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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心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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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裏的天氣已經開始有了焱焱之意,這日午後,樓宴來郁氏這裏探望,正見到對方在飲冰鎮綠豆湯,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正在旁邊服侍的大侍女青蘿,兩人目光交匯,又於轉息間自然錯過。

郁氏將碗中湯喝了個一滴不剩,終於滿足地長舒了一口氣,片刻後,又無奈地嘆道:“看來我還是戒不了這口。”

這兩年秋冬她過得越來越難了,尤其是冬天,不管怎麽捂手腳還是冷,用丈夫的話來說就是像冰坨子,以至於她整個冬天裏根本不敢去碰對方一下,夫妻夜裏同房的次數自然也是幾乎沒有。

她每到那個時候就在心裏頭想一定要聽禦醫的話,把夏日裏貪涼的毛病戒了,好好調理身子。

結果夏天一到,她還是沒能扛住冰雪之誘。

樓宴笑道:“身子要調,人也要顧,萬一夏日裏中了暑熱豈不也傷身體?阿娘還是慢慢來吧。”

郁氏內心裏本就還是希望有人能告訴自己好聽的,聞言,胸中頓時壓力大緩,和藹道:“我兒說得對。”又問,“你此時過來是有什麽事麽?”

樓宴看了青蘿一眼,郁氏會意,吩咐她:“你先下去吧。”

青蘿即應喏而出。

“孩兒得到消息,益州那邊近日可能會有些不太平。”樓宴道,“若佟世維父子能鎮得住自是沒什麽說的,但我看這次很有可能會驚動到朝廷大軍,現下我和崔元瑜手裏頭都只差著軍功,我想阿爹到時候應該會準我上陣,崔家那邊也會把崔元瑜推上來。”

恰好益州那裏又是他們樓家經營最深,對他來說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郁氏卻不太想讓他去,皺眉道:“戰場上的事怎說得準?萬一你有個好歹,阿娘怎麽辦?”

她到哪裏再去找個像樓宴這樣年紀合適,自己又肯爭氣,且身世還低賤到只能靠著她才可立足的“兒子”來養?

樓宴安慰道:“阿娘莫擔心,孩兒心裏有數的,該出頭時才出頭。”

他口中這麽說著,其實心裏並不在意。

他名為“嫡子”,且其他兄弟本就不如他優秀,父親怎可能不把這樣的機會給他?這是他樓廷秀的機會,也是樓家的機會。

他今日來對郁氏說這些,其實是有別的事要同她商量,於是又道:“孩兒這次若能攢得軍功而歸,有崔元瑜做襯,聖上八成會有爵位賜下——孩兒想請阿娘到時先留意著些金陵以外的士族人家,不必門第高,末流也成,最好是那本家沒落的,到時也好請阿姐借此讓聖上給我們家再做回媒。”

郁氏沒想到他竟還有這個想法,楞了楞,反應道:“那你媳婦兒怎麽辦?”

樓宴沒有正面回答,卻說道:“阿娘不覺得只有士家閨秀才能配得上做您這位尚書夫人、未來爵君之母的兒媳麽?”

郁氏有些心動,但仍難消顧慮地道:“但你又不是娶的高門女,這……況程家好歹是你父親的舊屬,怎好隨意休妻?”

在她看來,這恐怕有點不太值當。

然而樓宴卻笑了一笑,說道:“她嫁我三載未有所出,這還不夠麽?”又含笑平靜續道,“至於高門女,阿娘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盛門高族的德性,父親身為五兵尚書,孩兒也不是沒有前程的,可他們卻非抱著那點士族優越不放,不肯許女於我們家,孩兒現下自然也不會再‘求’他們,但士家女我卻仍要娶,這主要還是為了樓家。”

那本家越偏遠的末流士族,受高門的牽制也就越小,況其自身已沒落到難以度日,有什麽底氣拒絕宮中做媒?此時他們樓家給出這樣一個大好的聯姻機會,只怕對方還要上趕著。

而樓家只要開了這個和士族聯姻的頭,往後也就慢慢地脫了寒庶出身的影響,也不是一定要執著於必先娶個高門女來揚眉吐氣。

只可惜這個機會來得晚了些,而他又想明白得太遲,否則他和陶雲蔚之間的結局大概也不同了……

樓宴一個不經意就將思緒飄到了別處,直到忽然聽見郁氏的笑聲,他才倏地回過了神。

“好啊你,”郁氏意味深長地笑看著他,說道,“我就納悶怎麽你沒讓身邊一個女人誕下過一男半女,敢情是這口氣仍憋著,還想要那士家女來為你生下長子,是麽?”

樓宴默認了。

“既然你將這番話都想得這麽周全了,”郁氏道,“那怎麽不直接去與你父親說?”

樓宴道:“阿娘可否想過,阿爹當年為我求娶高門女失敗,按理說便是為了爭口氣也該盡量選個與咱家門第相當的,可為何轉頭來卻又聘了程氏?”

程家可沒多少家底榮光或是前途可言。

樓宴不是郁氏的親兒子,她自然也不會去在意這個,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是女方夠聽話恭順,所以丈夫說聘程家女兒她也就聘了,現在經他這麽一說,她突然有些後知後覺的恍然:“你是說……你父親他也憋著這口氣?”

