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第二廣場山呼海嘯的慘叫,引得街道店鋪紛紛張望。

鐵訓蘭留心著廣場觀眾的反應。

很有意思。

一廣場稀稀拉拉數千人，按概率看是必然有些弱感癥患者的。

吸血鬼的深淵巨口是她刻意為之，就是想看驟然降臨的恐懼之下,人類面目做何反應。

果不其然,有些人的恐懼反饋流暢自然,從瞳孔緊縮到驚恐尖叫，順滑留手。

但有些人則反應卡頓,怔怔楞楞看了許久,紫舌頭蓋下來，爛血都落在臉上了，才嗷一嗓子出來,整個人抖成篩子。

鐵訓蘭：“……”

“有沒有覺得，弱感癥像水龍頭壞了，擰不開,但水流一直在，某個瞬間爆沖起來，水閥就會炸開？”

金銀珠沒吭聲。

鐵訓蘭扭頭：“？？？”

小班長呆呆站在原地。

空中醜陋妖異的吸血鬼,蒼白和血紅混合著，看得金銀珠心裏炸開了海嘯似的喜悅。

忽然,下巴被人捏過來，對上鐵訓蘭審視的眼睛。

“原來，班長你喜歡這款啊。”

金銀珠：“啊？”

全息中,吸血鬼尖聲嘯叫著,襲擊街頭行人,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就這三五分鐘,街上躺滿了無頭殘缺的屍首，可想而知，明早倫敦報紙又是一則《夜襲魔鬼殺人事件》，唯一立著的黑袍鬼怪，真是膚白勝雪，唇齒殷紅——啊——

“啪！”鐵訓蘭又一拍巴掌，拍醒她。

“回神，他那紅的不僅是嘴唇，還有牙齒，吃人的牙齒。”

金銀珠：“……”

“好帥啊。”小班長嚶嚶，臉頰粉紅。

鐵訓蘭看鬼似的看她。

“這麽扭曲的醜鬼你都喜歡？”

金銀珠認真道：“不醜。”

“很凜冽，很禁欲，很宗教，很美感。”

鐵訓蘭：“……”

真·點評到位，和歷史上吸血鬼真實形象完全貼合。

[殺人的鬼怪退場了，飄來漫天玫瑰]

[它們落在血漿裏，空氣甜腥欲嘔，匆忙奔來的警衛只看到夜幕合攏，吸血鬼消失在夜色盡頭]

[警衛嘆口氣：“又是一起屠殺。這東西大陸接軌的日子越近，魔物越躁動。”]

[“明天和街坊鄰裏說一聲，多帶銀器，少走夜路。”]

游客們：“？？？”

什麽，什麽接軌？還有銀器？

金銀珠：“這是埋懸念嗎？”

鐵訓蘭又將這句話刪掉，仔細看著游客反應，改成同樣意思的另一句話：“是的。”

“我想看，再不了解世界觀的情況下，怎麽說這句伏筆，玩家才能更明白。”

金銀珠：“……”

伏筆的話……

“要不引一下狼人？”小班長真誠建議。

鐵訓蘭哦一聲，“有道理。”

她立刻修改原始文本：

[同行小警員記下命令，抖著腿想離開這條街，老警員罵他：“擡走屍體啊，難道你想明天登泰晤士報嗎？”

“還有！”

“記得給萊茵河發報，倫敦鬧鬼太厲害了，得引點狼人過來。”]

狼人二字一出，地球廣場隱約驚呼：

“我知道我知道！《狼人傳說》！天火前倆月剛出的！”

“夢幻聯動啊！我買了《狼人傳說》的預售，嚶嚶吸血鬼也想買！”

“啊？什麽啊？買天敵幹什麽？”

“你個弱感癥懂什麽？這叫相愛相殺！”

“好帥啊啊啊！”金銀珠西子捧心。

鐵訓蘭吃瓜。

看不出，小班長平時多正經一人，還有做粉頭的潛質。

“你說，我把吸血鬼改的帥一點如何？”

金銀珠目光炯炯：“怎麽帥？”

鐵訓蘭：“額，就再美型一點。”

她左右看看，避著點人：“畢竟，實測階段要公開的，玩家和看客意見將是一大助力。”

“活人都是顏狗，長得好看能糊弄很多人。”

金銀珠敏銳地嗅到了一絲投機取巧味道。

“合適嗎？”

鐵訓蘭：“怎麽不合適？”

“巨蛇那個朱日和，他把狼人醜惡形象折騰的跟肌肉猛男似的，我們也搞，還要搞得更美型！”

……

刷，原始文本走到底，全息消失。

游客們悵然若失。

黑暗朦朧的倫敦街頭有著和敞亮地球廣場截然不同的味道，那感覺陰暗又危險，激發起人類刻在基因裏對未知的恐懼，仿佛凝望深淵，想跳進去。

“這位文豪，”回過神來，有游客喊。

“方便告知姓名嗎？或者，您要上的這個本子叫啥？”

