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娃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識的。

她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 仿佛渾身上下叫重型車輛碾過。花了點時間徹底清醒後，戴娃稍稍睜開眼，便看到室內一角站著兩個模糊的影子。

“確實是斯塔克的手筆。”

這個聲音是……皮姆博士？

“我從戴娃小姐的體內取出了類似於絕境病毒的樣本, ”皮姆博士解釋道，“大抵是斯塔克利用類絕境的科技刪除了她兩年之前的部分記憶。”

“偏偏是與我有關的那部分。”羅傑斯的聲線響起讓戴娃一個激靈。

“也未必……只有那一部分。”

皮姆博士遲疑片刻：“人的大腦是很玄妙的, 隊長，即使是我, 或者斯塔克，也不能說完全了解我們頭腦的構造。失去記憶的人不會意識到自己缺失了這一部分過去，她的大腦會自圓其說, 或略過或哄騙過自身。”

“無法恢覆？”

“怕是連斯塔克都不能把病毒全部取出來。”

緊接著是恐怖的沈默蔓延開來。

不會有任何一名九頭蛇成員期待這樣的沈默, 根據往日戴娃的了解, 羅傑斯的沈默維持越久, 意味著他就越憤怒，隨之而來的雷霆手段就會越沈重。

但是這次沒有。

他並沒有遷怒於皮姆博士。

“我知道了，”羅傑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你可以走了，博士。”

聽到關門聲時戴娃重新合上眼睛。她還沒考慮好如何裝睡, 羅傑斯已然走到了她的身邊。

羅傑斯冷冷開口：“你都聽到了。”

戴娃不得不再次睜開眼。

兩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羅傑斯忍住不發的模樣。

真稀罕。

他可是九頭蛇的至高首領, 把控了政府、擁有屬於自己的軍隊和特工隊伍, 一度將反抗軍打壓至瀕臨解散——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說一不二掌握著絕對的權力。

但現在, 僅僅是因為自己“失憶”，九頭蛇隊長蓬勃的怒火竟然無處發洩。

戴娃艱難地坐起身, 與羅傑斯相顧無言。

九頭蛇隊長沈默地拉開椅子, 坐了下來。黑紅色的軍裝因隨意地動作而產生褶皺, 純色的披風散落在身後，男人向來金發攏得整齊，今日卻有那麽一綹垂到額前，看上去仿佛在戴娃昏迷期間，他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你是否清楚自己的狀況？”羅傑斯打破僵局。

“……現在我知道了。”戴娃回答。

假設他指的是失去記憶的事情，戴娃確實剛剛知道。

在戴娃的認知中，兩年前她接受了斯塔克先生的委托，臥底進九頭蛇。借著為羅傑斯擋槍的機會與之拉近距離，順利成為他的情人。

她與他的交集就這麽多。

但仔細想來，確實不該如此。

在九頭蛇隊長還是美國隊長的時候，他們應該見過面吧？她甚至記得一切正常的年歲中，她還同斯塔克先生打過幾聲招呼，總不可能與美國隊長毫無接觸。

只是戴娃不記得——一個失憶的人怎麽會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麽？反抗軍中的同伴也不曾提及過此事。

人腦……可能真的就是這麽玄妙。

若非羅傑斯直言她不記得了，戴娃甚至沒意識到她缺失了記憶。並且看羅傑斯的反應，他們之間也許遠不止是接觸過那麽簡單。

坐在椅子上的羅傑斯吐出一口濁氣。

他向後靠去，擡手揉了揉眉心，近乎自語：“托尼究竟如何說服了你，戴娃？”

戴娃側了側頭。

“很重要嗎？”她說：“既然我選擇忘記，就證明我不想要過去的記憶了。”

實話罷了，戴娃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但羅傑斯的反應看上去就像是戴娃用魔女之刃刺穿了他的心臟。

九頭蛇隊長的周身一震，而後擡起頭來，戴娃幾乎能聽到他眼中冰川碎裂的巨響。他那剔透如寶石般的眼睛裏驟然掀起風浪，憤怒、悲痛，以及更多蓬勃欲發的激烈情感海嘯般洶湧而來。

連澤莫男爵試圖謀反、手下的特工犯下滔天大錯時，戴娃都未曾見過九頭蛇隊長

就……這麽憤怒嗎。

最微妙的是，戴娃無法感同身受。

她抿緊嘴角，幹巴巴出言：“我很抱歉。”

羅傑斯一拳砸在椅側的桌面上，純木的矮桌瞬間化為碎片。轟然巨響讓戴娃吃了一驚。

“別再說了。”

從他手臂繃起的筋絡便可見羅傑斯花了多大的力氣去按捺情緒。

可是戴娃不怕。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盛怒的至高首領，身為俘虜、背叛者，以及……為他手下所送到床???塌上的“戰利品”，戴娃就是認定羅傑斯不會傷害她。

