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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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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日,徐家清蓮宴上發生的事已傳遍了整個丹陽,很快,又從丹陽傳到了金陵城。

凡為士家,盡皆知陸玄離宴時說的那句“濯濯清蓮,何需任泥淖汙眼”。

不僅如此,就連徐二姑娘毀容的事也又被翻了出來,人說實情乃為徐大姑娘看不過去黃家郎君當初看中的是庶妹而不是她,故妒性發作殘害手足,一如今日為一己之私妄圖再陷害庶妹生母和陶家女郎——傳得言之鑿鑿,沸沸揚揚。

徐老爺當日在宴上便中了風,長房無人可支撐,徐孝之所在的二房即以強硬的態度站了出來,主動修書回本宗,說要逐不服管教、有辱家風的徐大姑娘出族。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華縣徐氏本家那邊的表態卻是要求百葉巷徐家分宗獨出。

徐家所有人都傻了眼。其他幾房氣不過,不顧徐老爺臥病在床,吵到他面前要求分家。

徐老爺無奈,只能同意。

隨後析產之事在二房等人迫不及待地操作下,也以極快的速度在族中耆老們的見證中塵埃落定,“百葉巷徐家”自此只剩下了徐老爺這一房——再之後,便傳出了他舉家遷回華陽休養,而徐大姑娘亦自省其身,決意入庵堂修行的消息。

彭家兄妹在大宗學開學之前特意一同去了趟陶家。

彭五郎見著陶雲蔚便擡手揖了一禮,鄭重道:“此番多謝陶大姑娘為我家阿妹討了公道,還維護她的清名。”

陶雲蔚還禮道:“彭郎君客氣了,此事原就因我們而起,本不該讓令妹受擾。”

彭五郎也不多說,只笑道:“陶大姑娘亦不必如此說,想來彭、陶兩家是有緣分的。”說罷,還意味深長地朝自家妹子和陶伯璋看了一眼。

陶雲蔚心照不宣地微笑了笑。

彭四姑娘面頰微紅,低了眼簾。

陶伯璋的耳根也有些發紅,口中道:“好了,此事既已翻篇,大家也不必道謝來道謝去,茂廷,我們也該走了。”

兩人今日都要回崔園。

陶雲蔚也沒有想到,自家兄長這幾日裏因擔心彭四姑娘再被人找麻煩,所以天天主動以找彭五郎為名跑去邸舍看護,結果兩人如此這般地配合聯手之後,竟然還真因此生出了交情。

看來彭老爺那裏又要多個“自己人”了。陶雲蔚如此想著,唇邊又泛起了笑意。

彭四姑娘也是順便來道別的,兄長今日入學,她和母親也該回去了。

“大娘,你今日不去崔園麽?”她問道,“昨日的事你是不是還要去謝陸三先生?若有什麽需要的,你要與我們說。”

誰都看得出來,陸玄昨日去清蓮宴是基於陶雲蔚之邀,否則就憑徐家怎可能請得動他?他若不去,那宴上自然不可能引來那麽多名流士家之人,後面的事雖然也能鬧成,可絕沒有今日這麽大的影響。

彭四姑娘這麽說,也是想著不好讓陶雲蔚代她出禮去謝這人情,雖說這次她的名字並未被放在臺面上出現,那也都是因人家代了她。

陶雲蔚卻像是並不怎麽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隨意笑了一笑,說道:“事情剛出,我這幾日還是在家裏待著好些。”又道,“陸三先生那裏你不必管,他為人行事心中自有清濁之分,公正直言亦非獨為誰,若以俗理揣測於他,他恐怕反倒不喜。”

彭氏聽著,不禁敬嘆道:“先生當真是世外清流。”

陶雲蔚面露讚同地笑著點了點頭。

結果當天下午,陸玄這股“世外清流”就差了不為過來找她,問給他的禮物備好了沒。

陶雲蔚一臉無語。

不為還一本正經地給她學陸玄的話:“主君說他本以為大姑娘既懶得跑路,想必應是會讓陶二郎君入學時充當束脩給了他,卻沒想陶二郎君連提都沒提這茬。主君說他很是疑惑,問陶大姑娘是不是從小只會告狀,卻不曉得如何道謝。”

陶雲蔚一臉無語。

這話她沒法接!

