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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兒,還真是憂患何多。就是他自個兒,將來好也罷,不好也罷,若無擎天之力,也只能等天塌下來當被子蓋了。

秋去冬來,一場大雪落後,寧國府中園子裏的梅花開了。尤氏與秦氏瞧見花開得正好,就邀請賈母等人過府賞玩。

賈寶玉也跟著老太太等人前來,他貪看雪後的紅梅景致,竟不覺越走越快,把同行的人都落在了後頭。

及到了會芳園中,卻不想已有人在了,立於一樹梅花下,看著那雪壓的枝頭,數著盛開的梅花瓣兒。寶玉乍看過去,只瞧見那人花瓣似的臉頰,以為是位小姐,情不自禁道:“你且站得遠些,莫讓積雪落在了頭上,著涼了就不好——”

話音未落,就見那人轉身看了過來。寶玉此時也繞過樹走近前,才瞧清了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他負手而立,神情淡淡,容色竟把旁邊的傲梅都蓋了過去。

寶玉一時瞧得癡了,連襲人等丫頭從後趕上、喚著他的名字也聽不見了。

秦鐘瞧見了來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神情雖未有稍變,心中卻在想著,怎麽還是遇上了。他看著幾個丫鬟往這兒尋來,清咳了一聲,出言提點眼前立著發呆的人。寶玉回過神來,卻不顧尋他之人,而是笑著上前,問起秦鐘名姓,就此攀談起來。

寶玉第一眼瞧見他時,原以為是個姑娘,現下雖知弄錯了,但瞧著秦鐘長得太好,平日裏的癡病又發作了。但見秦鐘神色淡淡,也當他和那些女孩子一樣驕矜些,於是更像個牛皮糖似的,涎皮賴臉地纏了上來。

秦鐘心中雖惱,但畢竟是在賈家的府上,面上也發作不得。

五、拉開帷幕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寶叔,我家兄弟臉皮子薄,你別跟他生氣。”

秦鐘擡眼望見了姐姐,心中松了一口氣,忙快步走到了秦氏身後,垂手而立默不做聲。倒是璉二奶奶王熙鳳瞧見了他,倒是喜歡得很,將他拉到身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又對秦可卿笑道:“你這個兄弟,今兒我可算見著了,瞧這模樣兒,竟把寶玉都給比下去了呢。”

鳳姐口中拿寶玉來打趣,但她與王夫人等心中所想相差無幾,都看秦鐘生性靦腆,似有些怕見生人,雖瞧著比寶玉還俊俏風流些,到底是小家小戶出來的,自是比不得寶玉的尊貴,於是太太們含笑稱讚了一回,也無不喜。

筵席之上,寶玉只顧瞅著秦鐘,深恨自己生在侯門公府之家,以致不能與這等人物早日結識。他忽聽人說起秦鐘如今在賈家塾中上學,當下就起了心思,磨著賈母說也要一道去讀書。

老太太見秦鐘雖少言,但對答都是清楚的,點頭道:“是個安靜的孩子,正好給寶玉作伴。”當下不論秦鐘心中作何想,此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到了寶玉擇定上學的日子,秦鐘雖無奈,也只能到賈府來與寶玉一道同去學堂。下了學,寶玉也拉著他一道走,苦留他在賈府用飯,恨不能從此每日同寢同食才好。賈母原是吩咐過的,秦家離得稍遠了些,如今兩人既是結伴讀書,讓秦鐘不必拘束,若有寒熱饑飽不便,就只管在府裏住下。

秦鐘正苦思著脫身之計,卻已被寶玉一路拖到了內院裏。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笑道:“二哥哥,我如今又攢了十幾吊錢,你明兒還給我挑些頑意兒帶回來吧。”

她迎面走上來,卻陡然瞧見寶玉身邊有位少年,很是眼生,連忙側身避讓。卻聽寶玉道:“三妹妹,這是東府裏蓉大奶奶的兄弟,也是我們家的親戚,老太太也叫他往後常往府裏來呢。”

