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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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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雲蔚走進來時就一眼看見了站在竹檐下的陸玄,隨後第二眼又被他腰間那條紮眼的五色縷給吸引了目光,隨即猝不及防地便是臉上一燙——接著第三眼,她又瞧見陸某人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似是在讓她快些過去。

她心底微虛,腳下當即加快了兩分。

陸玄則目光下移,落在了她腳下穿的木屐上,微彎了彎唇角。

陶雲蔚快步上了廊。

“你怎麽會過來?”“你怎麽把這縷系在身上了?”

兩人一打照面,不約而同地先開了口,卻是各說各話。

陸玄怔了下,瞧見她微紅的面頰和略帶了些羞惱的眼神,心中突然生出些趣意來:“這縷不是本就該系在身上麽?我既從你那裏扒了來,自然要給你再加持一番,若是亂丟亂放,邪祟偷溜跑了怎麽辦?豈非白白祈了陣福。”

雖明知他是在嘴上跑馬,但陶雲蔚一時竟無言以對。

可她瞧著那上面大喇喇露出來並不怎麽精致的繡樣,又想著這是從自己身上扒下來系在他身上的,就覺得怎麽看怎麽別扭,怎麽……不好意思。

自知嘴皮子工夫不及他,她索性眼不見為凈,撇了眸說道:“那你記得待會雨停了把它扔掉。”

陸玄看了她一眼,微忖了忖,轉開話題問道:“今日下著雨,你還特地跑這麽一趟來找我,是又遇到什麽麻煩?”

他邊說,邊伸手示意邀了她於檐下茶席就座。

不為適時地呈上了一盞香飲放在陶雲蔚面前,幾乎是同時,一縷幽香即撲鼻而來,她不由隨之低眸往盞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湯面上竟浮著幾朵梅花苞,更妙的是隨著熱氣蒸氳,這些花苞也正在緩緩綻放。

陸玄看她眸中神色就知她喜歡,也不待她問,已笑了笑說道:“今日山間清雨,正適合飲這‘湯綻梅’,你且隨意嘗嘗。”

陶雲蔚就從善如流捧起盞來,才將淺啜一口,已頓覺齒頰留香。

“你若喜歡,待會便拿一甕回去。”他說,“喝完了再來。”

她也不同他客氣,笑道:“我若婉拒,想必先生定是又要嫌我裝相的,既如此那我便省了這些過場,卻之不恭了。”

陸玄朗笑道:“你這個樣子才是最好。”

陶雲蔚微頓,淺笑著垂了眼簾。

他說完就又想起什麽來,問道:“那魚膾你可嘗了?”又道,“小東西玩著可還順手?”

“嘗了,順手。”陶雲蔚笑道,“先生的手藝和眼光自然都是極好的,家裏人也都很喜歡。”說罷,轉頭吩咐杏兒提了食盒近前,又對陸玄道,“今日正好將盒盞還來,家父讓我代謝先生心意。”

侍立在旁的不為已上前主動接過。

陸玄卻看也沒看那食盒一眼,瞧著她,說道:“方才問你今日冒雨前來所為何事,你還沒有答我。”

“啊,也沒有什麽。”陶雲蔚低頭又啜了口香飲,回得輕快,“就是想再來問先生三個問題。”

陸玄聞言,輕挑了眉梢,似好笑地道:“你如今倒是輕車熟路了。”

她佯裝沒聽出他的調侃,徑自一笑,說道:“我聽阿兄說,今年先生要去大宗學授課?”

她素知這人隨性,說不準這消息乃是旁人自以為是的以訛傳訛。

陸玄看了她一眼,少頃,懶懶歪身往憑幾上靠去,一手閑閑將腰間縷帶往身前捋了捋,狀若隨意地道:“這個嘛,不好說。”他道,“我近來心情比較低沈。”

陶雲蔚一臉無語。這個真沒看出來呢。

她默默於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順著他問道:“那不知先生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說完想到什麽,立刻補了句,“此第四問也,非在其中。”

陸玄輕揚了揚唇角,佯嘆了口氣,開口卻道:“我覺得你女紅不錯。”

他低頭又捋了捋腰間縷帶。

陶雲蔚很想跟他說“你就當我瞎了吧”,但唇邊失笑,開口時卻不由自主地說了句:“先生若是喜歡,回頭我做個盤囊贈你吧。”

陸玄一頓,忽地坐正了,神采奕奕地瞧著她:“陶大姑娘既說了要送禮,可不許耍賴。”

“不過區區小物,先生都不嫌棄,我有什麽可賴的。”陶雲蔚好笑地說完,又問他,“那,不知先生今年可要去大宗學否?”

陸玄笑了笑,說道:“我此時覺得,應該是要去的。”

陶雲蔚一喜,隨即沈吟須臾,又問道:“先生識人多廣,不知可有什麽在你看來入得眼的尋常士家?門第麽,大約與我們家相差不大就好。”

陸玄略一琢磨,說道:“你想給你阿兄相人家?”

陶雲蔚愕然擡眸。

“你兄長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紀,現下又入了崔氏族學,還有個將要做王妃的妹子,旁人瞧上他也不奇怪——這畢竟比直接給你們塞個繼母體面。”陸玄笑著言罷,忖了忖,說道,“此事你讓我先想想。第三問又是什麽?”

“第三……”她遲疑了片刻,方問道,“先生信命否?”

這又是哪跟哪兒?陸玄微怔,旋即好笑地反問她道:“那陶大姑娘信命否?”