若要休妻換人,那找個沒有背景的自然是好過有背景的,如此也方便拿捏。再有,那時樓家被士族高門所拒,結果丈夫掉回頭來卻讓兒子娶了舊屬之女,而且程家還僅僅只是那樣的門庭,從某種角度而言,也算得上是對他的一種“品格”證明。

這樣一來,也算是給樓宴日後換娶士家女留了個可說服士族的理由。

“所以這事還得從阿娘這裏發作,”樓宴道,“即便要說,也應是阿娘親自為阿爹分憂解勞。”

他有意將“分憂解勞”四個字說得重了些,果然,被戳中心窩的郁氏立刻露出了滿意之色。

“好,”她笑出了眼角細紋,應道,“那阿娘就為你見機行事了。”

樓宴剛從郁氏這裏出來,就聽說李征過來了,此時正在去花廳見他阿爹的路上。

晉王自那次被安王打過一頓之後,似是覺得大失了顏面,後來很久都不肯見人,就連他和李德去探望時對方都稱病沒有見。前幾天李征解了禁足,他本想請對方出來喝個酒當是慶祝和安撫,誰知晉王卻說“不好馬上逍遙”,樓宴就索性只讓人把酒送去了晉王府。

沒想到李征今日卻自己主動上了門。這是自己振作好了?他原還想著晚上帶些美酒佳肴直接去晉王府一趟的,現下看來倒是省了。

樓宴這麽想著,便也去了花廳。

他到的時候,恰好和從外面來的李征碰了個正面,後者見到他先是一頓,然後便沈吟地湊了上來,問道:“廷秀兄,樓尚書說的那件事是你讓人去辦的麽?”

樓宴有些莫名:“晉王所指何事?”

李征看了看他,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正要來問問樓尚書。”說罷,他就轉身當先徑直入了花廳。

樓宴心有狐疑,也隨其後進了廳中拜見。

樓越也沒有避著兒子和李征談話,直言問道:“晉王殿下是對哪一環節有疑惑?”

李征猶豫了一下,說道:“法秀只是有些擔心,到時由我出面去公車署是否合適?此事鬧開了,旁人豈不都能看得出與我有關麽?萬一昭王他們又反過來在父皇面前告我的狀……”

“放心吧,這次他說不出什麽來。”樓越不以為意地一笑,說道,“此事當然是由晉王殿下親自出面合適,一則你之前被禁足,歸根結底是因昭王在聖上面前進了讒言;二則,當日安王傷你,昭王可是擺出好一副仁愛兄長的模樣為他平息了聖上怒氣。現下若是傳出來,此皆不過是他李法興道貌岸然、有意陷害之舉,就算是那些高門士家,也沒有那個臉來為他喊冤說話——”

“建安崔氏不是向來自詡端方麽?那我們便把此事鬧到公車署的堂上去,”樓越道,“讓崔湛自己去查,自己去看,這事到底是不是他們捧著的昭王府所為。”

話說到最後,他眼裏已帶著明顯可見的笑意。

樓宴雖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麽事,但卻註意到當父親說完這樣振奮人心的話時,李征的神色卻不似意料之中的激動。

然後最後李征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應道:“法秀明白了。”言罷也未再說旁的,起身拱手一禮後便去了。

“這個晉王,”樓越看著門外,輕笑了一聲,說道,“看來是被安王那一頓把膽子給打小了。”

樓宴隱隱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但他沒有多言,只問道:“阿爹同他說的是什麽事?”

樓越隨手端了茶,說道:“沒什麽,我告訴他昭王找了個童女給他那夭折的幼子配冥婚,那女娃的爹娘正哭著四處找人,讓他去給人家指個路,再將這事鬧開到公車署的堂上去就是。”

配冥婚之俗民間原本就有,其他宗室世家也有這麽幹的,樓宴有些奇怪,這有什麽可傷及昭王的麽?昭王府給些好處也就把屍體給買了,又不是大活……等等,他忽地想到什麽,驀然一怔。

樓越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嗯,那家丟的是個活生生的女兒。”

樓宴大感驚訝:“昭王怎會如此行事?”這不像是昭王的性格。

“這事還輪不到他去想會不會,只要他身邊的人有這個意思並且透了出來,外面自然有人爭著去辦。”樓越淡淡一笑,說道,“至於怎麽辦,選什麽樣的人,那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樓宴好像突然明白了他阿爹是如何在中間動的手腳,讓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昭王府自己的所願所為,與樓家毫無幹系,也無人能說與他們有關系。

“那這墓可是已經合了?”他說,“晉王先前還問這事是不是我去辦的,好像是很擔心辦事的人不靠譜,會連累他。”

樓越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說道:“這樣損陰德的事怎會需要你去做?”又道,“屍體已交給他那側妃的人了,定了今夜子時三刻入墓合葬,晉王只需明日照我說的去找那家人便是。”

樓宴將父親說的話在心裏過了幾轉:也就是說不管昭王事前知不知道那周側妃會找個活的來,事後他要撇清關系都是不可能了。

阿爹說得對,他想,此事一旦被揭發,昭王聲名必大損,連帶著那些支持他的高門士家都得夾著尾巴。

如此一來,繼晉王勢頭被削之後,昭王那裏他們也得了個平衡。

而他父親要的,便是那兩人如此繼續纏鬥下去,直到合適的時候。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次日,公車署的門前卻是風平浪靜,而另一頭的都城衙門裏卻擡進來了五具屍體,皆是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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