她無奈又好笑,只得哄著那人的狗脾氣,順毛捋道:“你轉告先生,就說禮物我是一直記在心中的,只是送給他的東西不敢怠慢,針線上自是應當比我自己用的還講究些才好,所以做得有些慢,現下也還差些,請他再稍等等。另這幾日我也不好出門惹人註目,與他道謝之事也只好先緩緩了。”

她原以為不為還要說兩句,誰知人家倒也幹脆,領下她的回覆便告辭走了。

接著她又神奇地發現,陸玄居然也沒有再來駁她,讓她不由生出了種這股“清流”很是好應付的錯覺。

過了兩天,陶伯珪讓人帶了信回來,滿紙的興奮。

陶雲蔚這才知道原來今年陸玄來大宗學授課,並非只是來客座藝學一科的,竟然還親自擔了史學的主講。據陶伯珪所說,昨日上課的時候,陸三先生突然提了關於趙晉之會的問題,問的竟就是蒙山大戰中趙王失敗的原因。

多人舉手欲答,但陸三先生卻點了一人姓名——一個崔氏本族的門生。

那人自也是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陸三先生聽完,卻是淡淡一笑,說道:“你今次答的倒是與你卷上寫的有些不同。”

他雖未評論優劣,亦沒有再讓其他人來回答,但那人當時於瞬間漲紅的臉色,卻已讓不少人心裏犯了嘀咕。

陶伯珪講這事像是附帶說的閑話,主要還是想告訴她阿姐,此事豈不代表著陸三先生竟是將史學入選門生的考卷全都親自看過了?那也就是說他那篇文章也入過陸先生的眼了!

陶雲蔚看著他字裏行間都能感覺到那種噴湧而出的激動。

她看完了信,想了想,提筆回了一封,先是恭喜、勉勵了一番自家小弟,末了用狀似不經意的口氣問了句那個被提問的崔氏門生後來又如何了,可借著堂上提問再把風頭找回來?

陶伯珪三日後回信:那崔氏同窗昨日騎馬不小心摔了腿,近日需臥床休養,來不了了。

陶雲蔚事後問了陶伯璋,方知那摔了腿退出大宗學的崔氏門生果然就是當日剽竊了他考卷之人。

看來崔家人也是沒有料到陸玄會通看所有人的考卷,更沒有料到他還會在堂上再考一次,或是怕他察覺到什麽,這才不得不稱病避風頭。

陶雲蔚就覺得自己最好暫時不要往崔太夫人眼皮子底下跑,這時候往崔園湊,那到底是去見陸玄不見呢?見了只怕難免又要被這巧合聯想到一處去。

她的頭可還沒有真鐵到能這麽招搖。

她就決定等到乞巧節那日兄弟們回來的時候,把做好的盤囊給了小弟順便帶回去交給陸玄,旁人便是見了也不會說什麽。

至於正式道謝,還是等過些時候事情更淡了些再說吧!

如此想定之後,她反倒從容了許多,就著這段時間和父親開始準備起了向彭家提親的事。

於是到了七月初七,乞巧節這日,陶雲蔚早早便吩咐竈上做了弟妹們都很喜歡吃的筒炙,就等著陶伯璋他們接了陶曦月一道回來過節。

誰知最後只回來了陶伯璋一個。

“阿珪要晚上才回來,”陶伯璋道,“學裏說要讓他們一起曬書。”言罷,又擔心地道,“曦月突然被宮裏召走了。”

顯然,他的重點是在最後一句。

陶雲蔚聽著也是一楞:“宮裏?是誰,為何會在此時召她?”