這少女正是賈家的三姑娘探春,在家裏也聽說了秦鐘與寶玉結伴讀書之事。她年紀雖比秦鐘小了一兩歲,輩分上倒是大了他一輩,也就好奇地轉身打量了兩眼。

秦鐘站在那兒,冷不防撞見了那個女孩兒一雙清明的眼睛,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他心中一顫,卻是先低下了頭去。寶玉在旁笑道,秦兄弟見了太太她們也是這樣的,三妹妹不要笑話他。

寶玉又問探春要些什麽新奇東西,探春答道:“柳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只這些就好了。須是你親自過眼,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的。”

就在此時,茗煙跑來大呼小叫的,說是老爺要見寶二爺呢。寶玉唯恐去得慢了被父親責罵,當下拔腿就走,他素來做事不知輕重,也不管留下的兩人尷尬。

秦鐘此刻倒是沈著了起來,順著方才的話頭,問些探春喜好之物。兩人聊著話題轉到了世俗經濟,竟是越來越投契。及到侍書找姑娘過來,秦鐘才想起在賈府中不好久留,這才告退了。

寶玉自從進了學堂讀書後,整日裏就想和秦鐘膩在一處話語纏綿,秦鐘卻一直冷著他。要說這書院之中還有兩個學生,生得相貌嫵媚,個性又是風流,旁人送了別號給他們喚作“香憐”“玉愛”。他們二人見來了個寶玉,人品出眾、性情體貼,於是就動了意,時常與寶玉眉目傳情,寶玉正苦悶秦鐘不理睬他,見此倒也很是受用。

秦鐘無心過問他們風花雪月之事,為了避開寶玉纏人,就一門心思埋頭在書卷之中,時日一久也是大有進益,讓賈代儒也刮目相看,將他當作得意弟子傾心相教,秦鐘也漸漸將這位夫子當真視作了授業恩師。他心中既存了尊師之念,每每看到賈瑞想起此人結局,總覺得無論成與不成,若不施以援手始終心中有愧。

賈瑞卻渾然不知他這番心思,仍是渾渾噩噩地度日,一旦祖父不在跟前,就換了一副色與魂授的樣子,盯著香憐玉愛等人。這日裏他見香憐取出一塊帕子拭了香汗後,欲收在袖中時不留心就滑落在腳邊,卻渾然不覺。賈瑞一時鬼迷了心竅,就悄悄近身上前,彎腰欲撿起偷藏起來,卻不想起身時不知被誰踩住了衣襟,頓時跌了一個四腳朝天。

學堂裏哄笑聲一片,秦鐘瞧著香憐等人的得意之色,心知是他們故意捉弄賈瑞。他皺了下眉,就欲起身出頭。方才站起來,卻見賈薔像是不經意地走過一樣,順手扶起了賈瑞,說了幾句笑話把場面給圓了過去。賈瑞既羞且愧,一聲不吭地回座位上去了。

秦鐘瞧著賈薔,心中卻有幾分猜疑不定。他記得鳳姐要對付賈瑞,派的正是賈蓉賈薔二人。賈薔雖在賈瑞面前充作好人,卻實打實地將其坑苦了,眼下不知是否打著一樣的主意。但瞧著賈薔神情自若,也沒有刻意向賈瑞賣好,秦鐘倒是一時看不準了。

寶玉坐在一旁,只當是看著那些人調情,不由地動了念,側頭癡癡地看著秦鐘,情不自禁地想湊近與他說些溫存話。

秦鐘正無躲避處,就聽賈薔叫了一聲“秦兄弟走了,你姐姐托付的事別忘了。”

