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 卻有崔清若完全不認識的人，來等著她們。

“這便是崔家娘子吧，”一年輕婦人熱絡地拉著崔清荷寒暄。

瞧著陌生, 但眉眼間卻甚是熟悉。

崔清荷瞪了她一眼, 不耐道：“你誰啊, 別碰我。“

崔清若也覺得這女子奇怪，問：“這位夫人是……“

那夫人像是恍然大悟般，連忙致歉：”瞧, 我都糊塗了。我是沈家二房的大小姐沈明書, 聽聞表少爺的未婚妻要來南洲, 家主讓親自來接。“

崔清荷道：“徐……唔。“

崔清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沈家可不是徐家, 徐家是軍功起家沒那麽多禮數。

沈家可不一樣，沈家雖是商賈出身，卻和京城裏的世家一般禮數周全。

崔清若向沈明書打圓場：“有勞沈小姐了。“

沈明書掩唇輕笑, 道：“我嫁人了，該喊我夫人才是。我們沈家是女兒家掌權，我夫君是入贅來著。“

“所以啊……“她望著崔清荷, ”崔姑娘日後那小子敢欺負你，你就來江南長住, 讓她一個人過去。“

崔清若點頭。

她覺得沈家人和京城傳聞中的, 是一點都不一樣。

謝庭熙看向沈明書, 道：“沈懷我讓人送去沈明月處了, 謝芳年也在, 那孩子你派兩個侍女幫她煎藥就是。“

沈明書對謝庭熙態度極恭敬, 一掃剛才的熱情, 換了副沈靜的面孔道：”主子放心, 家主都是明白的。“

崔清若這些日子，在謝庭熙不斷給她展露的真實的他，已經明白她這個夫郎，從來都不是她以為的簡單模樣。

崔清荷奇怪地看著謝庭熙和沈明書。

什麽呀，和徐嘉業一樣的腦子不好使，說話古怪得很。

“崔小娘子可要……“

崔清荷拉著崔清若的衣裳，嚴詞拒絕道：“不去，我要和阿姐在一起。“

阿姐？

崔清荷從前只會這麽喊崔清芙，聽得人不由恍然。

崔清若聽見崔清荷喊她“阿姐“，莫名心痛，她也不知是為什麽。

想了想只覺得是這幾日，在船上沒歇息好，方才會這樣。

她對沈明書道：“多謝您的好意，只是小妹尚且未嫁給徐公子，這樣終究不合禮數。“

崔清荷應和道：“就是“

沈明書也不強求，點頭：“那我等會兒派人，送些南洲特產到夫人府上去。“

“有勞。”

崔清荷橫在崔清若和謝庭熙兩人中間，指著南洲街市上的賣花郎道：“這個季節就有這麽多的賣花郎！”

崔清若望去，確實是多得很，還不是牡丹那些名貴花，全是些杏花桃花，這樣不值錢的花。

“給，”謝庭熙遞過一支桃花給崔清若，“贈你一枝春。”

崔清荷低頭，以前她是看著長姐與太子恩愛，現在還要看著崔清若與謝庭熙。

造孽。

哼，她才不稀罕別人喜歡，喜歡能比權力地位重要？

崔清若瞧崔清荷孤零零、氣鼓鼓的樣子，掏錢給她買了一支荷花。

也不知這個時節，這些人是怎麽種出來的。

崔清荷瞥了一眼接過，道：“就一朵破……“

“你想好了再說，不喜歡就還我。“崔清若冷聲道。

“喜歡，謝謝二姐。“

她才不是認慫，她就是真的喜歡這花，才不是怕崔清若又罰她掃地。

崔清荷拿著荷花一路邊走邊玩，倒是不再橫在崔清若與謝庭熙中間。

謝庭熙一言不發，崔清若知道他是吃醋，道：“子言的花，我也很喜歡。“

謝庭熙道：“桃花而已，哪裏好看。“

崔清若想說，那你別笑啊，說一套笑一路的人。

嘖。

府學教授雖然品階不高，但卻實實在在有權，況且地方科舉內容都是由府學教授定，來南洲的一兩個月裏，謝庭熙忙得腳不沾地。

崔清若剛來人生地不熟，忙著探清南洲商行的水深，故而兩個人平日裏都見得少。

唯一讓崔清若高興的就是，她見到了南洲首富，同時也是沈家家主——沈明月。

這日風和日麗，她正與忍冬從碼頭上下來，迎頭就碰到了一藍衣女子。

那人道：“我家主人有請。“

“不知是哪位？”

那侍女輕笑，聲音溫軟道：“沈家家主沈明月。”

崔清若隨著侍女來到沈家，見著沈明月的第一眼就楞住了。

她原以為，像沈明月這樣的女中豪傑，就算不是京城傳聞的虎背熊腰，也當是兇蠻有幾分淩厲氣的。

可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畫，一顰一笑皆是風華，滿頭青絲梳成溫婉端莊的墮馬髻，插著一對攢金花枝步搖，風姿綽約。

