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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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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縣的蘭草節每年一度,起初原本是叫作“蘭草集”——取的是集市之意,後來因從各地前來趕集的文人雅士漸漸多起來,聚會之餘又自形成了佩蘭的習俗,流傳開後頗為風靡,竟有三分節日之氣,是以慢慢地就又被人們稱作了“蘭草節”。

陶伯璋帶著自家三個妹子尋了處湖邊山坡上的涼亭坐下,正要吩咐從人們準備茶席,便忽聽身後傳來了個略帶意外的含笑女聲喚道:“陶大姑娘。”

陶雲蔚才剛摘下帷帽,聞聽此聲,亦轉頭看去,只見一約莫三十來歲的陌生婦人正駐足於亭外笑看著自己,而與她在一起的除了侍者們之外,還有兩個瞧上去像是一對母女。

那少女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相貌頗秀麗。

陶雲蔚起身示禮,問道:“這位娘子識得我?”

那婦人回了禮,自稱是趙縣杜氏女,又笑著答非所問地道:“夫家在華陽,蘭庭山。”

在華陽,蘭庭山。那不就是……康陵江氏?

陶雲蔚訝道:“原來是江園的娘子,雲蔚失禮了。”

對方笑道:“家中主君說來應喚陸三先生一聲叔叔,聽聞大娘與陸三叔同輩相交,我卻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陶雲蔚聞弦音知雅意,當即亦笑回道:“杜大娘子莫要擡舉我了,雲蔚區區小女,怎能與陸三先生相提並論。”

她此時已猜到了杜氏的來意,只令她相當意外的是,她怎麽也沒想到陸玄給她選的居然是和江氏相關的人家,但細細一想,卻又是恰到好處。

果然這趟景陽之行不是白來的。

她當即更多了幾分客氣,主動問杜氏道:“不知這位娘子和女郎應如何稱呼?”

杜氏笑道:“這是我娘家兄長恩師的妻女,昨日剛到的金陵,家中兒郎打算於大宗學選錄中試試身手,她們陪著順道來逛逛。”

陶家三姐妹一一與這對自稱趙縣彭氏的母女見過了禮。

陶伯璋也上來和對方三人見了禮,當他最後與那彭氏女相見時,陶雲蔚在旁邊看得真切,後者雖面上矜持從容,但微紅的耳根還是透露了少女的幾分羞澀。

她不動聲色地邀了對方三人一道入座。

“我去看看阿爹他們,”身為“萬花叢中一點綠”的陶伯璋十分識趣地找了個借口退場,“你們慢慢聊。”

“阿兄,”陶新荷喚他道,“我想要佩蘭!”

陶伯璋向她笑笑,語氣中帶著三分溫柔地道:“好。”

彭氏含蓄的目光自陶新荷處緩緩移到了陶伯璋身上,末了,不著痕跡地從他的背影上收了回來。

“彭家女郎今年幾歲?”陶雲蔚忽然笑著開口喚她。

彭氏含蓄笑道:“三月時剛滿了十八。”

“原來彭家妹妹和我家二娘是同歲。”陶雲蔚笑道,“但你瞧著卻是要穩重多了。”

彭氏聞言,臉頰倏地有些發紅,口中仍從容道:“大姑娘這話折煞我了,二姑娘可是得了天家青眼的,自是內秀過人,我如何能與她相比。”

明知對方說的是場面上的客氣話,可應對起來仍不免帶著兩分出自真意的忐忑,語氣倒是不卑不亢,說到曦月時也並不恭維什麽美貌,而是單說內秀,可見彭家確實是個講究“修內”的。

陶雲蔚轉過頭與杜大娘子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幾人在亭中飲茶敘話,氣氛十分融洽。

不知何時從外間轉回來的杏兒上前輕喚了聲“大姑娘”,然後俯身在陶雲蔚耳畔說道:“大郎君請姑娘過去一趟——徐家大姑娘來了。”

她面不改色地聽完,微微頷首:“知道了。”然後在杜氏和彭家母女的註視下,轉頭對陶曦月說道,“阿爹那裏有點事找我,我去去就來,你好生招待著客人。”

陶曦月也不多問,只道:“阿姐放心去便是。”

陶雲蔚隨後起身,禮笑著向杜氏等人告了辭。

來報信的是陶伯璋身邊的長隨馮和,陶雲蔚邊往山下走,邊問他道:“徐大姑娘與阿兄說了些什麽?”