寶玉聽了是秦氏之事,也不敢唐突阻攔,正想到說和他們一道去,擡眼卻見那兩人早已走遠了。

秦鐘知道賈薔是為他解圍,不禁心中對他生出些感激之意,算起來這還是他們相識以來的頭一遭了。

秦可卿自是無事交托給他們,但秦鐘心中確是記掛著一事,於是就往街市上走去。賈薔左右無事,就跟在了後頭,也是好奇秦家小公子閑暇時喜好做些什麽。卻見秦鐘一路走街串巷,專門在不打眼的鋪子裏與店主人攀談半天,然而捧著些竹編根雕等的頑件兒出門。

賈薔起先還不在意,後來瞧出秦鐘挑選的雖是微末之物,但仔細端詳才發現都是匠心獨具的精巧物件,連他這樣從小到大在京城裏混的,也未必能找得出這些來,不由奇道:“看不出秦兄弟倒是個行家。”

秦鐘笑了笑,“有道是貨比三家,仔細看多琢磨,總能摸到些訣竅。”

賈薔品著他這句話,忽而又想到一事,往秦鐘身上看了兩眼,“秦兄弟似乎未曾帶了多少銀錢出門?”

秦鐘一面向前走去,一面答道:“買賣,即為交易,交換之物卻未必需是金銀。”

賈薔呆了一下,眼見他要走遠了,這才跟了上去。等到逛完後往賈府去的路上,賈薔才知道這些是給賈家三姑娘的。

兩人到了角門前,瞧著府裏今兒像是來了貴客,裏外都比平日忙碌了許多。好容易抓到一個小廝來詢問,那人才答了一句又一溜煙地跑了。

“薛家太太帶著哥兒姐兒上京來了。”

秦鐘聽了,默默地將送探春的東西托給了賈薔,轉身走了。

賈薔瞧著慢慢走遠的背影,雖是未見他方才神色有變,卻感覺他整個人都像是沈入了泥沼裏。

六、初識傅恒

賈薔此後也未與秦鐘有更多交集,每日在學堂中見他仍是遠著寶玉,也不曾再去賈府找過三姑娘,那個走街過巷抱著一堆竹編器皿捧若珍寶的少年仿佛只是曇花一現已無處可尋。

他們很快也在賈家的學堂裏看到了金陵來的薛大爺。以外貌而論,這位人稱呆霸王的薛蟠,遺傳基因理應是不錯的,只不過一眼瞧去就看到了富態可掬,以及嬉皮笑臉時總感覺他腦門上刻著一行字“你來打我啊”,俗稱有一種欠扁的氣場,難以讓人心生好感。

薛大爺到家塾裏不是來讀書的,頭一天就志得意滿地左擁右抱上了。香憐玉愛兩人雖是更愛寶玉的相貌風流,但是寶二爺心裏已經裝著一位了不說,薛大爺又是個出手闊綽的。他們兩人雖也算賈家的旁支,但家中都已沒落了,貪圖薛蟠的銀錢也就被他哄上了手。

秦鐘卻無甚心思將這些看入眼裏,他正出神想著,瑞珠寶珠的言語之間,並未表露出姐姐近來有何不妥。他時而出入寧國府,那兩個丫鬟見他溫文爾雅禮數周到,即便對下人也最是平和禮遇的,不免對他心生出親近好感來。

秦鐘偶爾問詢秦可卿的情況,言語也僅限於姐姐身子可好,或是多問幾句飲食,兩個丫頭恨不能把所知的盡數說與他聽。秦可卿在府裏的狀況,往往他不用刻意打聽也知曉了七八分,此時確信她一切如常,還未遭遇什麽變故。

他隱約記得秦可卿病篤是在薛家進京後的冬天,但真要推敲曹雪芹的筆法,慣常是模糊了年月的,縱是其間相隔了數年,也不無可能。

但是薛家進京的消息仍是警醒了他,若是困坐家中,只能等著禍從天降。這日薛蟠說要和一幫新結識的友人喝酒,邀寶玉和秦鐘同往時,他想起薛大爺廣有人脈,多見識一些並無壞處,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跟著去了。