陶伯璋道:“聽崔家人說是皇後殿下想給幾位公主一起過節,忽想起曦月這回是婚前最後一次過乞巧,所以便召了她入宮同樂。”

別說是陶伯璋,就算是陶雲蔚,除了和安王僅有的那次見面之外,也從沒有過和皇家真正打過交道的經歷。宮裏通過崔家來傳的這個話,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判斷真偽。

皇後是真的想以此法拉近關系,還是又要考驗什麽?

她忽然又想起了陸玄。說來皇後是他的阿姐,他自然該是了解的,自己是不是該趕緊去趟崔園,問問他才好?

但這樣一來,恐怕又很紮眼了。

陶雲蔚突然有些煩起來,心下不由遷怒地埋怨起大宗學幹嘛今年非得在崔園開。

陶伯璋見她蹙眉不安的模樣,雖也難以放下心,但還是寬慰道:“你放心,二娘是個有分寸的,又不愛出頭,想必不會有什麽事。再說等她嫁了安王殿下,這種事恐怕也只多不少,總要面對的。”

自家妹子的性格她自然知道,但知道歸知道,可面對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室天家,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陶雲蔚也只能用兄長說的話來說服自己,希望二妹安穩度過這關。

兩人這頭剛說完話,那頭就傳來了敲門聲。

陶雲蔚就看見門房跑過去將門打開,接著看見來人,似是一訝,忙不疊邊往旁邊讓,邊回頭沖他們兄妹道:“大姑娘、大郎君,是陸三先生來了。”

她驀地楞住。

此時陶從瑞正好抱著自己的藏書走到院子裏,聞聽此言,當即把書往薛管家懷裏一放,喜沖著來人喚道:“陸三先生來了?快進屋裏喝茶,院子裏正亂著,仔細腳下。”

今日各家都要曬物,來客少不得進門便見一院逼仄。

陶從瑞說完話就要主動上去迎客。

然而陶雲蔚卻比他快了一步。

陸玄看著前所未有對著自己態度如此積極的陶家小友,先是眸露微微訝色,繼而流出了饒有興致的笑意,靜靜看著她。

“先生來得正好,”陶雲蔚站在他面前,說道,“我剛才拿了那磨喝樂出來曬,發現它好像有些異樣,不如你幫我瞧瞧?”

“……你拿了磨喝樂出來曬?”陸玄被她這話給聽笑了,“也好,我隨你去看看是怎麽個曬法。”

陶雲蔚就領著他單去了院子東北角。

陸玄隨她過來一看,發現她竟然還真的把那小泥娃娃給拿了出來曬,就掛在一根晾衣桿上——單腿掛的。

與它同桿為命的還有旁邊那幾條魚,雙眼無神,水分微蒸,已隱隱有了往魚幹發展的趨勢。

他沈默半晌,轉過頭,視線落在了陶雲蔚身側不遠的那株矮樹上,於是繞走過去,伸手摘了兩片葉子。

陶雲蔚只當他閑得無聊,也沒在意,因想著不好待久了讓父親懷疑,便趕著說道:“曦月被皇後殿下召進宮了。”

陸玄沒說話,回走過來,不緊不慢地將指間樹葉折了一折,然後輕輕放在了磨喝樂身上。

陶雲蔚繼續道:“我們也從不曾與皇家打過交道,更難以猜測皇後殿下心意,所以我想問問先生,此事可要我們做什麽準……備?”

她話音漸小,忽對眼前情景大感無語。

陸玄正拿著手裏剩下的那片葉子在對著那磨喝樂扇風,很輕,又很認真的樣子。

“我覺得它可能頭上有點充血。”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又專對著娃娃頭頂扇了兩扇,末了,還來了句,“要不你找個大夫來看看?”

