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低眉順目地, 不敢讓自家三爺看見自己眼裏的那一絲忐忑遲疑。

裴玉安看著自家小廝臉上的那點小動作, 心中起火, 面上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盡量平靜道：“先將匠人安置好，稍後讓人去看看你們五姑娘那邊有什麽安排。”

金燦緊張的心緒稍稍緩和, 看三爺這個樣子, 應該不會問太多的東西。

殊不知，裴三爺的心裏，如今正掀起一波驚濤駭浪。

徐家這是怎麽回事？明明自家不做這胭脂之類的生意，怎麽還認識會做胭脂生意的人？

還有自家閨女寫下的那些東西, 徐家怎麽就能將那些東西給尋齊全了？

裴玉安心中驚異, 暫時卻不敢去尋自己那外甥女問個明白。

庭華軒中，徐德音主仆也正說著這位侯府長大，卻偏偏選擇了經商的三爺。

“咱們手中的證據如今收集得如何了？”徐德音慢悠悠地開口。

心井翻了翻手上的冊子, 輕聲道：“侯夫人如今管家手段還算可以，只有的地方稍遠了一些，就有些鞭長莫及。”

心井見徐德音微微點頭, 便接著繼續道：“咱們如今收集的那些東西, 也就府上采買克扣回扣有些嚴重, 還有就是裴家的那些莊子鋪子的管事, 瞞報生意情況, 亂報災荒什麽的。”

心井邊說, 一邊的竹柳心裏默默地計算著, 這一算, 才有些驚覺地咂咂嘴：“一個管事這麽做，一年下來扣出來的銀子，怕是比侯爺一年的俸祿什麽的還多吧。”

一個管事如此，若是這麽幹的管事稍微多一點，侯府一年的進項會少成什麽樣子？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

徐德音沈吟片刻，看向心井：“我記得早年我那三舅舅想要盤鋪子，就是因為那一年又是旱又是澇的，侯府中的銀錢才不湊手？”

心井眼裏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那件事，三舅老爺可是損失不少，要是被三舅老爺知道壞他好事的就是府裏的那些奴才，還有那些人的好日子？

姑娘心情不好，如今胸中一腔火氣，正是想要找個地方洩火。

反正平南侯府那些下人裏面，也沒幾個是無辜的。

心井想著，就將冊子遞給自家姑娘。

徐德音翻看著手上的冊子，明亮有神的杏仁眼裏露出一道兇光：“心井，找個好時機的時候捅給裴三爺。”

竹柳認可地點點頭：“姑娘也是為平南侯府好。有那些銀子在，平南侯府怎麽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竹柳想了想京城的那些個已經敗落的公侯府邸，那墮落得這麽快，難道也是因為在府裏養了一堆蛀蟲？

竹柳心裏生出一點小心思，雙眼霎時亮了一亮，不過眸光一掃到自家姑娘那有些單薄的身子，竹柳心裏還是露出一絲不忍來。

自家姑娘空有一身武力，於經濟庶務上面，卻不是十分擅長。她雖然只是一個小丫頭，可是也不能太過自私。

竹柳臉上的那一抹黯然很快消失，姑娘性子好，將來肯定也會好好安頓自己這些人的。

徐德音無意間看見竹柳臉上的閃過的神色，心中閃過一絲靈感，最後還是無奈地嘆息一聲。

罷了，竹柳現在經歷的事情還是太少。徐德音知道，憑借竹柳的本事，肯定是能很快給自己掙回一份家業的。

可是這世上最險惡的是人心。徐德音垂眸看著茶盞中那清亮的茶水，思索著自己身邊這幾個丫鬟將來的出路。

心井這姑娘徐德音是不怎麽擔心的，畢竟這麽一個事事都看得清楚的姑娘，將來的日子定然不會太難過的。

另外三個徐德音就有些擔心。

玉枕和百慧這兩個就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面，對於別的事情根本就不怎麽關心，在自己的身邊的時候還好，若是被許出去遇到什麽事情，也不知這兩個姑娘會不會鉆進牛角尖走不出來。

至於竹柳，徐德音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擔心。

竹柳的本事，徐德音算是了解的，一個一心撲在賺錢上的姑娘。

若是遇見一個狠的，將這姑娘騙一輩子，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心太清亮，就很容易沾上塵埃，有的人能輕易將塵埃拂去，又恢覆往日的平靜，然而，有的人卻很難過那一關，任由自己繼續沈淪，就像當年自己的那個師傅。

明知道前面是絕望的深淵，自己還是直接往下跳。也不知道沒了自己這個徒弟之後，將來又有誰陪著她。

竹柳呆呆地看了一眼心井。

心井微微點頭，姑娘這是又不知想什麽東西去了。

心井又看了看另外幾位姑娘，沒什麽遲疑地轉身出了書房，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玉枕給自家姑娘續了一盞茶，這才最後一個離開書房。

