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音暫時尚且不知道外祖家這些長輩們的盤算，乖乖巧巧地跟在大舅媽萬氏的身後，聽著萬氏身邊的嬤嬤說著侯府的規矩。

徐德音不怎麽在意，馮姑姑和幾個丫鬟倒是聽得認真。

待到聽見京城大家女兒不輕易出門的時候，馮姑姑有些焦灼地問道：“我家老爺安葬得太緊急，之前三爺還說，準我家姑娘去城外的報恩寺，給我家老爺祈福。”

萬氏身邊的嬤嬤有些不耐煩，看了一眼沒什麽表情的萬氏，有些陰陽怪氣道：“表姑娘一個姑娘家，還是少往外面跑為好。這誰知道表姑娘在外面見的是和尚還是公子哥兒？”

“胡鬧！”萬氏呵斥道，“你個老貨說什麽呢，表姑娘也是大家閨秀，豈會做出那等沒臉的事情來。”

萬氏說著，對著徐德音又是一臉慈愛：“德音啊，這老貨是我身邊得用的一個下人，平時口沒遮攔慣了。卻是沒什麽壞心的，德音你別介意。”

徐德音垂著頭，唇角勾起，發出的聲音卻是惶恐又怯懦的：“夫人說什麽呢，嬤嬤說這些話，也是希望德音能夠引以為戒，德音又怎麽會責怪嬤嬤？”

萬氏滿意地點頭，又說起自己對徐德音的安排來：“母親她一早就盼著你來呢，還讓我將你大姐姐之前住的院子騰出來給你。你大姐姐如今也算是姻緣和順，母親讓你住那裏，也是希望德音跟你大姐姐一樣，將來過得平順些。”

徐德音微微抿唇笑著，只是羞怯地點頭。

跟著萬氏走了好一陣子，才到了一個有些偏僻的小院子。院子地方有些偏，布置得確實有些精巧。但是卻是比不上她在江南所住的園子的半分。

萬氏身邊的嬤嬤，自然是將徐德音身邊丫鬟那寵辱不驚的表情收在眼裏。心中暗暗咂舌，看來徐家豪富是真的。雖然之前幾乎被燕匪搶了全部的行李，竟然還剩下那麽多。

嬤嬤想到之前老夫人的話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無意還好，若是有意，一個商家女，最多給他們大少爺當個妾室。

萬氏看著府上的粗使婆子將一樣樣的東西搬來庭華軒，眼裏閃過一絲羨慕。要是那些東西沒有被搶走該有多好？想到傳信之人透露出來的一二消息，萬氏幾乎要悔青腸子。

早知道，她就應該囑咐小叔子多帶一些人，到時候管他燕匪趙匪的，還能和戰場拼殺過的兵士們相提並論不成？

萬氏神色覆雜地看著布置一新的庭華軒：“德音若是有事，盡管來找大伯母。”

徐德音有些羞怯地點頭：“以後還要勞煩大伯母費心。”

萬氏看著比之前更清雅，然而比自家永珠之前的布置花費還大的庭華軒，只覺得心揪著疼。

之前就聽說江南豪商，有的比京城的世家過得還要奢華，如今一看，別的世家是個什麽情況萬氏不知。

只是他們平南侯府，說不定還真的過得不如嫁到商戶人家的那個庶出的小姑子。

回到正房之後，萬氏貼身的孫嬤嬤有些嫉妒地道：“怪不得三姑奶奶和三姑爺都不長命，每天那樣享受，可不得折了他們本來就不多的福氣。”

萬氏一雙細長的秀眉微微一皺：“孫嬤嬤，以後這話可不要在外面說，徐家的閨女如今剛剛到咱們府上，這京城，說不得就有一雙雙的眼睛盯著。咱們可不能落下虐待人家孤女的名聲。”

孫嬤嬤這時候才記起，徐德音還有一個被稱為“徐大善人”的父親。

這個節骨眼兒，他們平南侯府，可不是就得好好對待這位表姑娘。

只是，孫嬤嬤有些遲疑：“那老夫人那邊是個什麽打算？”

孫嬤嬤可不覺得，人老成精的老夫人，把大少爺獵回來的白狐皮子做的大氅送給表姑娘會是無意之舉。

萬氏皺眉，想到之前府上那位三姑奶奶的容貌，只能說一千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然而，對於自家兒子會不會娶徐德音，萬氏這個侯夫人還是清楚的：“表姑娘的娘親是什麽身份？怎麽會讓咱們侯府將來的繼承人，娶一個商人之女？你以後註意著永嘉身邊的情況，在永嘉成親之前，可別鬧出什麽笑話來。”