“大郎君剛入集市不久便遇上了徐大姑娘,說是特來找大姑娘和三姑娘賠禮的。”馮和道,“大郎君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徐大姑娘就開始抹了眼淚,說自己沒有照顧好三姑娘,有愧於大姑娘和郎君的信任。她身邊那個大侍女還說徐大姑娘昨日剛受了家法,都不曾好好調養過便一早趕來探望三姑娘了。”

杏兒聽得直皺眉:“這話哪裏是該對郎君說的?”

馮和道:“郎君既不好走開,又不便留下,只能請大姑娘趕緊去一趟。”

陶雲蔚沒說什麽,只腳下加快了些許步伐。

——“徐大姑娘也太客氣了。”

前頭忽然傳來了陶伯珪的聲音。

——“我家三姐的傷托了陸三先生和崔家姑娘送來的傷藥之福,早兩日便好得差不多了。難為徐大姑娘今日還特想著要送藥和補品來,但給了她實在浪費,正好徐大姑娘也傷了,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杏兒險些笑出聲來。

陶雲蔚也彎了彎唇角。

“阿珪。”陶伯璋見徐氏面色微變,怕弟弟再說出什麽更擠兌人的話來讓對方下不了臺,於是提醒出聲。

他雖不欲與徐家再結這門親,但三娘的傷畢竟只是意外,徐氏又是特意趕來道歉,於情於理都不該太過為難。

徐氏看出了他的回護之意,當即按捺住心頭的惱怒和尷尬,故作歉疚地道:“原本我也該早些上門,只怪我怯懦,怕大娘仍在氣頭上,又想著你們得緊著三娘,擔心來了又添亂,所以才……我阿爹罰我是對的,他罰了我,我心裏這道坎反而過去了一半,餘下的一半,卻是要看——”

她說到這裏,有意停住,睜著一雙秋水眸意有所指地朝陶伯璋眼中望去。

陶伯璋一楞。

陶伯珪年紀小,見此情狀並沒往別處想,只是直覺地不想徐氏輕易討了原諒,於是突地往兩人中間一插,正要說話,忽然,斜刺裏傳來了個熟悉的聲音。

“徐大姑娘。”陶雲蔚從斜徑上款款走了下來。

“長姐!”陶伯珪頓時松了口氣。

陶雲蔚含笑步至近前,伸手按住了狀似強忍著身體不適,想要掙紮從石凳上站起來的徐氏,說道:“徐大姑娘不必客氣,既是身體不適,還要多休息才好。”

言罷,她轉頭問陶伯珪:“你不是與阿爹在一起麽?”

陶伯珪道:“阿爹讓我來找阿兄過去一道參加雅集!”

陶雲蔚點點頭:“那你們快去吧,莫讓阿爹久等。”

陶伯珪立刻就把他阿兄給拉走了,後者原本也覺得自己不便久留,所以也就順勢與徐氏道了辭。

陶雲蔚沒有讓兄弟留下的意思,徐氏自然不好再追著陶伯璋說話,只能作罷。

“你身上才受了傷怎地還出來走動?”陶雲蔚忽然先開了口,說道,“小心受了風,內寒外傷,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言罷,擡頭對嫣紅道,“還不趕緊扶你家大姑娘回去歇著?”