是因為她忘卻的過去嗎？

他花了很長時間去平覆心情。

急促的呼吸逐漸正常，緊握的拳頭一寸一寸松開，騰騰殺機慢慢消散，直至至高首領又恢覆到往日端莊威嚴的模樣。

戴娃掙紮著動起來。

或許是皮姆博士測試的緣故，她渾身痛的要命，戴娃只能勉強挪動身軀，自床塌爬到羅傑斯身邊。她的手掌落在男人的膝蓋處，隔著布料產生接觸時戴娃本能地抖了抖——一股陌生的熱度與渴求，帶著淡淡哀傷襲上心頭。

在她的記憶裏，她與羅傑斯的關系無非是曲意逢迎罷了。

但是本能反應給了戴娃另外一個答案。

大腦忘記了，身軀卻始終記得。

羅傑斯擡手撫過戴娃的臉頰，視線下移，與生著繭的拇指一同停留在她頸部的項圈處。

“你問我，這難道不是我想要的嗎。”

和往日一樣他的動作總是會停頓片刻——在確認戴娃不會拒絕或者退縮後才會落到實處。過去的時候戴娃總是要強忍著不適被迫自己接受，而現在，她的滿不在乎比渾身抗拒更能刺痛羅傑斯。

“戴娃，這一直是。”

男人站了起來。

九頭蛇隊長寬闊的脊背和強壯的身軀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他彎下腰時身後的披風垂直身側，籠罩住了戴娃的視野。羅傑斯稍稍發力就將戴娃從跪姿橫抱起來，重新放置回床鋪之上。

他欺身而上，低頭看向戴娃。

“當我意識到幫助你走出陰影、融入社會不止是出於責任時，一切就變得沒有那麽簡單了。”

戴娃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幫助過她嗎？是為了什麽呢？

經過羅傑斯這麽一說，戴娃隱約好像有一點印象：過去的時候她經歷過一番挫折，渾渾噩噩許久，但具體發生了什麽，又是如何結束的，卻像是醉酒般模糊不堪。

“我不能邁出這一步。”

史蒂夫·羅傑斯果然意志力驚人。剛剛的盛怒在心情平覆後徹底消失不見，仿佛粉碎的矮桌和滔天的怒火都出自戴娃的幻覺。

“因為唯獨你身為普通人時才能擁有不滅的希望和笑容。身處前線要承擔的太多了，我無法確保擁有你後仍然能讓你保留對未來的期待。”

傷痛、訣別，每一名超級英雄……亦或者說歷經抗爭之人身上都背負著數不清的恩怨糾葛。

昔日的美國隊長太清楚了。

他失去過摯友，與戀人擦肩而過，又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時代蘇醒，過往擁有的一切都成為了歷史中的塵埃。

正因如此，史蒂夫·羅傑斯選擇原地停留。

直至戴娃如同飛蛾撲火般主動投入他的懷抱。

羅傑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嗎？他當然知道。

縱使兩年前並不知曉戴娃間諜的身份，羅傑斯也清楚她始終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清醒”過來，希望世界恢覆到原本的樣子。

只是他沒有說。

這一切是他想要的嗎？是的，他想要瘋了。

但他很清楚，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不論是美國隊長還是九頭蛇的至高首領，唯獨戴娃和他毫無關聯才能真正的遠離是非和傷害。

“是你做出的選擇，戴娃。”他低聲說。

“可是——”

戴娃下意識地想要接話，只是剛剛張口，羅傑斯就用掌心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的另外一只手則停留在她頸部的項圈處，像是憤怒地欲圖扼住她的喉嚨，也像是溫柔的對其安撫。

不管是哪個，羅傑斯都沒有給戴娃留出拒絕的餘地。

他從未如此強硬地對待過她。

“起初你執拗的想要一個不存在的結果，現在又是你自作主張拋棄了一切。”

羅傑斯的眼底再次醞釀起清晰的情緒，淺淺的痛如絲線般纏繞住戴娃。

她的心緊跟著顫了顫，好像對方的傷感與悲慟能夠毫無障礙地傳遞過來。

“你要我承認心存私欲，可以，當然有。我也是一名人類，戴娃，我確實想要擁有你。”

至高首領冰冷的話語和難過的神情近乎割裂。

他第一次主動解開戴娃的衣衫紐扣。

從頭到尾羅傑斯都沒有對她直接發怒或者訴諸暴力，但是本能告訴戴娃，她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近在咫尺的男人已經在理智消散的臨界點。

真稀罕。

羅傑斯也有這一天？

親吻與碰觸之間，他的低喃在戴娃耳畔盤旋。

“我會讓你回想起一切的，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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