孫嬤嬤緊張地答應下來。她可是知道，自己這個主子，對大少爺裴永嘉報以了多大的期望在裏面。大少爺的婚事，夫人這麽久都還沒下定決心，就是還在想大少爺將來是要親近文官一些，還是繼續走武將的路子。

對於他們侯府現在的情況，一門好親事，說不定就能讓大少爺的爵位不降等繼承爵位。

日漸西斜，平南侯府中各處點燃燈火。

庭華軒中，裴家送的粗使丫鬟已經歇息下。侯夫人萬氏送來的兩個說是還當用的丫鬟，也因為“太過疲憊”，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馮姑姑皺眉，伸手去探徐德音的手。

徐德音好笑地將手伸出去。今兒白日裏真的有些危險。

徐德音是真沒想到，她便宜外祖母會為了表達自己的慈愛，伸手來探她這個便宜外甥女的手是不是暖和。

幸好她當時反應及時，動了內力，將雙手的溫度調低。不然，她的好外祖母心裏一定會起疑。她這個便宜外甥女，為何穿那麽薄，手卻是暖和的。

馮姑姑見自家姑娘雙手溫熱，皺了皺眉道：“如今是在北方，雖說姑娘以前不愛那些大氅，可如今還是要備下為好。”

徐德音皺了皺眉，還是點頭應諾下來。

雖然徐德音知道，自己就是不穿那有些笨重的大氅，依然不會覺得冷。然而，若是伺候她的人不給她準備，那她身邊的人將來說不定就會被找個什麽理由給攆了。

若是那個時候她的境況也不好，她暫時護不住自己身邊的人，她的這些小丫頭們又該怎麽辦？

百慧將徐德音的屋子熏得香噴噴的，這才滿意頷首，心裏已經思索，自己以前沒熏過大氅，這大氅要怎麽熏，才能剛剛好地將大氅染上一層均勻的淺香。

竹柳有些肉痛即將花出去的銀子。若是以前，竹柳自然不用擔心自家姑娘會沒銀子花。然而，他們才剛剛經歷過一次搶劫。這讓竹柳怎麽能不擔心？

心井和徐德音若無其事地看著其他人忙亂。在平南侯府的下人眼中，江南來的這個表姑娘，還真不知是有底氣、還是被姑爺養得有些清高。

反倒是表姑娘身邊的那個叫竹柳的，很有幾分精明勁在裏面，以後萬萬要小心。

徐德音在府上住了幾天也算是了解現在的平南侯府是個什麽境況。這平南侯府老侯爺離世之前，給三個兒子分了產業，卻暫時沒分家。

等到平南侯府的老侯爺去世之後，因為二房鬧騰得厲害，老夫人也不想自己疼愛的小兒子離開自己的身邊，便忍了一口氣，暫時將二房留在府中。

只是平時，少不得做什麽，都將二房撇在一邊，期望二房一家子識相一點，早點受不住，搬出平南侯府。

然而，二房就跟腳下長了釘子一樣，無論如何，就是從來不提要搬出去的事情。只將老太太和嫡出的兩房惡心得不輕。

這人若是不要臉起來，還真的讓人拿他們沒辦法。老夫人也不能因此，就真的將二房一家子全部給毒死吧？

今日，徐德音跟平時一樣，在庭華軒周圍散步，一邊聽平南侯府最新的情況。

庭華軒周圍一向清凈，鮮少有人經過。特別是平南侯府的少爺們，更是鮮少踏足位於內院的庭華軒。

而今日，徐德音竟然聽到有男子的腳步聲，若是她聽得沒錯，應該還是她之前見過的人。

徐德音頓了頓，打量了一眼周圍，很好，沒什麽人。徐德音的唇角頓時微微勾起。這敢於擅闖女子居處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人。

徐德音本來腳步就不怎麽快，此時一慢下來，她周圍的幾個丫鬟都有些好奇。

“表妹。”一個清朗的少年喘著氣忽然道。

馮姑姑皺眉，臉上神色頓時一厲，看向出聲的方向，那人正是二房太太的嫡出幼子。

“四公子怎麽來了女眷所在的內院？”馮姑姑厲聲呵斥，一點沒有平時溫和的樣子。

裴四公子一怔，不知這老婆子是什麽意思。不過很快，裴四公子永宏臉上就露出一抹笑意：“姑姑別急，永宏不過是傾慕表妹風華。”