薛家的產業遍布南北,就這京城裏也有一些前代經營下來的根基。薛蟠才入京沒多久,下面各家管事的上呈的供奉就源源不絕。這日剛好得了些難得的鮮藕瓜果並鱈魚香豬等物,就在府裏擺宴,邀請的一眾人等之中除了商行的幾位,多是馮紫英等公子哥兒,席間還有一位是京師裏有名的伶人,名叫蔣玉菡的。

賈寶玉素聞蔣玉菡之名,這天一見之下,眼睛就有些移不開了。秦鐘知道這個叫做蔣玉菡的,與忠肅王府有些幹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時下貴族們雖有養個戲子優伶的風氣,卻再怎麽寵著也不過是當個玩意兒。他不至因為身份就對此人輕鄙冷眼,也不會如旁人那樣當成個尤物般的投以暧昧不明的目光。

席間眾人行酒令唱曲兒,到了秦鐘時,他推作不勝酒力伏倒在桌上,於是寶二爺在旁挺身相代,唱了一曲: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的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

他字正腔圓,唱盡一腔離情,滿座俱是喝彩聲。連秦鐘聽了也不覺想到,此人內裏也自有一番情懷,無怪乎在書中獨得了姑娘們的青睞;然而大觀園中女兒們生死攸關之際,也不見他真心憐了誰,護了誰。

這場酒吃得熱鬧,足足兩個時辰方才散了。秦鐘以往的人生裏也最頭疼推不完的酒局宴會,心中卻是不喜這觥籌交錯的場面,對著滿桌珍饈也沒了胃口,席間不過略動了幾筷子。

眾人話別之後,趁賈寶玉與蔣玉菡情意綿綿地話別之際,他得空一個人走了,步出府門後只覺一身輕松,忽然就想起城西張家的豆腐攤子,做的豆腐腦與豆汁兒都是地道的,也離此地不遠,就信步往那去了。

瞧著時辰大約是未申之交,正是一天中生意清淡的光景,不想走到攤前卻是已有人坐著了。

那是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一身的清貴儒雅,就是打小長在這皇城根下人也未必瞧見過幾回。他安靜地坐在一張桌旁的小木扤凳上,身邊跟著的一個侍從打扮的,另坐了一桌。秦鐘才一靠近,那侍從立時擡眼掃了過來,見是個十來歲的秀氣孩子,就沒有放心上。

秦鐘默不作聲地在邊上揀了一張桌子坐了,聽著豆腐攤主人與那位小公子說話,張老爹像是與那人很熟了,樂呵呵地將桌子抹了又抹,還問了句上回一道來的那位爺怎麽沒瞧見?那公子瞧著是身份矜貴之人,說話卻是和和氣氣的,並無半點驕矜之氣。

張老爹也不用等吩咐就端了兩碗豆汁兒上來,一碗擺在那公子面前,一碗端去那侍從桌上了。然後又轉頭招呼秦鐘。秦鐘也沒多想,就要了一碗豆腐花。

此處原是一片清平景象,卻無事生波瀾,遠遠地只見有人打馬而來。這片是街市偏僻處,巷子裏的路面也窄,那人或許是誤入了道,然而卻不曾勒馬前行,依然橫沖直撞過來。

眼看著這邊上的豆腐攤也難幸免,就見從旁竄出一人來,極快地閃身到了那一人一馬之前,伸手勒住了韁繩,卻正是那位公子的侍從。

馬上那人沒有防備,一時仰面跌落了馬來,好在不曾被甩出多遠,他也略懂一些騎馭防身之術,沒有直接摔斷了腿脖子,卻也受了些輕傷。

那人甚是惱怒,爬起身來就喝道:“哪家的狗腿子不長眼睛,敢對你傅二爺無禮?”

