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室內只有醫療儀器在“滴滴”作響。

羅傑斯神態平靜，他端詳著戴娃，好似她不過是簡單地睡了一覺。

良久之後，他率先打破沈默。

“納米炸彈。”羅傑斯的聲線清朗中帶著幾分感慨：“托尼的一貫作風。”

真諷刺。

躺在無數醫療儀器中央???的戴娃想。美國隊長與鋼鐵俠一度因為理念問題而不和，他有很長時間對另外一名超級英雄直呼姓氏，疏離地稱其為“斯塔克”。

兩位英雄磨合了很長時間，而對於羅傑斯——九頭蛇隊長來說，他卻能夠輕易地喊一句“托尼”。

“我已經請人將其取了出來，”他又接著開口，“戴娃，你不用再忍受折磨。”

所以他知道了。

不用審訊，不用拷問，她的幻痛、納米炸彈，兩樣事物足以證明戴娃和他一樣重生歸來。

兩年的擔驚受怕，夜夜噩夢，幾乎像個笑話。

暴露身份的一刻，戴娃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要處決我，還是對我洗腦？”她問。

坐在床畔的頭領稍稍闔眼。

恍然間他眼中的冰雪出現了細微裂痕，羅傑斯低了低頭，他的神情近乎遺憾。

“為什麽？”九頭蛇隊長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戴娃不言。

“托尼是如何說服你的？”羅傑斯又問。

他放置在椅背上的手肘微微擡起，羅傑斯用那只手撐住了自己的臉頰，繼續說道：“我想，托尼大概會說一切都是混沌魔盒的問題。它在我面前打開了，混亂的魔力將世界線排列重組，最終呈現的結果便是九頭蛇頭領史蒂夫·羅傑斯。是這樣嗎，戴娃？”

是的，斯塔克先生就是這麽告訴她的。

“果然。”

羅傑斯在她的臉上讀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輕笑出聲，和煦的笑顏頃刻間掃清室內的壓抑。

“選擇你想聽的部分，隱瞞關鍵的部分，把事實刪改之後理所當然地告訴你，請你以能接受的理由受他驅使。”

九頭蛇的頭領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好似斯塔克先生只是同二人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仍然是托尼的一貫作風。”

關於這部分，在她引爆納米炸彈之前他就說過了。

當時的心悸感仍然在戴娃體內徘徊，牽扯到心臟，明明拆除納米炸彈還在隱隱作痛。

“他讓你誤以為我受到魔法影響，或者幹擾心智後才做出了改變。”

羅傑斯的言語平靜得可怕。

“托尼在利用你，戴娃。我得承認，連我都沒想到他會選擇你，”他說，“但你被騙了。”

“是嗎？”戴娃終於給出了回應。

她勉強扯起嘴角，戴娃想自己現在的笑容一定很難看。

別說展露笑顏，她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戴娃只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疲憊席卷全身，促使她拋開了所有戒備。

反正他知曉了一切，再糟糕也不會怎麽樣了，不是嗎。

“斯塔克先生哪裏騙了我？是你變成九頭蛇的部分，還是世界線重組的部分？”

於是戴娃的語氣中難得帶出些許嘲弄：“倘若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美國隊長與九頭蛇對抗了數十年，你曾經是正義的代表來著。”

羅傑斯無動於衷地側了側頭：“這便是你選擇與我為敵的緣由？”

道出這番話的羅傑斯擰起眉心，仿佛並不理解戴娃的動機。

“我不明白。”他誠實說道：“我以為你對我的信任和……感情，都建立在你我朝夕相處的基礎上，而非我的立場。”

他救下她，安撫他，主動交托出信任，用每日的點點滴滴去融化戴娃。

戴娃便如此開始欽慕美國隊長。他們的好感就像是日覆一日滴落在石頭上的水珠，總有一天，石頭叫柔軟純粹的水份鑿出深坑，剖開赤（）裸的內心。

“混沌魔盒改變了一切的起點，可從未改變過我與你的共同經歷。”

羅傑斯的眼底掀起淡淡波浪，冰一樣的眼眸中波光瀲灩。戴娃凝望著他的眼睛，恨不得能聽見那冰川碎裂的聲音。

“那麽，又是什麽讓你認定你我之間的一切都煙消雲散，需要生死相抗？”

“別說了。”

戴娃深吸一口氣：“你若真想結束我的痛苦，不如把我送去那臺洗腦機器前。”

羅傑斯：“你在害怕什麽，戴娃？”

而後戴娃聽到了衣物與座椅摩擦的窸窣之聲。

她看到羅傑斯起身，前跨一步俯下身體。他們本就離得很近，他僅是彎腰，高大的身軀便遮擋住了燈光。拉長的陰影籠罩住戴娃的身軀，他黑紅軍裝的披風隨著擡手的動作掃過她的手臂。