徐德音一怔，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看了馮姑姑一眼。

馮姑姑也惱恨這四公子無知，又知道自家姑娘這些日子憋慘了，難得有個登徒子上門，自家姑娘也能松散松散。

馮嬤嬤下意識退後幾步，離自家姑娘遠了幾步，目光打量著周圍。

徐德音臉上露出一絲柔和又明媚的笑意。明媚得裴永宏以為自己看到了春光降臨。

徐德音看著裴永宏那傻樣，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身子一閃，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逼近裴家四郎。

裴四郎這會兒哪裏還記得自家母親叮囑過自己什麽？一雙眼睛大睜，恐懼地後退、看著徐德音，結巴道：“女、女、女妖怪。”

正常的人哪裏有那麽快的速度。還有貼在自己脖子上，那好似刀片一樣涼颼颼的銀絲線。

他三叔接回來的哪裏是什麽財神，分明是個女妖怪吧！

馮姑姑滿意地看著裴家四郎君的表情，溫和地笑道：“四郎君，雖然我家姑娘溫柔賢淑，可不是你能覬覦的。”

裴家四郎此時一動都不敢動，只不停地眨眼睛。他真的怕，怕這個披著她表妹的皮女妖怪，一時不知輕重，取了自己的性命。

裴家四郎君什麽優點都沒有，唯有一條，那就是識時務。而且，以眼前的女妖怪的速度，想要將他的屍體給藏好，也不是難事吧。

徐德音手腕一轉，沒意思地收起銀線。

四郎君震驚看著那一條銀線，沒入徐德音腰間，然後就沒影了。

馮姑姑看著四郎君盯著自家姑娘纖細的楊柳腰，活脫脫一個登徒子，神色不悅地道：“四公子，老奴剛剛問您話呢。”

裴家四郎君這會兒驚魂未定，哪裏敢說不？只胡亂地點頭。這會兒不管馮姑姑說什麽，裴永宏都只會點頭。

旁邊還有一個女妖怪在呢，他哪裏敢說哪怕半個不好的字？

“馮姑姑，這四表哥真沒意思。”徐德音有些惱怒地盯著裴永宏。

平南侯府軍功起家，到了如今，怎麽看著連個稍微拿得出手的子弟都沒有？也對，這種闖女人後院的貨色，還能是什麽有本事的人物不成？

徐德音想到剛剛自己逼近時，這位四表哥那軟塌塌的樣子，徐德音眼裏閃過一絲嫌棄。這樣的男人，還敢說傾慕她？

徐德音想著，覺得自己的手又癢癢的。

別說徐德音，就連徐德音身邊的幾個丫鬟，看見裴永宏的做派，心裏也鄙夷得不行。還男人呢，怎麽能被嚇成這副德行？

馮姑姑皺眉看向裴永宏，眼裏閃過一絲嫌棄：“既然姑娘沒興致，不如就讓四公子先離開。想來四公子也知道‘輕重’，知道什麽事能說，什麽事不能說。”

裴永宏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很快就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他最識相，肯定不會將表妹是個女妖怪的事情透露出去的。

裴永宏見自己那個女妖怪表妹沒開口，腳下一挪，就要悄咪咪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而裴永宏才走出不過兩三步，就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道：“等等。”

裴永宏一驚、渾身寒毛直豎，那個、那個女妖怪叫住他，還有什麽事情？裴永宏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表妹還有什麽吩咐？”

徐德音微微挑眉，忽然發現這樣也不錯。想到心井所言，這個表哥雖然不學無術，卻對自己的兄長，裴二公子裴永深欽佩不已。

那麽，徐德音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誠摯：“只有兩件事，希望四表哥能記住。”

徐德音見裴永宏露出正在聆聽的樣子，這才滿意地道：“其一，表妹我在府中呆膩了，想出府走走，相信表哥能想出辦法來。其二，就是請四表哥多想想府上的二表哥。”

最後二表哥三個字，徐德音說得是意味深長。聽得裴永宏雙眼都紅了。

然而裴永宏還是不敢亂來。就憑這女妖怪的速度，肯定能在那些道士滅了她之前，先讓自己哥哥難受。

裴永宏憋屈地點點頭。他知道，就算這個女妖怪還有其他的要求，他也會答應的。因為，他不敢賭自家哥哥。

徐德音看著裴永宏那沈重的背影，微微抿唇道：“是他先來打我的主意的。”

若不是裴永宏先來打她的主意，她徐德音又怎麽會有機會利用到這個表哥？

馮姑姑心疼地看著自家姑娘。自家姑娘雖然力氣大了點，速度快了一點，可確實是個好姑娘啊。聽說姑娘小時候見到街邊的乞丐，回府就讓自家父親想辦法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後來自己跟在姑娘身邊之後，也發現自家姑娘雖然要求多，卻是對那些小丫頭們有好處的。

