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後。

史蒂夫·羅傑斯從噩夢中驚醒。

他掙紮著起身, 耳畔響起滴滴答答的警報聲，直至坐穩後他才察覺四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醫療儀器。史蒂夫暴躁地扯下胸口的心率檢測器，雙腳落在地面上。

“我估計你也要醒了, ”熟悉的聲線在門邊響起，“再睡下去有點愧對你的塊頭, 大個子。”

“……托尼。”史蒂夫擡頭。

倚靠在門邊的托尼·斯塔克飛快地扯了扯嘴角。

他沒穿盔甲，一身簡單的襯衣長褲, 手中還拎著咖啡杯。同理史蒂夫·羅傑斯也沒有穿著制服，青年瞥了一眼自己赤（）裸雙臂上的滯留針，頭疼地捂住額頭。

托尼舉起咖啡杯：“感覺還好吧？混沌魔盒爆炸後差點殺了你。”

史蒂夫：“爆炸？”

送到嘴邊的咖啡杯驀然停下。

托尼·斯塔克機敏的眼眸裏流露出幾分意外之色, 而後他伸出食指虛空點了點：“如果你告訴我你不記得發生的事情, 那就不止是過分這麽簡單了, 完美先生。”

“我記得。”

史蒂夫從劇烈的頭痛中擠出一句話。

托尼長舒口氣。

“那就行。”他又低聲嘀咕了幾句什麽, 史蒂夫沒聽清楚。而後托尼飛快地說明情況：“你是第一個直面爆炸的人，幸好沒出事。沖擊可能會留一點後遺癥，頭疼暈眩什麽的, 鎮定劑在床頭你自取，過幾天就會好。”

史蒂夫：“現在是什麽情況？”

托尼幹笑出聲。

“這話該我問你, 史蒂夫，”他說, “現在和我說話的, 是和納粹戰鬥過的美國隊長, 還是手段強硬的至高首領？”

“……”

史蒂夫猛然攥緊腿側的拳頭。

他都記得。

混沌魔盒修改了關於史蒂夫·羅傑斯的起源：為他註射超級士兵血清的不再是同盟國而是九頭蛇, 他成為了一名活躍在二戰前線的臥底，一個虛假的英雄。之後一次任務中飛機意外跌落至北極, 直至納粹戰敗之時他的身份都沒有暴露, 等到了二十一世紀, 史蒂夫·羅傑斯被挖了出來，人們仍然視他為擊垮九頭蛇的奇跡。

之後的事情，就是當下人人都經歷過的了。

“所以，”史蒂夫放下扶住額頭的手，“這一次的最終反派、試圖統治世界的惡人，是我。”

“別這幅表情。”托尼不怎麽真情實意地安慰道：“是混沌魔盒的責任。”

史蒂夫搖了搖頭。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都不這麽認為。

倘若一切是真的……倘若他起初就是九頭蛇的人，史蒂夫覺得他確實會成為那名“九頭蛇隊長”。

洗腦超英、追殺同伴，以獨（）裁的方式把控政（）權，用絕對的力量壓制反抗的火苗，並認定自己所作所為都是正義與秩序之舉。

混沌魔盒能修改世界線，卻不能影響一個人的靈魂和品質……更不會消除他擁有的記憶。

美國隊長記得一切。

違背的法律，犯下的罪行，背叛、陰謀，還有那些強硬的手段。身為“至高首領”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麽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史蒂夫擰起眉頭。

“什麽？”

“一名罪犯不應該自由地享受醫療條件。”

“啊，關於這個。”托尼就等著他問出口呢。

鋼鐵俠敲了敲咖啡杯，AI管家的聲音憑空出現：“日安，隊長，我們已經有985天沒有見過了。”

托尼：“放一下新聞。”

藍色的虛擬投影從病房中迅速出現。

呈現在史蒂夫·羅傑斯面前的是一張掃描過的報紙頭條，偌大的照片中，“法老王”阿德裏安·維特正義凜然的英俊模樣赫然位列中央。

《我們真的需要超級英雄與義警嗎？》——頭條新聞這麽寫到。

後面管家又展示出了更多的新聞標題。

《美國隊長成為獨、裁者，民眾還能信誰？》

《調查報告顯示是義警激發???了更多的犯罪》

《真正的英雄從來不是超能力者和改造人，維特集團科技造福眾生》

“你一倒下，法老王就迫不及待從幕後轉至臺前。”

托尼總結道：“他接手了九頭蛇的餘黨，隊長，你恢覆正常並不意味著獨（）裁政府結束。換了個頭領，一切照舊——我總不能把你丟給法老王的獨（）裁政府當眾處死吧？不管美國隊長犯下什麽罪名，決計不該用這種方式定罪。”

說著，AI管家又將最後一張圖片放了出來。

是一張通緝令，其中選用的竟然是美國隊長的正面照。

史蒂夫·羅傑斯簡直要被這其中的黑色幽默逗笑出聲。

“我也覺得很好笑，”托尼多嘴，“不過拍得不錯，你很上鏡。”