陶雲蔚即搖了搖頭,笑道:“先生不也說我愛鐵頭撞墻?我只是昨日忽做一夢,夢裏似有個神仙道人指點說讓我勿要與‘竹’相近,我思來想去,竟覺得像是在說先生這‘小竹苑’,所以今日特不怎麽信邪地冒著風雨來試試。”

他聽了,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這等夢境不過尋常,也值得你掛在心上來討這一問——你盡管來試,我倒要瞧瞧你如何不能與我相近。”

陶雲蔚一楞,心底忽地一陣七拱八翹,面上略不自在地猶作淡定道:“我說的是竹,不是你。”

“那就更沒有什麽了,”陸玄毫不在意地說道,“你若心有擔憂,下回差人來說聲,我們外頭見就是。”

陶雲蔚一臉無語。都說了重點不是你!

偏他對她的尷尬似毫無所覺,轉頭看了眼外間遠山雨霧,頗有興致地回眸與她笑道:“這場雨且得下一陣子,你也不急著走,我給你彈首曲子聽吧?此曲我自前年開始作起,如今已完成一大半,就是還覺得欠了些,你幫我聽聽,或有所得。”

陶雲蔚看著他眉目間神采,忽然間於心底隱隱生出一股遙遙慨嘆之感:是了,他是天下第一名士,陸簡之。

是世所傾慕,堪為士人襟袖的陸三先生。

這樣意趣高雅、才高八鬥方是他。那個赤足觀雨,臨水斫膾,耍著賴暗示要她送禮物的人,不過只是他閑時一面罷了。

她不知何故,開口時不自覺說道:“我……不擅品評這些,家中姐妹三個,獨二娘有天分。”

陸玄聞言,看了她半晌,忽道:“你覺得你家二妹和宮中最好的樂師比起來,誰更有天分?”

陶雲蔚一怔。

“你啊,說你不俗,卻偏又時不時冒些俗氣來。”他說到這裏,淺淺一笑,“你可知前人大家寫就《香譜》,還曾尋訪釣魚翁做序?身在此間,以山為爐,汝為清雲,自可凝香。”

“人、事、物,端看得是否為餘眼中之高山流水。”陸玄言於此處,微頓,朝她看去,“陶大姑娘可明白?”

陶雲蔚凝眸與他靜靜相視,良久。

“好。”她忽而一笑,從容禮道,“那雲蔚便洗耳恭聽了。”

從暮蒼山回來幾天後,趁著一日閑暇,陶雲蔚去了崔園探望陶曦月。

彼時陶曦月正在練習插花,見得自家長姐進來,即喚了對方道:“阿姐稍待,我快要插完了。”

陶雲蔚笑著看了眼立在她旁邊的鄧嬤嬤,說道:“不急,你先做好嬤嬤給的功課。”言罷,示意杏兒將手中食盒遞給了柳芽,“也給嬤嬤分一碟去。”

鄧嬤嬤聞言,即道:“陶大姑娘不必客氣。”

“哪裏是客氣,”陶雲蔚含笑道,“我這不過是謝你肯費心提點我這笨妹子罷了,嬤嬤不要與我客氣才是,不過是我親手做的些曦月愛吃的糕點,不值什麽錢。”

鄧嬤嬤又推了兩句,這才笑著受下。

又過了半盞茶工夫,陶曦月那邊收了尾,便喚嬤嬤去看,鄧嬤嬤瞧了只誇她有悟性又沈得住氣,隨後便識趣地尋機帶人退了下去,留了她們姐妹在屋內說話。

陶雲蔚示意了杏兒一眼,後者即會意地站在了虛掩的門邊。

“那日我接到你傳回家的信,第二天便擇機去了暮蒼山。”陶雲蔚對陶曦月說道,“我同陸三先生談過之後,覺得崔少卿那犯煞之說十有八九另有貓膩。”

陶曦月訝道:“長姐如何知道?莫不是直接問的陸三先生?”事關崔元瑜私事,陸簡之應該不可能直接告知,況以她所見這位陸三先生的城府遠深於她們,也不知長姐這麽一探問,他會不會察覺到什麽?

陶雲蔚知她意思,說道:“你放心,他絕聯想不到那裏去,我只是借了個夢境去套他的話。”她說到這兒,忽輕輕一笑,“他陸簡之要是個信鬼神命理的,我把頭給他當凳坐——且不說這鬼神命理了,我看他對什麽仙人老道的也沒甚憧憬之心。”

陸玄雖總是一身常服道袍,又瞧著走的是個清靜無為路線,外間也確實有傳言他寄情山水,欲探登玉宇瓊樓之路。但陶雲蔚早就發現了:他似乎沒有服食丹藥的習慣。

這對真正沈迷修仙問道的人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光就她所知,就有不少名士有服用寒食散的習慣,更何況陸玄還是名士中的名士。

以她所見,他不僅活在“現世”,而且還活得相當清醒。

這樣的他,又怎麽可能給好友引薦什麽道人測算氣運?她說她做了那麽個夢他還不以為然呢,也沒見他說寧可信其有,要帶她去祈個福。

“那,”陶曦月忖道,“莫非是崔家故意放出這種消息,想避開與什麽人聯姻麽?”

“這個可能是有的,但我覺得不像。”陶雲蔚道,“崔家若是自己要放風,那自己找人放就是了,何必要借陸簡之的名頭去拐個彎兒?就他那個隨性的,肯不肯配合都未必,我要是崔太夫人,手下這麽多能用的,也不是沒有旁的人脈,自不會選這麽個難琢磨又難駕馭的幫手。”

陶曦月琢磨了須臾,不由愕然:“阿姐……”她又壓低了些聲音,“你是懷疑這事是崔少卿請陸三先生幫忙的?”

“若是如此,”陶雲蔚並未直言,只沈吟道,“那這件事應還別有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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