鐵訓蘭：“……”

一回頭，同排練習全息的文豪也在看她。

鐵訓蘭豪氣幹雲：“我們是雙子座文苑的，很榮幸來到參宿七，特別喜歡貴地的地球廣場。”

“這本子還沒成型，只是個片段，具體還要看今年獵戶座主辦的文苑連環賽呀！”

“多謝大夥捧場！”

她拉著金銀珠就跑。

臨走前還給連環賽打個廣告。

下個排隊的湊上來，看殘留文本記錄。

“文豪本名稱《東西大陸（瞎瘠薄暫定名）》？？？瘠薄是什麽？”

“文豪：鐵訓蘭，雙子座北河三人士……北河三？鐵、鐵訓蘭？！”

“媽耶！”

他仿佛追星碰上了正主，開始瘋狂宣傳：“剛才那個小矮銼是雙子座鐵訓蘭！”

“今上午廣告還排了她的《滅神》！”

旁邊設備的文豪噓他：“咋呼什麽？”

“那是短小精悍，什麽小矮挫！”

虛擬宇宙空中托腮。

鐵小黑毛應該不喜歡短小精悍的叫法呢。

……

……

下午的時間便是參觀獵戶座文苑和參宿七，鐵訓蘭專門找竇麗珠帶著，去徐家老宅溜達了一圈。

眼前高庭大院地處中心，鬧中取靜，和車水馬龍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門前掛著“星球公共財產，待建”的牌子，她真要以為回到了數百年前的末法時代。

“偏房是開放的。”竇麗珠扯她，“可以去看看，別站在正門口。”

這地界人又不常來，倆年輕姑娘立這兒古古怪怪的。

鐵訓蘭盯著族譜看了半天，才吭聲：

“星際時代第二個一百年，徐家就發跡了嗎？”

竇麗珠嗯一聲，“我記得是，第二個一百年發跡，第三個一百年發達，第八個一百年衰落，家族嘛，都這樣，潮來潮去，有始有終。”

兩人走進偏房。

就是個簡單書屋，參宿七還賊有噱頭的整了個牌子，在書架上做分類，什麽文教部第13任書記手劄、17任部長常讀書目，眼球賺的足足的。

“要開博物館嗎？”鐵訓蘭吐槽。

竇麗珠大笑起來。

“收歸星球的財產，最後都這下場。”

“對了，徐衡沒跟你一起來嗎？”她狀似無意問道。

鐵訓蘭將族譜翻到最後一頁。

和徐衡名字同排的有三個人。

徐靜、徐行、徐寧。

“他怎麽會來？看自己家鞭屍嗎？”鐵子道。

竇麗珠挑眉。

“怎麽把家產都抄了？”鐵訓蘭又好奇問。

竇麗珠沒遮掩，“沒辦法的事。”

“也許文教部覆滅在雙子座不那麽出名，但在我們獵戶座，或者參宿七吧，人人都能說出兩段。”

“家族的發達都是不能細究的，沒有純白的發家史。”

“只看這姓氏何時失去最大價值，一旦失勢，那些灰色不能見人的東西就會被立刻盤查清算，再由星球出面打土豪分田地。”

鐵訓蘭點頭。

竇麗珠：“……”

“你不覺得殘忍？”

鐵訓蘭：“有什麽殘忍的？財產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嘛。”

“所以——”

她盯著最裏面的書架，上面掛的牌子是文教部第25任書記徐靜常讀書目，走過來一看，書名十分有毒：

《辯證法》《論黑格爾》《人性的負面》《三體》……

“徐伯蘭是悲觀主義者嗎？”

“逃跑主義者。”竇麗珠更正。

鐵訓蘭：“……”

竇麗珠：“反正不是對精神癥的勝利主義者。”

鐵訓蘭沖她眨眼，特別真誠道：“如果我請你吃飯，你能給我講講長夢計劃覆滅始終嗎？”

竇麗珠：“……”好直球的問題。

“不必如此。”

“你我文苑要合力創作西方題材，就當交個朋友。”

竇麗珠站得離窗戶遠些，避免外頭聽見，“覆滅原因很簡單，徐靜背叛了人類主體意志——也就是徐伯蘭。”

“她是個能力高超的文豪，事發那年本來要升S級的，早年也一直是弱感癥必勝為信條，主導開展長夢計劃，多番號召，運作十數年，從全息行業剪了一茬精英出來。”

“結果，沒人想到她內殼是個逃跑主義。”

“利用文豪本訓練精英的時間，在文本故事裏埋了大量消極情節、陰暗邪典、自殺暗示，數年時間將長夢計劃所有參與者，洗腦成了失敗主義者。”