“這也太巧了。”

史蒂夫的餘光看向照片中的法老王：“就像是維特早就算計好的一樣。”

托尼頷首：“沒錯。”

他總算是放下了自己的咖啡杯，走向前。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鋼鐵俠抱住雙臂，飛快出言，“當時提供魔盒線索的就是維特集團，負責維護挖掘現場的也是維特集團，到了出了事，要咱們去收拾爛攤子，又是在維特集團的飛機上，魔盒在你面前打開——現在，等你搭建起來的草臺班子倒了，還是維特集團無縫撿了個大便宜，這世界上沒這麽多巧合吧。”

說著托尼坐到了史蒂夫的對面。

“所以，隊長，”他說，“我的建議是，等你把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後，咱們再來談談如何定罪的問題。”

末了托尼又帶著幾分揶揄補充道：“其實當逃犯的滋味還挺不錯，我習慣了，你也會習慣的。”

史蒂夫：“你在調查維特集團？”

托尼：“我派了不少人手出去。”

美國隊長的雙手再次攥緊。

他向來坦蕩的神情中罕見地出現幾分遲疑：“其他人……怎麽樣？”

托尼擡了擡肩膀：“你都恢覆正常了，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樣。”

史蒂夫沈默片刻。

他寶石般藍眼中浮現出幾分清晰的痛楚，胸腔內翻湧的疼痛一度蓋過了頭疼。他花了些時間去平穩心情，而後吐出自睜開眼第一刻，史蒂夫·羅傑斯就迫不及待想要問出口的話語。

“戴娃她怎麽樣了？”

言語落地時史蒂夫才驚覺自己的聲線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

托尼等的就是這一刻。

“看你想問什麽了，”他說，“是她毀掉混沌魔盒，自己倒沒受到什麽傷害。”

那就好。

至少沒有受傷。

史蒂夫松了半口氣，而後又回想起最後一刻前夕的記憶。他的心再次揪緊，幾分苦澀充滿了口腔。

“她和你——”

“別別別，什麽都沒有！”

托尼立刻高舉雙手表示無辜：“就是為了激怒你而做戲而已，誰叫我這麽了解你呢，cap。但也就到此為止了，謝謝，我可不想被扯進多餘的情感糾葛裏去。”

史蒂夫苦笑幾聲：“也許她徹底放下更好。”

托尼：“你真這麽想？”

青年再次扶住額頭。

“她在最後一刻恢覆了記憶，”史蒂夫低聲說，“我知道。”

但他……寧可她不要想起來。

史蒂夫·羅傑斯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麽災星，可他身邊總是伴隨著死別與苦難。他一直都很清楚，戴娃離他越遠，她的生活就會越安全。

是他控制不住私欲，走進她的生活。

本以為維持在朋友關系能夠確保不出意外，但沒想到……

到底是把她牽扯了進來。

史蒂夫知道戴娃很珍惜他們相處的那段記憶，可那段記憶反而成為了後來傷害她的根源。

最後一刻前夕，不記得他們共同經歷，不記得過去苦難的戴娃依舊是那麽靈動自在。

既然如此，他更希望她全部忘記。

“老天。”

所有的記憶歷歷在目，負罪感幾乎壓到他窒息。史蒂夫痛苦道：“我甚至強迫了她。”

她沒表示出反對或者反感，但史蒂夫確信戴娃不是心甘情願的。

托尼：“呃……我其實不太想知道細節。”

史蒂夫：“她現在在哪兒？”

直到此時托尼才收斂了一直半開玩笑般的態度。

他往椅背上一靠，銳利的眼眸看過來：“老實說我不是很想摻和進你的私人事務裏，Cap，但我也算是利用了你們的感情達成目的……派她去臥底是，暫時刪除記憶也是。”

“你有另外一番看法。”

“我認為戴娃現在不適合見你。”

托尼開門見山：“對她，對你，都有好處。等一切結束後你們二人再好好坐下來談談也不遲。當然了，如果你執意想見她，我也不會隱瞞她的動向。”

最好的結果是他與戴娃不再有關聯。

保持距離，從此陌路，她就不會再受到傷害。

史蒂夫一度是她的……朋友，但如今他也是加害者。出於各方面考慮，托尼的建議都是正確的。

但——

“是我親手釀就的後果，理應我來承擔彌補。”

史蒂夫·羅傑斯闔了闔眼。

再睜開眼時他如冰川一樣廣袤的藍眸中盡是清明：“我因此失去了她的信任，這就是我的責任。”

托尼：“這倒是我認識的那位美國隊長。”

交談至此，鋼鐵俠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戴娃在南部邊境，那邊有一部分不願意附庸法老王的九頭蛇餘黨，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把地址發給你。”

鋼鐵俠再次笑了笑。

“去吧，史蒂夫，如你所言，自己釀造的後果，你自己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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