細都不假他人之手,除了受了些累,其餘看著還好。說起來,你離京前記掛的事,雖是出了這波折,但你姐夫到底沒有辜負你的寄望,你我豈非該浮一大白?”

秦鐘心中始終提防一事,故而原已料到了五分,聽了他這句話,哪有還不明白的道理。想不到賈珍那老匹夫竟在父親的喪事期間,就敢打起兒媳婦的主意了。不過再細想來,如今寧國府中名義上到實質上都是以他為尊了,難怪是更加肆意妄為了。

送了賈薔出去,秦鐘獨自一人在房間沈思許久。他忽而想起書中尤三姐戲弄賈珍一節來,從三姐的身上可以看出賈珍並非那麽容易死心之人。那時賈珍整日被吊著也明白吃不到,卻還是心中惦念著不肯放手。他如今在寧國府中一手遮天,眼皮子底下的人,如何就肯輕易放過了?

隔天他收到了傅六爺的帖子,說是有奇書邀他同觀。自從江邊救駕之後,傅恒愈發視他有如心腹,加之兩人年歲差得不多,平日裏甚是投機,故而遇上新奇有趣之事總不會忘了他。

秦鐘聽到奇書兩個字,心中就在翻來覆去地猜度,等到了傅府,看到被奉若上賓的那位先生,暗嘆道果然如此。

聽說傅恒親自去接一位爺,還未回到府中。他以為他們這趟出京回來,那位恐怕沒十天半月不得空閑的,不想才數日就得空出宮了。

原是傅恒入宮見皇後和太後時,在太後老人家面前說些新奇的故事,就提到了近來有位才子寫了本書,不想皇帝聽了來了興致。

誰知兩人剛跨進主廳,就聽得一聲怒罵,然後是紙張翻落的聲響,走進去一看,秦鐘正滿臉怒容地瞪著曹雪芹,而那本手抄的書稿被擲於地上。

傅恒一皺眉頭,上前喝道:“你胡鬧什麽,還不給曹先生賠罪?”

曹雪芹無意與一個孩子計較,卻也不能無視有人糟蹋他的心血,於是向傅六爺匆匆一拱手,就告退了。他不識得當今聖上,於是錯身而過時也未留意。

四爺慢悠悠地搖著扇子坐到了主位上,瞧著那犯了錯跪在地上的孩子,覺得與南巡之時他四平八穩的木頭臉不同,看他猶帶著倔強之色,眼中卻閃著淚花,心中讚了聲真是招人疼的美貌孩子。

傅恒送了曹先生回來,看著秦鐘問道:“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秦鐘別扭了半天,終究是在聖上面前,不能不如實答話,於是低聲道:“他書稿中那女子也姓秦,與我姐姐一般無二……”

皇帝好奇起來,接過傅恒拾起的書稿。曹雪芹才開始寫書不久,人物家族等都只是雛形,故事也只有前面零散的幾回。此書剛好就翻在天香樓那回。這篇用詞香艷無比,皇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直把這一段看完了才意猶未盡地放下。

他看著面前還跪著的秦鐘,這才想起先前的話頭,搖頭笑道:“天下秦姓之人何其多,這也犯得著生氣?”

秦鐘低頭道:“可我姐姐也是家父抱養的,也是小門小戶嫁入了世家之中……”

皇帝手中的折扇一頓,他已回想起書中那女子的身份的相關片段,雖說曹雪芹下筆隱晦,但以皇帝的見識,自能看出其中的蹊蹺來,於是就順著書中所寫的,淡淡地問了秦鐘一些話。

閑雜人等早已退了出去,只餘下他們三人。秦鐘一一如實答道,秦氏是何年生辰,何年與賈家定親,以至秦氏的教養舉止、起居習慣。他答到後來,神情間也不由添了些惶恐卻又不明究竟。

