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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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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清粵初入商賈新貴之家,享受過三個月的太平日子。旁人告訴她,周乃言這輩子幹得最妥帖的事就是娶了她。按照他之前的行事,大概率會找個和他一起掀房頂的人。謝天謝地。

周石檐太過滿意這樁婚事,甚至摘掉老頑固的頭套,通過了周乃言提出的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將外包改為自研,在科研方面大量投入人力財力,取得認證的實驗室資質。目前,周氏已經成為國內極少數擁有避障算法自研能力的機器人公司。

托溫清粵的福,周乃言的個人名聲開始走高。但溫清粵的生活卻翻天覆地。

周乃言的家庭真是一言難盡的覆雜,光周溫結婚這短短四年,周石檐就明媒正娶了兩趟太太。

周乃言自嘲過自己是段譽體質,溫清粵為此翻閱武俠書籍,想知道段譽怎麽了。只是,等她搞明白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他的傾訴窗口期。

暴躁又多情的父親,養出了個浪蕩又反骨的兒子,一點也不奇怪。

聯名夫妻揣著無法生育的豪門秘辛油頭血面地回了家。

溫清粵擔心他額角的傷口發炎:“那湯是辣的,不去醫院處理行嗎?”

周乃言一臉平靜:“死不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

還是像傍晚那樣,他從進門開始,一路走一路脫,血汙油漬滴滴拉拉,衣服外褲內褲拋成一條游蛇虛線。

他一頭撞進噴灑的淋蓬頭,等水溫上升,身上早已覆滿了綿密的泡沫。

周乃言洗澡霸道,洗多久看心情,又不愛關門又愛亂走,洗完衛浴吊頂常呈現水簾洞狀態,後面的人完全不能用,溫清粵要麽在他前面洗,要麽去另一個浴室。

溫清粵處理完淩亂的自己,給指頭的劃痕貼上創口貼,提著藥箱在客廳等他。

這套房子是周乃言個人的婚前財產,初次造訪的人會以為誤入了未來世界。這裏空蕩蕩,白茫茫,客廳墻面呈包裹的蛋殼狀,地臺一路縱深,臺階錯落,形成立體空曠的華麗異型空間。

推門而入,偌大空間僅一套乳白光面沙發茶幾居於正中,成為唯一裝飾,有些落寞也有些禪意。

清緲第一次來被嚇到了。所有的房門均使用隱形設計,包括廚衛。清粵告訴她,房間藏在過道的墻壁裏面。“這也太大了吧。現在平層這麽誇張?”

乍一看粗估得有三百多平。但實際不是的,只有客廳這麽誇張,內臥是簡單舒適的常用空間結構,在過於通透的客廳對比之下,房間顯得太小了。

溫清粵起初不喜歡這處居所,久住之後也生出感情。

天氣好的時候,日光穿透落地窗,溫暖奔湧,人恍惚窩在一個舒服的雞蛋殼裏,等待孵化。她曾提議買大株綠植,讓空間更為飽滿生機,周乃言一本正經:不行,太空環境沒有水和空氣,不能養植物。

天氣差的時候,雨滴打在巨面玻璃,像在腦門上倒扣一個塑料桶。這個形容是他說的,然後他聽雨,她看他。雨天他很敏感,會蜷縮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像一個落魄王孫,話也多,曾把他心裏珍藏的關於母親的回憶像展示稀世珠寶一樣炫耀給她。

溫清粵等了好久,等到愛意在心裏泛濫成詩,又潮水褪去地犯起困來,也沒等到王子出浴。

她撥通了他的電話,三聲等待音,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周乃言狀態原始地從過道盡頭走來,向她搖搖閃動的屏幕,“怎麽?”

“我在等你。”她拍拍藥箱。路上說過,回來得用藥。

周乃言大喇喇往臺階一坐,兩腿並無遮掩地自由一伸:“弄吧。”

她不喜歡臥室有味道,香味藥味都不行。他們不是第一次打這樣的醫療配合,他一定知道要來客廳上藥。

“你剛在幹嗎?洗了這麽久?”可惜她沒看表,不然可以給他報時。

“回消息,忘了。”

忘了上藥說得過去,也忘了穿衣服嗎?

溫清粵避開目光,把註意力轉移到他怖人的額角和下頜。泡水的傷口像發生了生化畸變,她用酒精棉棒一點點清理,像對待藝術品一樣小心著力:“被碗砸到的時候痛嗎?洗澡的時候痛嗎?我這樣碰痛嗎?”

“不痛......不痛......不痛......”