雖說她是商人，看著卻比京城那些世家的貴婦人，都還要嬌柔華貴。

“沈……”

崔清若犯了難，據傳聞來說，沈家的家主之位歷來是傳女不傳男，正因此沈家的歷任家主都是招婿。

而沈明月更是因其接手家業時，為穩住族中長老，發誓終身不嫁。

沈明月溫柔道：“你叫我沈娘子就好。”

崔清若覺得不知這位沈明月是裝的，還是真的性格如此，原來這樣柔和的性格，也能撐起一個家族。

沈明月為她奉茶：“你品品，是打算送去南疆的茶。”

崔清若知道她口中的這茶葉生意，中原無良馬，南疆、漠北無好茶，沈家就抓住其中機遇，經營這條貫通西南、江南、漠北的生意。

唯一讓人遺憾的便是，這南疆到江南多天險，光是那“蜀道”，就已經是十分困難的。

崔清若對沈家多有了解，可惜大多是些世家非議。

譬如商賈起家，女子拋頭露面，甚至暗地裏罵沈家女放蕩不知恥。

沈明月見崔清若眼裏細碎的光，知道這人和尋常人不同。

“什麽？”

“其他世家大多是瞧不起我們沈家的，你與他們不一樣。”沈明月看著這人眼底清澈，又念及她這些日子做的事。

確實該被謝子言喜歡的，這般好的姑娘，誰能不喜歡。

“這些日子聽聞崔夫人，一直在找船隊，我也有一場生意想與你談。”

沈明月語氣淡然，仿若所說不是什麽生意，只不過是一樁生活小事。

崔清若望著這人游刃有餘的樣子，是她在京城女子中很少見到的。

就連最是活得自在，有本事的王鳶都比不上這人分毫。

崔清若發自內心地尊敬道：“您說。”

沈明月道：“沈家插得上漕運的事，可是不知，您能開出什麽樣的條件。”

崔清若道：“京城我開了間茶樓，日後應當會再盤幾家，沈家的陳茶我會按著新茶的價格收。”

“除此之外，沈家也是百年名門，長久困踞江南，實在可惜。崔謝二家，興許能幫持幾分。”

沈明月在聽見第一條時，甚是滿意，聽到第二條時，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隨即恢覆滿面春風的樣子。

崔清若覺著這兩條不夠，補了一句：“自然，旁人開的錢，看在您的面上，再加一成，也未嘗不可。不過……這簽契就得簽久些。“

沈明月雖說是打算賣謝庭熙人情，但也不是打算亂幫人，今日親眼見過崔清若才決定真幫她。

畢竟，她們經商的可不是看舊情，那都是為著實打實的利益。

就算沒有謝庭熙，崔清若這樣通透聰明的人，她也是會與之合作的。

“改日我自當在派人給夫人送信，咱們再作商談。”沈明月笑道，“暈柳你送崔夫人一程。”

崔清若離開後，沈明月身旁的侍女，才問：“您為何要這般看重她？”

沈明月淺笑搖頭，“聰明倔強不服輸，還能吃苦。這樣的好苗子幫一把無妨，現在她一無所有，不代表以後不能超過沈家。”

更何況，從她站到謝庭熙那日開始，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謝庭熙比姜燁更容不得世家。

她幫謝庭熙不是求沈家的榮華富貴，她只是為了將來能讓沈家勉強抽身。

崔清若說出那樣的話……幫沈家出江南？

要麽是謝庭熙防著崔清若，沒給她透露半點消息；要麽就是不想讓她窺見半分骯臟。

謝庭熙此行可不是因為被蜀王，甚至她都不明白謝庭熙為何不留任翰林院。

如今算是明白了，京城將有大事，他是不想風波波及到在乎的人。

沈明月想到那人這一年來，給她寄的各種信件。

她還以為謝庭熙是被真瘋了，原來不是瘋了，只是終於學會做正常人了。

或者說，演一個尋常人。

崔清若出來時，正巧碰到謝芳年和沈懷。

沈懷就是謝芳年從花市上撿回來的少年。

可惜她與謝庭熙那些日子鬧脾氣，後來又出了蜀王府的事，她還從未見過這個人。

如今一見，只覺得他長得莫名熟悉，卻讓人一時想不起。

謝芳年端著藥，哄道：“你喝口藥吧？不是拿你試毒，是幫你清毒的，你以前……”

沈懷惡狠狠道：“不要你憐憫我。”

謝芳年是好脾氣，但她最討厭病人不聽話，直接把碗裏的藥倒了，“愛喝不喝。”

謝芳年向崔清若行了個禮，道：“嫂子，我先回房了。”

崔清若瞧了一眼那站在原地的沈懷，低著頭有些許茫然的神色。

然後摸了摸臉上的奴隸烙印，重歸於冷漠，轉身離開。

崔清若知道沈懷長得像誰了。

他像謝庭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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