皇帝看著底下那帶著惴惴之色的少年,微微一笑,讓他先退下去了。

秦鐘退出去後,慢慢地走著,他此番孤註一擲,卻並非急病亂投醫。上回救駕之後,他已入了皇帝的眼,傅恒也有過暗示,或許過個一兩年他年長些,就會到皇帝跟前辦差。

能到禦前的人,絕不會有身家不清楚的。他家中雖簡單,卻與賈府有了姻親關系,若秦氏身世隱秘確有其事,那沒什麽是查不出來的。

他想在聖上跟前表露的,並非是他於此事毫無隱瞞,而在於他此前並不認為有需要隱瞞之處。

當今皇帝繼位後,就赦免了被囚的叔父們,連與先帝爭位而不得善終的幾位王爺,都恢覆了爵位。由此來看,不說秦可卿一介孤女,就是個男兒也不值得今上忌憚,說不定反會予以厚待以博取寬仁君主的美名。

故而他在家中思慮再三,以為秦可卿之死,只怕是上位者手中撥動的一枚棋子,一半是為拋出誘餌,一半是為敲山震虎。先王爺遺孤並無威脅,然而當年瞞天過海、如今仍視為奇貨可居者,才是有貳心之臣,其心可誅。

雖如此,他卻對於揣測聖意並無十分把握,事前也知今日兵行險招,吉兇難蔔。

他從來都信奉事在人為四字,直到穿越到此間,在握有絕對的權力的封建統治者面前,深深體會了聖心難測、如履薄冰的含義,只因生死榮辱都由那人一念間的喜惡決定。

俗語道,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今日之事,卻是三分人為,七分天意。

餘下的七分勝算,他壓在了一人身上。

十三、建大觀園

傅恒未必知道他打的主意,不過早在心裏品度著此人可用。

秦鐘是個人才,況且年幼,就像是一塊璞玉,經歲月琢磨或可成大器,這些都還在其次。要說起這身邊辦事的人,若是為了跟著主子安享富貴,要他們平日裏殷勤仔細地跑腿伺候都不是難事,而真正到了危急關頭能沈得住氣,有眼力有忠心,更能不負重托的卻是難得的。

至於今兒這樁事,也全看皇帝心中怎麽想了,再怎麽說秦氏女子與秦鐘並無骨肉血緣關系。何況傅恒曾跟著皇帝去探過曾卷入昔年之事的王爺,大約是知道皇帝在此事上的態度的。

屋裏只有皇帝和傅恒兩人時,皇帝笑著看向身側的人,“前兒出行途中的事,你讓他們嘴緊點,別不打緊的小事都往宮裏傳。”

前趟微服南下,雖說有賴軍機處的有條不紊,朝政大事並未耽擱下多少,然而太後和皇帝母子兩人懇談了一番後,至少皇帝幾年之內不敢再有私幸江南的念頭了。

傅恒心知皇帝此時說起這個話頭,怕是指那位葉宛姑娘吧。原本只是一件無傷大雅的艷遇,卻想不到竟會急轉直下,那位葉姑娘不但身世成謎,更怕是與反賊有所瓜葛。因此同行之人都心知肚明地三緘其口,自是不會有人敢說漏了嘴。不知皇帝為何有這麽一問,難不成宮裏聽到些風聲了?

他應了一聲是,擡眼見皇帝神色中有一絲尷尬,難得一見的有些語氣吞吐,看著他說道:“皇後是個愛操心的,一些沒影子的事,就別到跟前給她添煩惱了……”

傅恒一聽這話更奇怪了。他們姐弟雖說親厚,但他到底是記得君臣之別的。皇帝的風流韻事,又怎麽會拿到皇後面前去說?而皇帝這話裏的意思也不像是指著他說的,真不知這主子怎麽今兒就想起這事兒,還特意提出來說了。故而他口中稱喏,微作停頓,卻還是說道:“娘娘性子寬和,不是不能容人的。若葉姑娘身家清白,進宮不違祖制,想必娘娘也是願意為皇上分憂的。”

皇帝一聽這話頓時更覺頭大了,苦笑著擺手道:“她若不是個這麽賢惠的,我只怕還受用些。在宮裏我寵著誰多些,也不見她面上露什麽。你姐姐自是個千好萬好的,但我時常想著,她若像個尋常婦人那般,偶爾吃個味的,倒還更好些……”