當羅傑斯的手伸過來時，戴娃下意識地緊閉雙眼。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

片刻過後，她遲疑地睜開眼。

落入眼簾的是羅傑斯懸在半空中的手臂，和極其失望的神情。

她在害怕什麽？

戴娃也不知道。

也許是害怕美國隊長——真正的美國隊長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也許是害怕當今的獨（）裁頭領羅傑斯能言善辯，輕易地讓她產生動搖，進而顯得兩年的掙紮痛苦都像是莫大的笑話。

也許是，她怕他傷害她。

戴娃發自真心的恐懼像是一根刺，刺傷了羅傑斯。

連直面銀河系的強敵時他都不曾展現出這般受傷的姿態。

“不，戴娃。”

羅傑斯悲傷地宣布：“我不會傷害你。”

懸在半空中的寬大手掌，溫柔地落在她的發梢處。他為戴娃掃去額前的碎發：“既然我因此失去了你的信任，這便是我的責任，而不是你的。”

那一刻，戴娃繃緊兩年的心神在徹底斷開。

不，不許你這麽說。

他溫柔清朗的聲音如毒（）酒般淹沒了戴娃的心。

毒（）藥侵蝕著她的四肢百骸，言語遠甚納米炸彈帶來的疼痛與傷害。戴娃再也無法維持嘲弄與不在乎的假象，她痛到本能地蜷曲成團。

不許你說出這句話。

“你怎麽能——”

我因此失去了你的信任，這就是我的責任。

昔日的美國隊長用這句話作為滴穿石頭的最後一顆水珠，打動了戴娃的心。

如今的羅傑斯卻將其化為刀刃狠狠插透了戴娃的胸口。

難道眼下的情況還不夠糟糕嗎？

她已經知道過往的幻想都是假的——沒有洗腦，沒有魔法，史蒂夫·羅傑斯從來都是他自己，神智清明、頭腦清醒，那顆堅定不移的黃金心靈從未受過任何邪惡之物的汙染。

正因如此，他能成為美國隊長，便也能輕而易舉地坐到獨（）裁者的交椅上。

戴娃知道了，明白了，為何還要用這樣的方式擊碎她眼前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兩年的臥底生活，她每一日過的都猶如在地獄中穿梭。

既然羅傑斯始終是羅傑斯，那麽戴娃做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

“——戴娃？戴娃！”

她混亂的思緒被羅傑斯的聲音親口打斷。

滴滴答答的警報聲傳來，戴娃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意識到這些聲響發自與她身軀相連的醫療儀器。

擡起眼，羅傑斯俊朗的面孔近在咫尺。

他一條腿跪在床上，傾身向前，用溫柔卻不容置疑地力量把戴娃因幻痛而蜷縮成一團的肢體悉數拉開。羅傑斯牢牢攥著她的雙手，用帶著繭的拇指珍視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戴娃這才發現她竟然哭了出來。

“看著我。”

淚水模糊了視線，戴娃眨了眨眼，晶瑩淚珠奪眶而出。它們在她纖長的睫毛上顫了顫便被男人寬大的手掌仔細拭去。

她本能地遵循他的命令，擡頭看過去，那雙藍眼依舊清澈廣博，其中倒映著她的面容。

足以見底的真誠眼眸只看著她，只有她。

可戴娃依舊覺得寒冷從心中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不會傷害你。”

羅傑斯一字一頓地重覆道。

“也不會洗去你的記憶和立場。”

他的聲音在戴娃的鼓膜震顫，沈著又帶著希冀。

“你不信任我，沒關系。”羅傑斯認真地說：“我們重頭開始，好嗎？”

重頭開始，從哪個頭？

戴娃不由地想：他們的開始，是她被九頭蛇抓去進行一輪又一輪的實驗。

這個念頭險些逗樂了戴娃自己。

同時還有個細小的聲音反覆提醒著她：倘若身處當下境地的不是她。成為至高首領情人的是其他英雄——比如說莎倫·卡特，比如說娜塔莉·羅曼諾夫特工，羅傑斯還會說什麽不會傷害，不會洗腦的話嗎？

苦澀的滋味在戴娃口中泛濫。

他不會的。

歸根結底是她太弱小，以至於羅傑斯認定不需要對她進行洗腦也不會構成威脅。

卡特特工……

戴娃沒忘記自己因何徹底暴露。

莎倫·卡特特工是她心中的一個結。

得想辦法通知斯塔克先生，並且，並且，她真的不能去挽回遺憾，去做出改變好平息心中折磨自己的愧疚感麽？

“做個交易吧。”

戴娃默默地在心底做出抉擇。

“我可以為你試探卡特特工，”她說，“她的動機、想法，以至於幕後指使，我也很在意，並且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羅傑斯按著她的雙手：“代價呢？”

戴娃：“你放她走。流放也好，送去坐牢也罷，總之留她一條性命。”

回應她的是時間不短的寂靜。

九頭蛇隊長的沈默依舊讓戴娃感到恐懼，當他收斂笑意端詳著她時，黑色的制服刺???眼無比，激得戴娃眼底發疼。

“好，我答應你。”

最終他的回答讓戴娃暗自松了口氣。

羅傑斯為她擦去淚水的手放置在戴娃的長發邊沿，他無比鄭重出言：“只要你不再為過去的事情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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