鐵訓蘭睜大了眼睛。

文豪本裏夾雜負面暗示？

……

牛逼，真是一流的洗腦方式。

竇麗珠淡淡道：“計劃挺花費精力和資源的，真的挺花的，光協調各大巨頭齊心合力就是好大一難關。”

“那些年各星座對弱感癥的宣傳也是負面為主，希望力以克之。”

“徐靜這做法，就是拿了最好資源，然後背後捅刀嘛。”

靜了片刻。

鐵訓蘭接話：“她是不是在文教部死忠很多？”

竇麗珠驚訝看她，似乎沒想到她思路跟上這麽快。

“沒錯，徐家在文教部根深葉茂，擁躉眾多。”

鐵訓蘭：“那麽……”

“領導思想出了問題，她的嫡系恐怕一個都跑不脫關系。”

“事後是不是把文教部整體大清洗了？”

搞文豪行業，最怕思想出問題。

你思想出了問題，行為就會改變，寫出的文本就傳達不出原來的味道。

徐伯蘭此人的手下，難說外表之下內裏如何。

竇麗珠點頭：“沒錯，大清洗發現，文教部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思想不過關，存在不同程度的失敗主義和弱感癥跡象。”

“整個部門的下場可想而知。”

鐵訓蘭有些感慨，“艦隊真是個政治第一的地方。”

竇麗珠：“當然，武裝力量你不講政治是想死了。”

鐵訓蘭微哂。

強力機關、武裝力量如果沒有統一的政治內核，那就是流竄不止、危害社會治安的不穩定分子。

“怪不得天火大掌櫃對衡哥沒好臉。”鐵訓蘭故意漏口風。

竇麗珠果然上套，笑道：

“柳園飛雪肯定沒好臉。”

“我說巨頭們當年重視長夢計劃，不是吹牛的。”

“天火獻出的精英裏，有柳園飛火。他是柳園飛雪親哥哥，難道不重視嗎？”

“——來時好好一個人，還回去成了失敗主義廢物，沒兩年就自戕投數據池了，你說柳園飛雪該什麽態度？”

鐵訓蘭：“……”

柳園大掌櫃真是好涵養。

沒打死徐衡算有情有義了。

倆人又溜達片刻，鐵訓蘭聽了一肚子參宿七的八卦，才慢吞吞走出徐家博物館。倆人關系也聊得近了些。

“真棒。”鐵子由衷感嘆。

“參宿七不愧是帝國第一大星，資源真豐富，人才真高標，八卦真多啊。”

竇麗珠要被她笑死了。

“八卦多了好寫故事對嗎？”

鐵訓蘭誠實點頭。

竇麗珠拍她肩膀：“那就努力買房吧。”

“買在參宿七，我知道你的本事，沒問題的，假以時日，你肯定買得起。”

鐵訓蘭尾巴一緊：“北河二最高二百萬一平，請問，貴地——”

竇麗珠：“二百萬夠買參宿七，不對，買不起參宿七，參宿六可以買個郊區。”

鐵訓蘭沈默良久。

竇麗珠慢慢看她，有點得意。

臨到分別，兩人交換通訊碼，承諾未來數月一起加油寫文豪本，鐵訓蘭在賓館門口送竇麗珠離開。

眼看人影轉彎，鐵訓蘭立馬掏出光腦。

【衡哥衡哥，你老家有毒吧，好有階級感一地方】

徐衡秒回：

【讓你受委屈了】

【獵戶座有些歷史遺毒，整體發展氛圍不如新興王座】

【你去我家了嗎】

【@鐵訓蘭：去了，你家真好看】

【@鐵訓蘭：任務已完成，我看參宿七本地人對你家排斥感不重，如果你想重拾家族人脈，至少——民意上可以利用】

排斥感確實不重，只是冷漠看笑話而已。

鐵訓蘭心裏補充。

那頭靜了半天，徐衡才發個好。

【又及，你的文豪D級執照發下來了，記得找我拿】

鐵訓蘭不疑有他:

【好，回去找你拿】

【@徐衡：不用，現在就能來，我就在參宿七】

鐵訓蘭：“……”

徐四平，你不是北河二宗正一都有房子嗎？

現在又要加個參宿七了？

【你老實交代，四平同志，你到底有多少房產？】

徐衡被這消息逗笑了。

【@徐衡：放心，這是私產，我做文豪賺的，不是抄家範圍】

【@徐衡：除了北河二、宗正一、參宿五六七，還有北河三、宗正二、闕丘一二三——】

【@鐵訓蘭：停停停，死到鋪！】

【@鐵訓蘭：你是二十王座帝星都有房子的地主嗎？】

徐衡回了個當然不。

鐵訓蘭心理平衡了些。

徐衡：【只是12顆帝星有房而已】

鐵訓蘭：“……”

我真是個窮人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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