秦鐘方才見一人一馬眨眼就到跟前,馬的前蹄已碰到了最外邊的桌凳,於是未免波及也立時站起身來,以求自保脫身。眼下見到一場危機消弭於無形,也是輕舒了一口氣,轉眼瞧去,那位小公子卻始終端坐桌旁,像是對侍從的身手很有把握,他年紀雖輕,卻自有一種沈穩的氣度。

再聽著那騎馬之人不依不饒,說要抓人見官,又要人磕頭賠禮的。秦鐘聽得那人口中嚷出些“榮國府”“二老爺”等話來,依稀聽明白了他是賈政的門生,姓傅名試,也是賈家二老爺一眾門徒中頗為看中的一個,故而依賴賈家之勢,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意思。

這傅試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秦鐘一時也未曾想起此人的生平,也沒有想到傅試的妹子正是賈府的寶二爺思慕已久的傅秋芳小姐。傅試生平一無是處,惟有個妹子才貌出眾,京城之中頗有美名,這天他心急趕路,也是為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某位世家公子仰慕他妹子的才華,他急急忙忙前去一見,是妄想結成這門親事,以達成他攀龍附鳳的的心願。

那侍從卻不為所動,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爺也姓傅,這個姓也是你配得起的?”

秦鐘忽而心中一動,有什麽念頭閃過,也未能立時就想清楚了。

坐著的公子皺了下眉頭,喚了那侍從一聲,說罷了,讓他走吧。那侍從應了聲諾,轉身回來,走到主子身前,聽他吩咐了幾句,就向躲在豆腐擔子後面的張老爹走去,掏出銀子作為那打翻的碗碟的補償。

主仆二人卻忽略了身後的傅試,此人最是目光短淺小肚雞腸的,他趁人不察近前來,順手抄起秦鐘桌上的半碗豆花,就往那公子身上潑去,卻不想中途被人截斷,盡數灑在了原先立在一旁的少年身上。

秦鐘確是隱約動過結交這位公子的念頭,然而他做出這個維護的舉動前,其實未曾思量太多。也許是相比仗勢淩人之輩,他看這位溫和沈靜的公子要順眼些;又或者,模糊中覺得他一身裝束華貴精致,也看得出他本人也愛惜得很,弄臟了想來也會心中惋惜。電光火石之間也無暇細想,就擋在了他身前。

那公子臉上也現出了一絲薄怒,那侍從忙返身待拿下傅試。傅試在這侍從手下吃過虧,不禁有些心虛,面上還掛著虛張聲勢的表情,腳步已不覺往邊上挪去。

正此時,看見兩位侍衛匆匆向這邊趕來,見了那青年公子就躬身行禮道:“六爺讓我們好找,‘那位爺’在前頭等著您呢。”

傅試見了這幾位侍衛的品色,也是暗暗吃了一驚,他是慣會踩低捧高之人,不敢再出聲,趁眾人無暇理會他時偷偷溜了。

那公子點了下頭,然後轉身看向那個少年道:“這位小兄弟,相助之義,傅恒銘記於心。”又仔細問了他姓甚名誰、府上何處。

秦鐘回禮時行動略有些緩滯,腦子裏只餘下了一個念頭:

他怎麽會還是叫做傅恒的。

七、錐在囊中

傅恒,朝堂宮廷之中人人見了都稱其為六爺。他卻並非是皇室子弟。

他是當今皇帝元後的娘家兄弟,比他的姐姐以及皇帝姐夫小上了將近十歲。他姐姐十五歲嫁為四皇子正妃,將幼弟帶在身邊撫養,悉心教導多年。

傅恒現今也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他既非傅家的嫡長子,目前也無功名在身,街坊之中未曾聽得太多有他有關的議論之聲;然而秦鐘卻知道,此人不出十年就會成為當朝首輔,將會是出將入相的一朝重臣。

今日竟是讓他見到了此人。他擡頭看天,撥雲見日。

“你近來著了魔地打聽些西洋玩意兒,究竟是為何?” 賈薔跟了他半日,瞧著實在無聊,此刻終於得空在茶樓找了個清靜座兒歇下,端著茶盞慢慢吃著茶,卻又瞥向那個心不在焉的少年,“不是尋找洋商,就是探問傳教士的,難不成也想有朝一日漂洋出海?”