陶雲蔚一臉無語。

她不知道陸玄這是鬧的那一出,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有些不高興,於是想了想,既然不明所以,不如果斷翻過這篇。

“啊,對了。”她當即似想起什麽似的,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東西遞了過去,“這是說好送給你的盤囊,原本是想著到時送到學裏去給你的,我女紅很一般,希望你不要嫌棄。”

陸玄這才回了頭來看她,垂眸往她手上盤囊看了眼,唇邊笑意微顯,卻並未伸手來接,口中淡淡道:“你送別人東西都這麽時時帶在身上,那別人送你的呢?想必是亂丟亂放了。”

陶雲蔚一楞,順著他目光看去,頓時恍然大悟。

她轉手也摘了片樹葉下來,向著他笑道:“我哪裏會亂丟亂放,就是今日曬物到處亂糟糟的,怕放在別處染了塵,所以才讓它登高望遠來著。”她不動聲色地伸了另一只手把旁邊的魚又往遠處推了把,然後擋在陸玄的視線與那些魚的中間,也學著他輕輕將手中葉子蓋在了磨喝樂身上,又對他道,“天熱,給它遮遮。”

陸玄唇角一彎,笑意便蔓延而出。

他朝她伸出了手。

陶雲蔚忙將盤囊放在了他掌中。

“嗯,”他看了幾眼,含笑道,“做得不錯。”然後放到了身上。

陶雲蔚知道這就是哄好了,松了口氣,這才敢重新問道:“那,皇後殿下在宮中辦乞巧的事……”

“我不太清楚。”陸玄道,“不過人既是從崔太夫人那裏出去的,想來消息不會有誤,你放心吧,不會有什麽。”

陶雲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他說這句話時神色頗為清淡,似是並不想多提皇後殿下的事。

她沈吟須臾,說道:“我並非是想打聽什麽,只是曦月今日突然入宮,我們都沒有什麽準備,又想到她還不曾有過與旁的貴人打交道的經驗,便直接要去面對皇後殿下,多少心中忐忑,因想著殿下是先生的阿姐,所以才冒昧求教。”

陸玄轉眸,看了她半晌,說道:“皇後殿下是我的嗣姐,她過繼到我父母名下時已近出嫁,我那時本也很少在家了。”

陶雲蔚一楞。

兩人目光相視,竟是良久無聲。

清風吹過,葉間沙沙作響,抖落了枝頭尚未來得及長大的細花。

“你頭發上,掉了花。”他突然提醒道。

“……哦。”陶雲蔚忙應下,擡手在頭上掃了兩下。

陸玄忽然伸手往她發間探去。

陶雲蔚不由呼吸突屏,一時心口發熱,忘了動作。

他才一拿下落在她發上的花,她已立刻後退了半步站定,笑笑問道:“對了,還不知先生今日過來是為何事?”

陸玄似覺得好笑,看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有事才見,無事便撂在一旁。”

陶雲蔚覺得自己好像又起錯了話頭,於是忙道:“怎會呢,我這不就是隨口一問,先生就便只是順路經過,我都求之不得的。”

“你既如此說,也不枉我來就你一回。”陸玄眉梢微擡,笑看著她,說道,“我原本是想來看看你做個盤囊怎麽做得這樣慢,是不是在敷衍我,若果真如此,我就……”

陶雲蔚還被他撩起了些許好奇心:“就如何?”

陸玄微微一笑,說道:“就跟你阿爹告狀。”

陶雲蔚:“……您這麽大輩分的人了,不合適吧?”

“那有什麽,你這樣棱角分明的都能叫‘綿綿’,”他笑著看她一眼,說道,“我與平常長輩有些不同也是尋常。”

她就知道他要拿這個說事!

身後忽然傳來有人闖入的動靜。

“三娘?”陶雲蔚看見陶新荷,楞了一下,“你手上拿的什麽呢?”

陶新荷下意識地想背手遮掩,但看著對面兩人都盯著自己,又覺得這樣一來反而此地無銀,於是索性大大方方抖開了手裏的東西,說道:“我來曬個手巾,前面東西太多了。”

若是平常,陸玄自然不會去註意這些,但因剛才陶雲蔚才跟他說了是因為重視這個磨喝樂所以才單獨拿到這邊來曬著,他便自然而然地多看了一眼陶新荷手裏的那塊巾子。

豈止這一看,還真被他看出了點意思。

“這塊手巾,”他說,“好像是元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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