傅恒聽他說得都沒邊沒譜了,自是不能接話的。帝後兩人是少年夫妻,在四皇子府中時就已是琴瑟和諧,繾綣情深,然而皇家夫妻怎能以尋常百姓家作比。更何況,皇帝此刻說這話或確是心有不足之論,然而若皇後當真有了妒婦之態,只怕這位風流成性的皇帝就消受不起了,而皇後的下場也離長門宮不遠了。

他心中腹誹良多,自是不敢說出來的。卻聽得皇帝話頭一轉,笑著問起他的婚事,又問他自己可有特別中意的。

傅恒聽了這話不免有些局促,他再怎麽沈穩畢竟也還年紀輕,於是當下也不答話倒有了幾分赧色。要說像他這般的世家子弟,再過一兩年就到了行冠禮之時,當然不會在男女之事上還未開竅。但想到洞房花燭夜,親手挑開新人的紅蓋頭,看清楚將要相伴一生的女子的容顏的情景,任他平日再怎麽穩重,也還是尋常少年人一樣心中有所憧憬的。

皇帝本來對他要迎娶的女子並不很在意,不過是想著女方的條件以及婚事的排場不能差了,也是為了顯出傅恒的臉面和自己給的恩寵來。眼下見到他這模樣卻來了興致,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道:“要配得起你的,得是個艷壓群芳的才行,可不能丟了顏面。”傅恒聽了這話也不覺好笑,哪個世家子弟娶妻不是看門第看排場,偏皇帝的這話,倒像是說世人娶妻是否有臉面,全看新娘子的顏色好壞了。

這天送走了那位爺,隔日,傅恒進宮時,聽宮女們在悄悄議論宮裏最新的八卦,才明白過來皇帝提起南邊的事,或許是只為他自個心虛了。

卻說皇帝回宮後,坐在禦書房中想起了那場邂逅。他坐擁天下佳麗,卻在葉宛的身上,第一次體會到了悵然若失的滋味。於是他隨口問起殿中的女官們,有誰是來自江南的。當時禦前其餘的宮女無人應聲,只有一人越眾而出,回稟道祖上是金陵人士。於是皇帝跟前就多了一個元美人。

而那個邀寵的美人是誰,傅恒當時也並不知曉,然而那人很快就因為另一樁事浮出了水面。

皇帝與傅恒那天始終沒有提及秦鐘,卻在旬餘後,太後老人家忽然頒下了一道慈諭,引得朝野之中竊竊私語了一番。說是太後進香期間,遇見一位女子賢淑至孝,甚得太後歡心。太後念及是在佛前偶遇,許是有些因緣的,就動了心思讓她過繼到宗室名下。與皇帝提及此事時,皇帝說起十四皇叔半生坎坷,如今也沒有子女在跟前盡孝,於是太後與皇帝合議已定,問過十四王爺的意思後,老王爺就認下了這位義女。

朝中資歷深的老臣哪個不是人精,心知皇家之事怎會是明面上那麽簡單,太後進香又怎會輕易遇到民婦,若是一般人怕不當場拿下,問個沖撞之罪了。且聖諭越是語焉不詳,此女身世越像是有些文章在內的,恐怕確是皇室骨血流落在外,未免民間議論皇家之事,才托言認作義女吧。

太後與皇帝琢磨著,也該頒下些賞賜給老王爺的義女。當今聖上平生最好古玩字畫附庸風雅,連賞賜人時也琢磨著金銀俗氣,於是但凡心情大好時想起要賞人,每回都是大手筆,最喜歡的就是賞人園子了。

只是那女子身份上卻有為難之處,她原是有夫家的,而且嫁入的是世代襲爵的賈家。她嫁與的丈夫是一介白丁,而她如今名號也只是個郡主,還不到立府的資格。更何況,她夫君是家中的獨子,上頭二老俱在,僅為孝道二字,他們小夫妻倆也沒由來搬出去獨住的。但若是賞人一座閑置的園子,皇帝不但覺得無甚顏面,也惋惜辜負了園中春光,實乃暴殄天物的行徑,於是不免就發起愁來。