就像姑娘身邊這四個，就是真的有一天被放出去，也能將自己的小日子過好。肯定不會出現那種，被家裏無能的男人打了的情況。

馮姑姑看了看最乖巧的百慧，若是自己沒記錯，想要將那些香料給研磨成細細的粉末，沒有一把子力氣是不成的。

馮姑姑將自己放遠的思緒收回來，堅定地道：“對啊，姑娘，而且，咱們也沒真的想要將二公子怎麽樣。只是四公子自己成日裏在那裏胡思亂想罷了。”

徐德音收回自己的目光，也沒有再逛園子的心思，轉身直接回了自己的居處。

裴永宏神色飄忽地回到二房所在的翰文苑，守門的婆子一見裴永宏，就興沖沖地給裏面通報。

二夫人韓氏有些焦急。

徐德音的身份確實有些上不得臺面，然而，她的二兒子也不是什麽能出息的人物。能找個身家豐厚的媳婦兒，韓氏已經滿足了。

至於徐德音來京之時被搶走的那些東西，韓氏只是聽說沒見過，並不怎麽心疼。然而，聽了二老爺關於徐家所擁有的產業的描述，二夫人的那一顆心，早就忍不住跳了起來。

若是她的二兒子將徐德音娶進門，那他們一家子也不用擠在侯府裏面，大可以靠著裴家的關系，找一個位置好點的院子。

還真當他們一家子想要擠在侯府裏面看人臉色？還不是當初老夫人做得太狠，連個像樣的宅子也不分給他們。

京城生活多不容易？為了自家爺每日早朝不那麽勞累，也就只能一直擠在著逼仄的侯府中。

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罷了。

而徐德音的到來，給了韓氏另外一個思路。大兒子就算了，自然是要娶一個合適的妻子。至於小兒子，還是就娶一個嫁妝豐厚的商家女吧。萬幸的是，她兩個兒子，皮相都還不錯。

韓氏心裏想著自己的盤算，起來又走了一圈。她好不容易打聽到庭華軒那邊的事情，只希望自家二兒子能爭氣些，將他平時哄丫鬟那本事都用上來才是。

聽見門上婆子傳話，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打起精神，只想要將自己那兒子問和清楚明白。

然而，看家自己兒子的樣子的時候，韓氏有些楞了。這個跟霜大了的茄子似的少年，真是她的兒子？

“永宏，可是庭華軒那丫頭給你氣受了？母親這就找她算賬去。”韓氏想來想去，也只能是徐德音那邊出了什麽事情才對。

裴永宏一楞，連忙將自家娘親按住。

他一個年輕小夥子都頂不住那女妖怪，自家娘親過去，還不是只有送菜的份？

然而看自家娘親那氣勢洶洶的樣子，裴永宏咽了咽口水，雙眼茫然地回想著馮姑姑的那些話：“娘親，表妹她溫柔嫻淑，值得更好的男子，兒子、兒子配不上表妹。”

韓氏看著自家兒子“失魂落魄”的表情，只覺得心疼。看來，自家這個傻兒子是看上了那徐家丫頭的。只是越是喜歡，就越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

韓氏心裏微微酸澀，她的兒子啊，也要被別的女人給搶走了。偏偏，她還得幫著自家兒子，得到那個女人。

韓氏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只是考慮到自己的大計，還是強忍住心裏的不舍，看向對面的兒子：“永宏，你是娘的孩子，值得最好的姑娘。既然永宏你喜歡德音，娘親一定會幫你達成心願。”

裴永宏只覺得聽到了有生以來最恐怖的一句話。

他娘親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想要兒子了，打算用兒子換銀子？

他落在那個女妖怪手上了還能有什麽好不成？

裴永宏想到馮姑姑那淡淡的一眼，還有徐德音擺弄她手上那一枚指環之時的神色，只能幹巴巴地道：“娘親，兒子不喜歡表妹那樣的姑娘。”

然而，韓氏那一臉的我懂是什麽意思？裴永宏恨不得大聲嚷嚷，徐德音那就是個女妖怪！

然而，裴永宏不敢。不敢賭上自家兄長，更不知道那個女妖怪會不會一時不高興，就將他們一家子的命都取了。

所以，裴永宏只能無力地聽著自家娘親給他說該如何討女孩子喜歡。

裴永宏甚至無力地補充了一句：“娘，表妹成天到晚在府裏呆著，也不知道會不會悶壞了。”

韓氏眼睛一亮，這府裏都是嫡出那一脈的天下，她能展示自己和兒子的地方不多。

她完全可以將小姑娘帶出去小住幾天，讓小姑娘看看她和她兒子的誠意有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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