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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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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雲蔚見到陸玄回來便立刻迎了上去。

“宮裏怎麽說?”她問。

陸玄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牽過她的手握在掌中,和聲道:“之前岳翁不是說想去南郡探望二姨妹麽?現在外頭沒什麽大事,反倒是金陵城裏風雨頗多,我看倒是可以讓他老人家出去走走散散心,就讓子敬陪著去吧。”又道,“你也順便寫封信請他們帶去。”

陶雲蔚聞弦音而知雅意,只楞了一瞬,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就讓曦月問問二妹夫,看他還會不會養鷹。”她斟酌道,“好麽?”

陸玄凝眸深深看入她眼中,少頃,淺笑著應了聲“好”,然後將她擁入了懷裏。

良久的沈默。

陶雲蔚無聲地擡起手,輕撫著他的後背。

“綿綿,”他說,“這些年我對皇後殿下其實算不得好。”

陶雲蔚點點頭:“我明白。”

她早先就已經看出來了,陸玄不喜歡人家稱他小國舅,每次提到皇後的時候神情中也是平常間帶著些許的疏淡,更莫說若非必要,他從不主動往棲鳳宮那邊湊。

“我心裏從沒有,也並不願意將她當做我阿姐。”陸玄幽幽說道,“但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她也很無辜,她……是位好皇後。”

所以他只能回避她,因為每一次看見對方都會讓他想起親姐,想起陸氏有多不堪。

陸玄嘆了口氣,緩聲道:“我已不再是那個五歲的孩子了,有些事應當去做,也必須去做。”

陶雲蔚緊了緊與他相握的那只手,說道:“我知你已經忍耐那些人許久了,這大齊既然還有救,那你便去救吧,我陪著你就是。”

陸玄沒有說話,低下頭,輕輕吻在了她的發頂。

三日之後,隨著陸後被葬入皇陵,朝中又恢覆了一片風平浪靜。

四月初,芳菲將盡,又至一年浴佛節。

清早,陶新荷推開窗便聞到了陣陣草木香氣,這是昨天夜裏下了場雨,今早又被暖陽曬過的痕跡。

她想起前兩年今日此時的情景,再看今朝,忽覺恍然若夢。

陶新荷正倚在窗前出神,院外忽然走進來一年輕尼師,站在廊下對她施了個佛禮,說道:“崔夫人,衛尉卿要為庵堂捐修別院,此時正在外面商議建址,庵主問夫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陶新荷楞了楞,剛猶豫了一下,卻又忽然想起自己和崔湛現下在外人看來理當是對心有大義的賢伉儷,他來凈因庵捐修別院,要說與她半點無關,只怕說出去都沒人信。

她自然也不可能說不去。

於是她就去了。

陶新荷見到崔湛的時候,他正站在樹下與庵主說話,她走過去,他看見她,便停了下來。

崔湛的目光就那麽定定落在她身上,陶新荷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份尷尬。

大約是崔湛的眼神實在太不加掩飾,就連庵主都不好再夾在兩人中間站著,清了清嗓子,便對陶新荷道:“貧尼正好還有些寺務要處理,有勞崔夫人與衛尉卿再具體商定一下修建照心齋的細節吧。”

陶新荷只好應是。

庵主走後,氣氛便安靜了下來。

她不說話,崔湛也不說話,只依然那樣靜靜看著她,就好像已隔了百八十年沒有見過。

直到陶新荷實在有些受不了了,索性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你為何突然來捐修別院?”她說,“你莫說是特意修來給我住的,那像什麽話,我不會住的。”

崔湛垂眸,淺淺彎了彎唇角,覆又看著她,說道:“我沒有這麽傻,這別院也不是特意修給你住的。”

“……哦。”陶新荷應了聲,又覺得不太對,再問他,“那聽你這樣說,你莫不是特意修來氣我的?想讓我瞧瞧我棄了你們崔家的好日子不過有多傻?”