這天皇帝一面琢磨著此事,一面讓人叫來新封的元美人在邊上伺候。這元美人是世家出身,不但模樣兒好,更難得是能詩能文、筆墨皆通的。皇帝一邊處理政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著話,隨口問起她家裏的情形時,卻想起了這位元美人姓賈,她的父親賈政好像在工部為官,當下來了興致,就傳召賈政入內覲見。

賈政誠惶誠恐地進入大內,叩拜過後,卻聽皇帝說起秦氏冊封郡主一事,連忙口呼賈家感沐皇恩。皇帝笑吟吟地賜了座,又令元美人奉茶。賈政擡頭就見著了自己女兒,雖說在家中時已得了宮裏的消息,但親眼見到她頗受皇恩,還是難捺心潮澎湃,心中諸多感慨卻也只做出恭敬肅穆的樣子。

賈政聽著皇帝提起賜園子一事,以及選址修園子的犯難之處,他原本苦無機遇表達一腔忠君愛國之念,此時連忙躬身起立,奏道郡主下嫁已是皇家的恩寵,修建園子是賈家分內之事,當下自請在府側辟出宅地修建園子,更不用虛耗國庫錢財。

皇帝聞言欣然,很是嘉許了他一番。賈政受寵若驚,飄飄然回到府上,向母親回稟了此事,又請來東府的賈珍大爺以及賈家得力的子侄輩諸人,一道商議修建園子的事。

眾人聽聞了,先向賈珍父子道賀。賈珍卻是喜憂參半,一時患得患失,卻是他自己才明了的心中鬼胎了。賈政自是無暇理會他的心內糾結,連聲吩咐下去各種采辦之事。

稍晚些時候,宮裏頒下了賞賜來,連同秦氏冊封的旨意也到了府上。還有一樣是皇帝特別恩許了附在賞賜裏的一道送出宮來的,卻是元美人的親筆所書的賀儀。賈政拆開來看了,只見是大觀園三個字,他略作沈吟,始知是她為新建的園子起的名。

要說這位元美人賈元春如今只是個美人,在宮裏連聲娘娘也稱不上,賜名一事原是輪不到她班門弄斧。但她現下得了恩寵,況且按祖制算起來也是正四品的,比之賈政這個從五品的員外郎還是高的。依賈政這個迂腐成性的所思所想,宮裏的娘娘總是代表了天恩,所以自是畢恭畢敬地接了。

秦鐘也聽說了要在賈府為他姐姐修建一座園子,這實是他出乎他意料之事,再一想到竟還是沒能讓秦可卿離了賈府,胸中難免有些發悶。後來又聽說新園子已經有名字了,是宮裏的娘娘賜下的,喚作大觀園。他一時呆住了,心中想著難不成萬事早有定數了,於是也就打消了阻撓此事的念頭。何況秦可卿的身世一事竟是如此圓滿地解決了,他心上是從未有過的輕松,一時也就無意過多計較了。

十四、賈府內院

賈母歪在榻上,笑著打斷了媳婦的話頭,“這名兒好是好,也該問過蓉兒媳婦才是呢。”

王夫人本在滿面笑容地誇讚元春寫下的匾額以及題詩,連聲稱讚她進宮以後才學益發長進了,又提起賈政入宮時也見到元春聖眷正濃,說話間臉上難免露出些驕矜之態來了。冷不防聽老太太不冷不熱地拋出這句話來,倒像是挨了一下悶棍,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強笑道:

“老太太說的是呢。不過老爺也是想著這題字是聖上特別恩準送出宮來的,也是賜給咱們家的聖眷,二來,這也是娘娘對郡主的一番心意。府上連著出了兩樁大喜事,也是祖上庇佑的大造化了。”

邢夫人在旁聽了,露出一抹冷笑,但她素來嘴拙不討老太太歡心,故而在旁也不插話,只在心中譏諷二房,女兒在宮中連個正經主位都沒掙上,娘在家中倒托大起來了。

賈政那日迎旨後,就立時補了個折子遞上去,大觀園之名也寫進折子裏了,這名兒卻是改不得了。府裏的事老太太心中如明鏡一般,不過是裝糊塗罷了。她笑道:“說起來還是蓉兒媳婦的福氣好,我早就看她是個極好的,要說媳婦輩裏也是無人能及的,如今可不就是個最有造化的了麽。”