玉枕幾個轉身，就看見已經可以使用的小廚房裏，馮姑姑正指使著平南侯府給庭華軒安排的粗使丫鬟婆子做事呢。

玉枕微微搖頭，還是上前去給馮姑姑幫忙。馮姑姑對於另外三個姑娘來說，可能只是管著她們的教養嬤嬤，然而對於玉枕來說，馮姑姑也算是她的半個師傅了。

馮姑姑見玉枕來了，也不客氣，隨手指了幾個丫鬟出來，吩咐道：“你們幾個，聽玉枕的，將剛剛大廚房送來的食材歸置好。”

幾個慣常被馮姑姑吩咐慣的小姑娘身子甚至有微微的躲閃，卻也乖覺地應了一聲是。

玉枕掃了一眼大廚房送來的食材之類的，眼裏微微露出一絲滿意來。

有這些東西在，姑娘可算是能吃幾頓好的。

只若是竹柳那丫頭知道，肯定會咋咋呼呼地，分析分析平南侯府為了安頓好自家姑娘，又出了多大的血。

其實，平南侯府有自己的莊子，府上的食物，完全可以用莊子上產出的。只是不知道底下的莊子上是怎麽安排的，平南侯府的好些東西，都是從外面買進來的。

玉枕微微搖頭，自己不知道平南侯府裏面那些有些覆雜的關系，就不要多說什麽了。反正自己只要伺候好自家姑娘，多的事情，並不用自己多管的。

心井的機會還沒等到，這科舉卻先結束了。

韓氏看見自己的長子的時候，心疼得幾乎滴血。自己孩子自己疼，看看自家永深這幾乎要脫形的模樣，再看看大房裴永嘉那只是稍微疲憊了一些的神色，韓氏暗暗磨牙。

也不知道自家大嫂是怎麽養孩子的，同樣是侯府公子，這處考場後的狀態，怎們能差了那麽多？

韓氏一邊讓裴永深的小廝將自己兒子扶著回了院子，一邊吩咐自己的丫鬟將自己之前準備的那些湯湯水水什麽的準備好，送去自己兒子的院子。

萬氏看著裴永嘉精神頭還好，特別是旁邊還有一個精神頭特別不好的裴永深做對比的時候，心裏再次慶幸自己沒讓兒子丟了侯府的傳承。

自己兒子平時看著就比二房那個文弱書生樣的裴永深精神，如今一場會試下來，結果更加顯著。

徐德音聽著心井的回答，眼裏卻冒出涼絲絲的笑意來：“心井，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跟大表哥道道喜？”

心井神色內斂，隨意不會讓人看出她的情緒來：“姑娘，不管您做出什麽決定來，奴婢都跟在您身後。”

徐德音只覺得一股酸澀直從心底冒出：“心井，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沒個好結果的。”

心井眼裏閃過一絲擔憂：“姑娘好好的，奴婢們怎麽都差不了。姑娘還有徐家的那些產業在呢。”

徐德音眼裏微微露出一抹遲疑。

徐家的那些生意確實很賺錢，可是那些產業，都不是一開始就如同如今這樣賺錢的。這其中，徐家自然還有花費在其他地方的銀子。

徐德音看著眼前的心井，眼睛就是一亮。

心井抿唇，淡淡道：“姑娘，單憑奴婢四個，可玩不轉徐家的產業。”

心井苦笑，她們四個是被養得比尋常女子稍稍厲害一些，可是卻也敵不過商場的老狐貍。

今年就是有姑娘鎮著，徐家的生意還不是出問題了？而她們到現在，卻連誰在背後伸手的都沒差出來。

徐德音微微挪開目光：“我們先去探探我那大表哥的口風吧。”

會試一結束，裴永嘉只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裴永嘉身子往後一靠，整個人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放空自己的思緒。

等自己這回得一個名次，就可以得一個官職，官職雖不大，可自己年紀也不大。這京城，也就自己這個平南侯府的世子爺這般上進。

裴永嘉正得意著，忽然聽門外有小廝道：“表姑娘來了？”

裴永嘉渾身一怔，連忙坐正身子。

這個女煞星，怎麽來自己這兒了？

按理說，自己這邊沒有那女煞星需要的東西吧？

裴永嘉正想著呢，就聽見 腳步聲響起，接著有清淡的香氣漸漸靠近。

裴永嘉感覺不到片刻的輕松，整個人繃得越來越緊。

“大表哥。”徐德音笑盈盈開口，“恭喜大表哥如今總算是暫時解脫了。”

“借表妹吉言。”裴永嘉有些訕訕，“不知表妹尋我有什麽事情？”

徐德音自顧自地尋了一個椅子坐下，菱唇輕動，便端了一盞茶到唇邊輕輕抿著。

裴永嘉只覺得有女子在耳邊細語：“大表哥為何跟寒門學子爭科舉這條出路？平南侯的爵位，還能承襲幾代？”

裴永嘉有些驚恐地看向正仿若無事一般、細細品茶的徐德音，再看看一無所覺的小廝下人，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直接沖向自己的心房。

這個表妹到底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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