崔湛眸中笑意更深,很快搖了搖頭:“你一點都不傻。”又似無奈地輕嘆道,“我不知原來我在你心裏這樣笨。”

陶新荷被他說得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了,就在她決定幹脆跳過這節,直接同他就事論事的時候,崔湛卻忽然說道:“我既捐修了別院,之後這幾個月裏自然是要關註著工程的,也好常常來碰碰運氣,看你是否願意像今天這樣來見我。”

陶新荷一臉無語。

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麽直接。

以至於她都不好說自己應不應該生氣。說不該吧,他這擺明就是來纏著她見面;但要說應該吧,人家又把話講得坦坦蕩蕩,甚至連提到想見她的時候也是用的“碰運氣”這樣謙虛的三個字。

陶新荷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了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崔湛道:“我一直是這樣的,只是你不知道。”他說,“那時若非有你在崔園等我,我兩三個月回去一次也不過匆匆。”

他是真地很不喜歡回去,直到娶了她。

陶新荷也明白了他未出口的話。

她半晌沒有言語。

“新荷,”崔湛看著她,說道,“你莫要有什麽壓力,你的心只有你自己能做得主。至於我,”他頓了頓,淡然含笑地道,“十年很長,但也很短,我不想浪費與你之間的機會。”

陶新荷沈默了良久。

“圖紙畫好了麽?”她問,“就快入夏了,你們打算幾時開始動工?”

崔湛立刻將手中圖卷遞到了她面前,笑道:“圖紙、材料和人工我這邊都準備好了,明日就能動工,你若想要修改什麽細節也可以後面再說,慢工出細活。”

陶新荷只當自己沒聽懂他在想什麽,點了點頭,說道:“這方面你一向細致,我沒什麽意見,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崔湛莞爾頷首:“好。”

陶新荷忽然想起來件事,問道:“今天你們不是應該都陪在聖上身邊觀禮麽?”

“觀禮取消了。”崔湛說道,“畢竟皇後才剛下葬沒幾天,聖上自己又在喪禮上發了願要齋戒一月為先皇後祈福,自然不好再出來。”

他說這話時語氣淡淡,其實並不帶什麽情緒,但陶新荷卻覺得自己聽出了他的不以為然。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皇後殿下的事……是不是與樓妃有關?”

崔湛正要說什麽,又頓住,然後看著她,低“嗯”了一聲,說道:“就算沒有什麽實質證據,但也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樓氏嘗到了這次以暴法奪利的甜頭,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收斂回去。”

“新荷,”他說,“近來你若無事就盡量留在庵堂裏,哪怕是要去陸園看望姨姐,也差人來告訴我一聲,我……讓人護送你過去。”

陶新荷並非是個不識好歹的人,她知道崔湛的擔心是從何而來,陸皇後的慘劇就在眼前,堂堂一國之母被人光天化日之下強殺了,皇帝也好,那些朝臣也好,竟然連個屁都沒放,她不想聽什麽“大局為重”,只知道陸丞相那些人挺窩囊,至於皇帝——不說也罷。

她也不想讓自己人擔心,所以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應道:“好,我知道了。”

四月十五日,又是一個齋日,也是民間每月裏習慣上香禮佛的日子。

這日,陸方和妻兒們應陸玄所邀回到了陸園,參加族中舉行的祭祖掃墓儀式。這本非常制,只是因有陸皇後之死在前,加上陸方和陸玄都有意趁此機會好好坐下來商量一下之後的事,所以也就這麽辦了。

祭完了祖,陸方父子四人就隨陸玄去了正廳說話,而陶雲蔚則招呼著康氏婆媳幾個到會雲堂後面的花園裏飲茶敘話。

“我與二兄也很久沒有下過棋了,”陸玄示意陸方堂上坐,說道,“今日正好手談兩局。”

陸敦兄弟三人按序依次再下方落了座。

陸方看了眼幾案上早就擺好的棋具,無奈失笑,對自家三弟說道:“你倒是還有閑心。”

他一邊說,一邊已與陸玄相對而坐。

“昨日早朝上的事你都該知道了吧?”陸方隨手撿起一枚罐中白子放在了棋盤上,說道,“看樣子聖上還沒對昭王完全放心。”

昨日早朝,陸方等人終於正式對皇帝提出了立儲之請,這回樓黨倒是出乎意料地和他們意見一致,只不過對方支持的是晉王李征。

結果李峘似乎對這兩個人選都不滿意,當時只黑著臉說了句:“朕幼子尚未出世,眾卿便催著朕立儲,莫不是已嫌朕活得長?”

樓黨推舉的是與其毫無血脈之系的晉王,並未提到樓妃肚子裏的孩子,反而他們,替的是人盡皆知受士族們支持的昭王。

這樣一對比,很明顯討了皇帝不喜的是誰。

當天散朝之後,皇帝就派了大內侍去昭王府申斥昭王,大意便是說皇後生前對其視如己出又多加照顧,然昭王在皇後身故後卻無半分悲痛,實是冷漠寡情。

嚇得昭王立刻去了宮裏頭,跪在紫宸殿外痛哭流涕。

陸玄專註地看著棋路,口中漫不經心地道:“你也不必想太多,聖上既是願求長生的,自然最聽不得別人催他立儲,你們提哪個王都是一樣的結果,樓氏只是占了個迂回之利而已。”

他話音剛落,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悶雷聲。

陸方一怔之餘又不由一驚,頓了頓,才回神問道:“那依你這樣說,聖上不到……不到那個時候,是絕不肯立儲的了?”