與秦氏聯姻是賈代善在世時定下的,如今上一輩的兄弟已經都沒了,東府裏連整日尋仙問道的敬哥兒也散手人寰了,對此事略知些根底的也就剩老太君一人。她當年只聽老爺提過一句此女身世顯貴,不可輕忽怠慢了。老太太再怎麽精明,也畢竟是個內宅婦人,不通朝堂之事,就此一直把這話記在了心上,卻未料到讓王夫人這管家的兒媳婦在旁也看出些端倪來了。

賈母身旁簇擁著的婆子丫頭忙連聲附和,各種誇讚著蓉大奶奶,一個個都換著法子哄老太太歡心。但今兒到底是璉二媳婦鳳姐被請去寧府裏了,她不在賈母跟前,這滿屋子的人竟比不上她一個人能說會道的。故而沒一陣子老太太也就乏了,於是太太姑娘們也都告退了各自散去。

王夫人從賈母屋中出來時,一張臉卻是繃著的,身後跟著的丫頭們屏息靜氣,都不敢出聲兒。太太素日裏慈眉善目,都說是個憐貧恤老的,但跟隨她久了的人,親眼見過她發怒時處置人的手段,可不下於如今府裏當家的那位威名在外的璉二奶奶。

王夫人卻也正想起璉二媳婦鳳姐來呢,她在老太太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眼下一肚子氣也找不到人發作,鳳姐兒倒好,跑到寧府裏和尤氏秦氏喝酒快活去了。她素來不喜秦氏,鳳姐卻最是與秦氏交好;她們姑侄二人同樣出自金陵王家,鳳姐兒最得老太太歡心,而她當年進門後老夫人就不喜。

賈政二老爺是老太太疼愛的幼子,但當初王夫人過門後,府裏的理家之權還是握在原先的大太太手中的。她與那位賈赦大老爺的原配夫人比,娘家的家世背景也並非不及人,而她在做姑娘時,誰人不聞金陵王家二小姐的賢名?偏偏到了賈府就處處落了下風。那位大太太不但自個把她壓了下去,就連陪房的丫頭都是個玲瓏人,讓府裏的人暗地裏竊竊私語道連大老爺的姨娘都比二老爺房裏的趙姨娘強個十倍,倒好像是指著她這個正室太太不夠賢惠,不會給二老爺挑人一樣。

到後來,總算是那位大太太早早死了,連著那位陪嫁過來的姨娘也在服侍時染上病跟著去了。後頭的邢夫人進門就只是個填房,再怎麽也滅不過她這二太太的次序去了。榮府的管家之權終於到了她的手上,後來她和賈政也在老太太的意思下搬進了榮禧堂主屋裏,如此方覺揚眉吐氣了。連帶先前兩位被下人拿來作比的姨娘生下的姑娘漸漸長大了,二老爺這邊的探春比之大老爺的迎春出息,王夫人雖是不喜趙姨娘,卻也覺得像是多年後又扳回了一城。

做媳婦雖是不得婆婆歡心,但她耐得住性子熬出頭,兒女就是她最大的指靠。幸她生的幾個子女都是爭氣的。長子讀書最好,卻偏偏才二十就去了。長女選進宮去,終於有了出頭之日,卻不想風頭被一個從養生堂抱養的孤女給搶去了。偏是老太太也偏心秦氏,從來讚不絕口的,也未免見識太短了。她的元春得到了聖上的歡心,封妃之事想來也是不遠了,將來的榮華又怎是一個掛名的郡主能及得上的?她這般想著,也就自個兒慢慢地把那口氣給順平了。

秦鐘這天去寧國府,正好看見賈薔走出來,於是就站定了等著他到跟前招呼了一聲。賈薔與他寒暄過後,提及自己領了個差使,不日就要南下,如今行裝等都打點完備,故而到府上來向大爺與蓉哥兒辭一聲。