徐氏聽出她這是想打發自己,便道:“無事,今日不來見著大娘,我心中難安。”

陶雲蔚嘆了口氣,說道:“不過一點意外,你是如此,那溫家七姑娘也是如此,竟都病了一場,我家三娘卻還能跑能跳,要說不好意思,應是我對你說才是了。”

徐氏不由微怔,一時拿不準陶雲蔚提起溫氏女是何意,莫非陶家的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可若溫家此時也得了陶家的諒解,那豈不是她也得去給溫家表示番好意了?

不然傳出去便是她理虧了。

可將來陶、徐兩家才應該是同氣連枝,按理說陶家姐妹應該與她站在同一線才是,至少此時在溫家的事情上於情於理都該如此。

徐氏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陶雲蔚,於是說道:“我與你相見如故友,自是看重你們姐妹的。至於溫家女郎,”她說,“大約是覺得自己失手燙傷三娘,所以嚇著了吧。”

並不是她的責任。

陶雲蔚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麽,轉開了話題道:“原本擔心你受風,本該請了你一道回家去說話的,只是我那裏還有客人,不好留你,只能改日再去探望。”

徐氏楞了下,問道:“你們今日是與別人結伴來的?”

陶雲蔚笑而未答,只親自伸手來扶了她起身,說道:“小心些,我送你。”

徐氏一臉無語。

她不禁有些後悔先前誇大了些身上的不適,但事已至此,她總不好三番兩次厚著臉皮留下來,只能由著陶雲蔚親送了她回到馬車上。

徐氏忽然想起什麽:“那我給三娘送的這些東西……”

然而她伸出頭去喊陶雲蔚的時候,對方卻早已頭也不回地帶著侍女走了,像是很急著回去似地。

徐氏不免心生狐疑,於是留了人吩咐道:“盯著看看陶家今日結伴來的客人是誰。”

次日,即六月初一,大宗學選錄正式開始。

考試時間一共四天,一科一日。而結果將在隨後的四天裏分批公布,也就是說最晚在六月初八所有考生就都會知道自己是否通過考校,包括那額外的兩個舉薦名額。

陶伯璋和陶伯珪報考的都是史學,所以都在初一這天考試。

當日兄弟兩個考完了回來,陶伯璋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麽來,陶伯珪倒是一派輕松,待陶爹一問,陶伯珪才道:“先生當場抽的題目,考的是‘趙晉之會’。”

陶爹好奇道:“就這四個字?怎麽考?”

“就讓我們隨便答。”陶伯珪道,“我就寫了篇論述,說那晉王是個寵幸外戚的傻子,趙王也是個假仁義的騙子。”

陶從瑞一臉無語。

陶雲蔚在旁邊聽著,不由笑出了聲。

陶新荷道:“很好,狗子,不愧是你。”

陶從瑞擔憂道:“你平日裏在家中說一說自家觀點便罷,既是考校,還是隨一隨主流為好吧?這樣難得的機會,萬一因此為先生所棄,豈不是白浪費了你阿姐的心意?”

“無事,阿爹。”不待小弟說話,陶雲蔚已笑笑道,“先生既是讓隨便答,那自然怎樣都答得,自來拜師亦是擇師,合得來的才有那師生緣分,彼此勉強不得。”

陶從瑞無奈,轉問陶伯璋道:“那你呢,又是如何作答的?”

陶伯璋笑得坦然:“我不及阿珪擅長評史,只就蒙山大戰分析了一番雙方優劣。”

“阿兄後來講給我聽了,寫得特別好!”陶伯珪迫不及待地道,“而且我大概打聽了一下,目前所知與阿兄寫同樣題材的只有不超過三個,我若是先生,至少也得在他們幾個裏挑一個出來,阿兄勝算極大!”

眾人聽了都不禁十分高興。

陶伯璋含蓄地道:“也不好這樣說,總之盡力了,且等等結果吧。”

陶雲蔚見兄長羞赧之中亦明顯帶了幾分信心和期待的神情,心下失笑之餘,也充滿了希望。

然而當六月初四史學考校結果公布的時候,陶家人卻大為意外。

入選名單上陶姓之人只有一個——

陶伯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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