陸玄淡淡一笑。

陸敦見狀,忍不住開口道:“三叔父,那若是如此,樓妃此胎若當真得男,聖上豈不十有八九會……”

“不會。”陸玄隨手將指間棋子丟回了罐中,揚袖回手,說道,“幼子無思,傳予他便等於給了樓家,莫說士族會不會答應,就連聖上自己恐怕都是舍不得的。故,以其多疑又一貫左右搖擺的作風,真到了那時候,多半是漁翁得利。”

陸方忖了忖,忽而恍然道:“你是說,康王?”

陸玄淡笑著點了頭。

陸方倏地站了起來,氣急道:“你既看出了這些,為何不早點說?”又道,“那現在該如何是好?不行,我們得逼著聖上盡快做決斷才是!”

“決斷麽,是要做的。”陸玄端起手邊的茶湯,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緩緩說道,“不過與其指望這麽個首鼠兩端之人,倒不如逼一逼昭王才是正理。”

陸方一楞:“什麽意思?”

陸玄擡眸朝他看來,不帶半分波瀾,字字清晰地說道:“他人以血侮我,我必以血還之——樓氏,該死。”

天邊轟隆隆又是一陣滾雷聲傳來,不過轉瞬間,屋外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陸方楞怔了片刻才猛然反應過來,當即道:“簡之,你到底想做什麽?”

陸玄淡淡道:“只是想請二兄來下盤棋,順便看場戲,等一個結果。”

陸方轉身就要往屋外走,陸敦三兄弟回過神來也下意識地連忙要跟上,然而父子幾個還沒踏出門,就發現外面已被人給重重圍住了。

所有人皆身穿甲胄,手持著兵刃。

大雨中,陸玄的聲音從他身後幽幽傳來:“二兄不必急著去找昭王,我可以告訴你他在哪裏。”他說,“他們兄弟三個已被元瑜請去了同濟寺,此時想必也該見到了應見之人。”

陸方倏然回頭,定定望著他,須臾,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們瘋了……”

李徽怔怔看著正跪在院中的郁氏等人,震驚地半晌沒能說出來話。

還是李徹先反應了過來,問崔湛道:“衛尉卿這是要做什麽?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李徍也是滿臉的驚詫,看了眼層層把守在殿內外的士卒,還有此時被綁了雙手又塞著口的郁氏和樓越的兩個庶子,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敢出言。

崔湛道:“正如寧王殿下所見,我等已遵昭王殿下的吩咐,將樓夫人和兩位樓郎君都帶過來了。”又道,“同濟寺大門已閉,此地暫時飛不出一只蒼蠅,還請殿下盡快行事,以免遲則生變。”

李徽三人楞了一下。

佛殿門外,郁氏等人淋著大雨,目露驚恐,似乎正在掙紮叫喚著,然而雷雨轟隆,殿中根本聽不清半點他們的聲音。

“衛尉卿,你此話何解?”李徽忙道,“你不是說陸宗主在這裏麽?”

還說有要事相商,結果他們一來,見到的就是已被崔湛拿住的郁氏一行,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同濟寺大門就被守住了。

豈料崔湛卻無波無瀾地說道:“臣不明白昭王殿下何出此言。”又道,“今日在場之人,只知是有益州南越餘孽闖入欲對殿下行不軌之舉,所以臣等特趕來營救。”

言罷,他也不等李徽再說什麽,已轉身向門外走去。

“衛……”李徽急忙要追上去把人叫住,旁邊的李徹卻忽地拉住了他。

李徽轉頭,正對上李徹阻止的目光。

“二兄,”李徹低聲道,“樓家這是徹底捅了馬蜂窩,事已至此,由他們去吧。”

李徽又急又氣,樓家捅了馬蜂窩,可崔湛把他架在火上烤是算怎麽一回事啊!

院中忽然傳來了幾聲悶哼。

李徽一僵,猛然擡眸望去,只見在崔湛的授意下,那殿前士卒已是手起刀落,當著郁氏的面便將樓越那兩個庶子砍倒在了地上。

雨水沖刷過處,滿目血色。

郁氏白眼一翻,抽搐著身體倒了下去。

李徽只覺雙腿一軟,險些打了個趔趄,李徹和李徍將他扶住的瞬間,他腦海中只無比清晰地閃過了一個念頭: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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