秦鐘卻只顧著出神,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也就不曾回應。當今國號為金,金也是天家的姓氏,而當朝皇後一族是姓傅。秦鐘原本沒從富察氏上想去,那日聽了傅恒之名,一時就被驚得懵了。此後私下打探印證過其人身世等事,與他所知的並無太大出入。由此他心中又起了一念,到商行等消息四通八達之處,仔細打探西洋的風土人物,而被問詢之人不知有英吉利,更勿用提法蘭西等名。秦鐘想著這些事,不由眉頭深鎖,自他到了此處,往前後各百餘年內推敲,總感覺像在一團迷霧之中。

他停下紛亂的思緒,轉頭看向賈薔,“你先前有話要說,不知是何事?”

賈薔忍不住在心中翻白眼,這人可算是想起來了。當下慢悠悠道: “是有件事想說與你聽聽:前兒璉二奶奶叫了我和蓉哥兒過去,說的是賈瑞無禮惹惱了她,讓我們尋個法子好生整治一番。”

秦鐘心道這事竟還是來了,然而無論心中轉了多少念頭,面上卻也只是一片平靜,問道:“哦?賈瑞他怎麽就討了璉二奶奶的嫌了?”

賈薔笑道:“不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說他看上誰不好,竟會對那一位動這樣的心思,這不是上趕著找死嗎?”

秦鐘看著他問道:“那你們又想了什麽法子為璉二奶奶分憂?”

賈薔笑了笑,“只說此人無禮太甚,非得讓他傷筋動骨不足以洩憤,故而需要好好謀劃周全。就這麽回了二奶奶,然後回家琢磨此事了。”

秦鐘好奇地瞧了他一眼,這分明是推諉之辭,何況璉二奶奶從來是個最有主意的,讓一個人生不如死不過翻手覆掌之間,還能耐著性子慢慢等他們想好了回話?

賈薔悠然笑道:“我瞧著你平日裏雖未與賈瑞交好,卻也有幾分維護之意。若是事發,你說不得要傷腦筋的。只是我也勸你一句,但看他素日裏的秉性,這回怕是迷了心竅回不了頭了。”

秦鐘既被他看破心思,也無意搪塞,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看各自造化吧,他非要往水裏去火裏趕,也無人能拉得住。”

他如今已隱約覺出情節發展有了一些出入,就如同一只蝴蝶扇動翅膀,有可能引起遠在千裏之外的滔天巨浪,也許自從他來到紅樓中的世界後,有些故事就已經被改變,轉向不可捉摸的前途。

然而他唯一看不懂的是眼前這個人的態度。他們固然比起旁人要更為相熟些,卻也沒有私交好到足以影響個人的立場。依書中來看,賈薔未必把賈瑞的一條性命放在心上,也不會錯失在鳳姐面前表現的機會;可他雙眼看到的此人態度和行事卻有太多耐人尋味之處。

兩人各懷心思,又坐了半晌,也是相對無語,賈薔就起身送他回去。

到了秦家門前,卻見一位老家人站著張望許久了,見了秦鐘回來,忙迎上來道:“少爺可是回來了!家中來了兩位侍衛大哥,說是要見你。”秦鐘略一沈吟,已想明白了兩人因何事而來,一旁的賈薔見機也就先告辭了。

進了家中主廳,兩位侍衛正坐著飲茶,見了秦鐘笑著站起身來,問道:“這位可是秦家小公子?”

秦鐘上前見過禮後,那兩人笑道:“此來非為別的,傅六爺感念小公子相助之情,特命我等送來了一領錦袍,還望小公子莫嫌棄鄙陋。”

秦鐘不是沒有見識之人,只瞧上一眼就知那件錦袍雖不張揚華麗,卻也絕非尋常之物。他謙遜地辭謝了一番後才收下了,又道:“傅六爺太過厚賜,可容我登門拜謝?”