都看到皮膚軟組織起義吶喊的滲出液了,這家夥楞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夜晚的流光透入沒點燈的室內,流動著屬於熱帶水族館才有的液體狀的浮動的藍色。

他臉上閃動著粼粼波光,像一只漂亮的熱帶魚。

忽然,這只熱帶魚眼裏精光一閃,朝她的嘴唇吐了個泡泡。

溫清粵被冰涼的吻一啄,腦袋發懵,下手失了輕重。

口口聲聲不痛不痛的周乃言倒抽一口氣,仿佛被偷吻的是他:“你......”

溫清粵見那鼓起的傷口被壓成一處盆地,感同身受地皺起眉頭,不過很快正色,警告他:“消毒傷口的時候不要動。”

大概這一戳真的痛,周乃言緊閉眼睛,很久沒睜開。

他的手機向來是靜音,但來消息時屏幕會亮,所以消毒時,一直有一束斑斕的光一閃一閃。

溫清粵說:“你消息很多。”

“沒關群消息。”他語氣平靜。

“哦。”她丟掉棉簽,取出溫芝堂出品的創口噴霧,小心翼翼避開他的眼睛。這支噴霧還是新的,噴了幾下空,溫清粵低下頭快速按壓,讓藥液充盈管腔,終於調試好,一擡頭,恰對上他豁然睜開的眼睛。

他以為噴完了,“沒好?”

“沒呢。”溫清粵控制住呼吸,呲呲兩下,應付完把他一推,“好了。”

他打趣她:“彈鋼琴手也這麽抖?”

她手抖了嗎?真的嗎?下次註意。

溫清粵把噴霧往茶幾一丟,沒理他,著手收拾臺面。

周乃言一直盯著那顆閃耀的鉆石,等她合上藥箱,才終於開口:“說吧,為什麽想離婚。”

人的對話欲望有起有落,溫清粵此刻什麽也不想說,但既然他問了,又總要說些什麽。幸好她有底稿,不至於太脫綱。

“還記得婚前問你的問題嗎?”

他搖頭。溫清粵的問題太多了。婚前?周乃言不敢說絕對不記得,但百分之九十五的內容一時間是記不起來的。

溫清粵深吸一口,“當時我問你,結婚你是認真的還是玩玩的,還記得嗎?”

他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平靜地搖頭,不記得了。

一盆冷水潑下,不過也不意外。

溫清粵問,“那你現在的答案是什麽?”

話音一落,她就像下錨的船長,用力在他這片深海裏找自己的落點。她一直很害怕看周乃言的眼睛,超過十秒,她就像看到湯姆貓的老鼠傑瑞,只想鼠竄。好在她一向很聰明,逃跑也能從容大方。

比如此刻,她內心早已失控決堤,仍笑得像一只漂亮的狐貍。

周乃言的目光開始游移,沈默地一路蜿蜒向下,將她細細打量了一遍。從松松挽起的發絲,到唇角勾起的合適的弧度,再到挺直的背脊,內收並攏的小腿,一切都是最漂亮最合理的等式。

粗估過了一個世紀,這廝終於說話了:“我記得你好像二十八了吧。”

沒想到他突然提年紀,溫清粵挑眉:“嗯,怎麽了?”

周乃言笑了,“怎麽還這麽天真呢?”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怎麽會有這麽多幼稚的問題。”

溫清粵被挑釁了:“我只是想問你,你是玩玩,還是認真的。”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溫清粵這個最擅長打太極的人也打不過周乃言的太極,她胸口燃起一團火。她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那行。“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在婚姻裏停泊。”

你不做選擇,那我來替你做設問。

哦?

周乃言瞇起眼睛,表情像一只慵懶的獅子:“所以呢?”

說話時是試探,但他平靜的目光叫溫清粵如置深海。至少要驚慌吧,怎麽也要否認吧,為什麽依然可以用這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真是自己掄起大錘朝自己胸口砸大石。

原來真的只是她笨。

他怎麽可以這麽坦然!

溫清粵崩潰地扯出苦笑,在唇上咬下一個個陷落:“所以......我也是啊......現在我找到了......”

周乃言眼裏盛的那對沈靜魚兒終於有了游動的趨勢,眉間的平川也隆起難得的陡峭:“什麽?”

“我-找-到-喜-歡-的-人-了。”她一字一頓,重重地把話砸給他。

周乃言盯了她許久,眼神覆雜到難以讀解。在他開口前,溫清粵一度以為自己的幼稚再度被他看穿。

直到他露出笑意,頗有風度地拍拍她的肩:“那恭喜你。”

四目對視,溫清粵忘了做貓鼠游戲的逃兵,也沒有在眼神裏落敗。

在這無邊之夜,在這巨鯨之口,溫清粵的愛意鳴金息兵。

她只生出一股妄想:要是殺人不犯法,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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