看他滿面春風的樣子,想必是得了個好差事,秦鐘隨口問了一聲,聽他說來果不其然。那日賈政等人商定之後,就著手修建園子之事了。賈珍緩過來後也覺得此事既是寧榮兩府共同出力,自是不能落下了寧府這邊的子侄輩,又有賈蓉在一旁揣掇著,就幫賈薔討了件差使,到江南采辦。又因江南甄家與賈府素有錢財往來,此時賬上還存著賈家的五萬兩銀子,故而此趟采辦所需的銀子,到了江南後可以直接從甄家支取,倒也便宜行事。

秦鐘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如此大手筆的采辦,連銀子都不用自府中支取,只需回來時報賬即可,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就算要抽取大頭向上頭孝敬,餘下能實打實到手的好處也不少了。

他正想著入神,賈薔在旁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看遠遠走來的一人。那人長挑身材,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倒也斯文清秀,就是沒精打采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賈薔悄悄地在他耳邊笑道:“你大約沒見過這位蕓哥兒吧,他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如今為著建園子的事,人人都想趁機撈個肥差,他是個見機慢的,怕是沒趕上巧宗兒。我還聽說他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為討個差使竟奔著奉承寶叔去了,那位公子哥哪會管這門子的事。前兒蕓哥兒略開竅了些,送禮托人情到了璉二爺跟前,但只怕璉二奶奶要知道了此事,他還是落不著好的,到底最後還是要投璉二奶奶的門路。”

賈蕓滿腹心事,也沒瞧見這兩人站在路邊上,就這麽愁眉苦臉地走了過去。

秦鐘看到他臉色灰敗的沮喪樣子,感慨著堂堂男子,既無進取之心,也無謀生之能,只能托庇於同宗,乞討衣食糊口之計。於是隨口道:

“獻媚於內宅婦人,非男兒所為。”

話音剛落,就聽賈薔笑了一下,接道:“我等蠅營狗茍之輩,倒是有辱秦公子清聽了。”這話已是極重,然而他卻笑得一派溫文,讓人看不出半點不快來。

賈薔此人,也是寧府中的正派玄孫,然而卻父母早亡,家中只餘下他一人。人性最是趨炎附勢,他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冷暖自知,故而他自幼善察言觀色,更懂得進退之間的分寸。

他從小跟著賈珍大爺過活,又與賈蓉最是兄弟親厚,寧府中愛嚼舌的下人,就編排出他們兄弟倆的風言風語來。賈珍聽聞後為避嫌疑,就分與房舍,讓他搬出寧府自立門戶去了。然而此後每回在府中見到賈薔前來請安問候,看著他恭敬溫和的笑臉,進退有度的行止,覺得這孩子實在是個守禮懂規矩的,未免懊悔當初輕信了下人們的誹謗,故而愈發顧惜扶助他。

但秦鐘是什麽人?他在生意場上也算歷練得精了,明白這樣的笑面虎是最難應付的,一見著眼前這溫和無害的笑容,就知道糟了。

要說秦鐘此前對賈薔此人的生平事跡並不熟悉。也就是在家塾中見到了賈瑞,想起了他是被鳳姐派了賈蓉等二人算計折騰的,加之初來此地見到賈薔與賈蓉親厚,進出都形影不離,這才想起另一個幫兇似乎就是叫這個名兒的。別的他也知之甚少,但就依著那件事上看,賈薔在鳳姐面前賣乖討好未必是沒有的,故而方才那句話一說出來倒像是特地刺這人的了。

他與賈薔原也未見得交情多深厚,但兩世的好教養還是讓他看著眼前之人解釋道:“我並無此意。”

賈薔聽聞此言,笑容卻是一斂,就像是一只鼓起渾身的刺準備迎戰的刺猬,卻發現對手早已不戰而退,頓時一腔戰意不知往何處歸置。他頓了半拍,才又緩言道:

“秦兄弟如今卻是出息了,與幼年時大相徑庭,倒像是判若兩人了。”

說完也不管秦鐘呆立於當地,含笑一抱拳,就這麽擡腳走了。

十五、男兒之志

秦鐘站了半晌,才擡頭看了看日頭,慢吞吞地往寧府裏走去。

十二歲之前的事是他繞不過去的坎,這一年來他也曾裝作無心地引家中的人講些他幼時的事,但聽來的那麽幾件童年趣事,也不足以應付自幼相熟之人,何況他連秦鐘和賈薔是否幼時相識也並不知曉。