他的那件袍子汙了,傅六爺以此袍作賠已是過厚了;然而以傅恒的心性,卻又不至於如此薄賜。果然那兩個侍衛聽了他此言,倒像是早已得了吩咐一樣,滿口應下了,連轎子都說已在前頭備下了。

秦鐘隨著兩位侍衛大哥去了傅府,回來後依然如平常一樣。又隔了幾天,聽人傳話說姐姐想見他,秦鐘下了學就趕往寧國府。秦可卿見了他微微一笑,“聽說你在學堂裏淘氣了?”

秦鐘臉一紅,低頭聽訓,垂手而立一聲不吭。

秦可卿見了他這樣子,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緩緩將璜大奶奶來寧府裏一事道來。

賈家塾中頑童鬧事一節,秦鐘原也是知曉的,卻沒想到他沒有攪和在其中,到頭來依然不能幸免。金榮與香憐玉愛爭風吃醋,一言不合至大打出手,不留神就波及到了學堂中的其他人。雖說秦鐘有賈寶玉與賈薔兩人護著,並沒有真的吃了什麽拳腳上的虧。當聽聞寶玉訓斥金榮並讓金榮過來磕頭賠罪時,他在旁也勸阻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人嫉恨上了。

金榮雖不曾真的下跪磕頭,但也著實被寶二爺打了臉,回到家中哭訴了一通,恰好被他的姑媽璜大奶奶聽到了。賈璜姑奶奶原也是賈家的嫡派,想著自己的侄兒同樣是賈府的親戚,憑什麽不比秦家的小子有臉面?婦道人家最喜歡爭些閑氣,她這一口氣不平,就到了寧府中尤氏面前來鳴不平了。秦可卿眼下身體康健,尤氏聽璜大奶奶問起,也不得不喚她過去坐著,婆媳兩人一道聽那姑姑編排了好一大段。

秦鐘垂首聽著,心中卻有些暗惱那位璜大奶奶。要知此事他不過是無故被牽連,金榮的姑媽不敢明指著榮國府的寶二爺說事,反倒是賴上他們秦家了。然而既已事發,他也只有低頭喏喏道:“是我連累姐姐了。”

秦可卿卻不惱不怒,溫言寬慰道:“這府裏的老爺太太都是明理的人,素來待我也跟自家女兒沒什麽分別,璜大奶奶被太太安撫了幾句,就喜不自禁地去了,這事以後也不會再提起了。”

秦鐘心中想著怕是得了什麽好處,才會被堵了嘴心滿意足地走了;口中卻只稱是,又說以後必不敢犯了。他垂首立著,耳中卻聽得姐姐笑道:

“我知你平日是個懂事的孩子,連家塾中的老先生也在人前盛讚過你幾回,我在老爺太太跟前聽說了,心裏也自是歡喜的。”

秦鐘答道:“我不過是想著入學稍晚些,故而比旁人多花些苦功,老師應是看在我勤勉的份上,才會有此褒獎,若論學問我還差得遠呢。”

秦可卿眼中閃過欣慰之色,她這個弟弟雖是年幼,這一年來卻委實穩重了不少,已學會收斂鋒芒,知曉謙遜藏拙了。

她緩緩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你能懂得這個道理是再好不過了,然而——”話鋒忽又一轉:“男兒處世,譬若錐處囊中,其末立見。你若真有過人之才,待有機會脫穎而出之時,切勿退縮猶疑,如此方能搏得以後安身立命之本。若是不求上進,渾噩度日,終有一日悔之晚矣。”

秦鐘心頭大震,姐姐這話分明是暗示他,需依靠自己的才能,尋求晉升之道。話中已隱隱流露出寧榮二府未必能讓他家依靠、反而有朝一日或將使他們遭受牽連之意。

他陡然想起書中所記,秦可卿原是最有遠慮之人,臨終托夢王熙鳳,字字金玉良言,教其及早謀劃好退路。如此看來,竟是在賈府還未顯敗象之時,就早看透了這豪門世家盛極必衰的命數。

秦鐘自來了此地後,雖一直視秦可卿為親姐,但至此時方才心中油然生出敬佩之意。於是肅然長揖道:“謹受教。”

秦可卿見了好笑,莞爾道:“這是做什麽,我又不是學堂裏的夫子。這些話,你肯聽進去一二,我也就放心了。”

姐弟倆正在敘話,忽然瑞珠進來說,榮府裏璉二奶奶派人送了兩支宮花過來。

八、拜會名士

秦可卿與王熙鳳素來投契,鳳姐從來得了什麽好的,總不忘了與她分享;而她平時裏給嬸子的孝敬也從來沒有落下過。於是也不以為怪,就喚了那丫頭進來,取了那兩支堆紗花兒在手中看了,又問了來人幾句話。

這回來的小丫頭卻是面生,想是璉二奶奶方才提拔到跟前的,但初來乍到就派她到東府裏秦氏的跟前,想來是有讓主子看重之處的。果然,那丫頭是個最伶俐不過的,一開口,聲音清脆利落,口齒也是極清楚的。

她笑著回秦氏的話:“這原是薛家姨太太得了的新鮮花樣兒,一共十二支,讓周姐姐帶給府裏的姑娘奶奶們的。周姐姐送了四支到璉二奶奶的房裏,我們二奶奶看了,就立馬讓包上了兩支,送到奶奶這邊來了。”

秦氏原是與鳳姐平日裏玩笑慣了的,也不避著她屋裏的心腹丫頭,就笑道:“多謝嬸子記掛我,然而這既是薛家太太送給你們府裏的姑娘奶奶的,她怎就巴巴地打發你送了兩支給我。”

那丫頭笑嘻嘻道:“奶奶這是什麽話,不說這是我們奶奶的心意,就是姨太太知道了要送到這邊來,也必然是歡喜的。周家姐姐說從姨太太那來時,我們府裏的太太正在跟前說話呢。看到取出宮花來時,姨太太說這是宮裏做的新鮮花樣兒,太太也笑著說,果然新巧,不是外面的花式能比的,還和姨太太說起了一首詩來,我聽周姐姐念了,可巧裏面就有奶奶的姓氏呢。”

那小丫頭生得聰明伶俐,聽過周瑞家的念過那首詩後就記下了,此時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誰是惜花人?相逢若問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

秦可卿的臉色瞬時蒼白如紙,她垂下頭去掩飾好了情緒,才勉強笑著吩咐給那個小丫頭看賞。

待打發了榮府來的人後,秦可卿又與秦鐘說了會子話,但已能看出精力不濟,秦鐘也就借天色辭了出來,緩步踱出了寧國府,姐姐老早吩咐備下的車馬已在府門外等著了。

他解不出那首詩裏的深意,但想來王夫人那樣的婦人,縱是在家時比她侄女兒多讀了幾本書,也不像是有詩意才情的女子。故而這幾句詩必不是隨口念來的,而是說給有心人聽的。

也許是離得近了反而看不太清,也許是因為他穿過來時,秦氏已經出嫁,未得朝夕相處過,故而他不曾想過姐姐的見識言行、氣度做派,卻非是尋常女子可比的。不是說小門小戶裏出不了巾幗英雄,然而她這般高屋建瓴般的遠見卓識,卻不是長在寒門陋室之人就能了悟的。

若要說是出嫁後才長了見識,她嫁入賈家卻也不過一兩年間,若是一般女子,不被眼前潑天的富貴迷了眼就已是不易,而能如冷眼旁觀一樣瞧得這般清楚的,若不是從小培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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