他如今氣質舉止都已大改,好在可以推說孩童時期還未定性,世人長成後性情改變也是常事,況且人人都以為他的長進是進入學堂以後勤學苦讀所致,故而也未有生疑。然而若有人起了疑心,仔細推敲之下,他怕是渾身都是破綻。

他心中想了很多,卻也不見驚惶。畢竟鬼怪之說是不可信口雌黃的,想來那人縱是真有疑心也不至於到外頭亂傳;再者,他當初穿過來的前後這殼子始終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讓人懷疑是掉了包的。

他更對自己有信心,若是成為一個對別人有用之人,當能比一般人更能把握住命運。

秦鐘今兒來寧府本是有事務在身的,被賈薔這一打岔後,他一路思量著一路慢慢地踱著步子,不想走岔路到會芳園這邊來了。

只見修造園子的工匠們已在府中忙碌,從寧府會芳園的墻垣拆起,接入榮府東大院中,如此連成一片,順道亦是將會芳園的活水引入園中。

他呆立著看了一會兒,這才轉往賈蓉夫妻的屋子裏來。他今趟來不為別的,是為了提前知會小夫妻倆往老王爺跟前去叩頭見禮的日子。

皇帝與老王爺一番深談過後,定下了秦氏認父的事。王爺聽聞了此女的身世,不禁想起來故人,傷感之下病體不支一連臥床數日。近日皇帝派人去探望,王爺精神好些了,也向來人提起可與郡主父女相見了。此事皇帝交代下來,傅恒想著那二人是秦鐘的姐姐和姐夫,就讓他親自跑這一趟了。

到了那天,老王爺先在府中內院見了秦氏,看著這個未滿二十的女子,不由得憶起昔年之事,一時感慨良多。他年少時與可卿之父在諸多兄弟之中最為投契,然而風雲突變,當年溫良如玉的兄長早已埋於黃土之下,而他也垂老等死罷了。

當日聽小皇帝說此女是八皇兄的遺孤,他就當即應允了此事。此時看到故人之女,心中溢滿了愛憐之念。他溫聲與秦氏說了幾句話,又讓人帶她去見過王妃,而他則走到書房裏去接見秦氏的丈夫。

老王爺此時才年過半百,卻如同六十多歲的老人一般形容枯槁。他坐在一張桌案後頭,以一種倦然中帶著松弛的狀態,等著那兩個年輕人走進來。

秦鐘陪著賈蓉一道走了進來,他擡眼看到書案後的老人時,心中也是一顫,肅然低下了頭去。現已蒼老的王爺身上並不見迫人的威勢,卻不知怎的,還是會讓人不禁想象著他當年統帥三軍征討邊疆的大將軍風姿,也讓人想象著他當年鮮衣怒馬、豪爽率直的皇子生涯。

一場榮華,轉眼煙消雲散,一生壯志雄心,早跟著他的兄長們一起埋葬在了三尺黃土之下。

然而,他還是能從這位眼神平靜的老人身上,看到風沙洗練過後的剛柔並濟的男兒本色,更看到了他向往過的金戈鐵馬征戰四方的鐵血豪情。

於是,他只有深深低頭,拜了下去。他不知道身旁的賈蓉又想到了什麽,只聽著他在啪嗒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

賈蓉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想著些什麽,他只是一看到老王爺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跪拜了下去。這與他怕父親不同,不是父子天性中的服從,不是害怕遭到訓斥責打,而是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敬畏交加的覆雜感覺。

老王爺打量了賈蓉幾眼,沒有多說什麽,他似是抵不住疲倦地以右手支著下巴,然後淡淡地吩咐賈蓉到軍營裏去歷練一番。

賈蓉連聲應了下來,連秦鐘在旁都想著他這樣的世家公子怕是吃不得苦,即使最後不得不應下,也總會支吾推脫一下,見了此情景也不禁詫異。

賈蓉回家與妻子提及此事,秦氏亦沒有反對。她雖從小也將秦邦業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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