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文豪身份驗證成功，黑色界面水幕般褪去，【全息呈現】變了模樣。

正中央的鯤鵬還是那個形狀，構成它身體的東西卻從羽毛骨肉變成了一行行代碼和文字。

它們翻湧滾動著，流水般混在一處，扭成一團半透明的數據。

【實驗黑洞】裏，鯤鵬擡起爪子，又抖抖翅膀。

界面數據流和神獸的動作同步變化，一個個黑色文字變成了顏色——

[它擡起了左腳，靈敏四望]

[……]

[又抖摟翅膀，似有不耐]

文字一個個通紅起來，又一個個變灰下去，呼吸般明滅著光，這個段落走完，馬上轉入下個場景。

鐵訓蘭：“！！！”

一分一秒！一字不差！

.....

太神奇了！

徐衡被她表情逗樂了：“第一次看恒星沖刺嗎？”

鐵訓蘭小雞啄米點頭，興奮的臉頰通紅，只聽徐衡正色道：

“那就好好學，只有文豪才能修改文本——這是權力，也是桎梏。”

“你的身份驗證需要時刻緊繃著，輸入的每行字句都會被記錄在案，成為職業生涯的把柄，這也是游客暢所欲言卻謹慎動手的緣故。”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

“每個正規文豪本背後都鏈接著【人類物種文庫】，你既然想改這個本子，每字每言就要接受物種文庫核驗，它包羅萬象，蘊藏著人類迄今為止所有保存下來的文明精髓，是虛擬宇宙的母體之一。”

“如果瞎改，不合文明邏輯，小心被檔案記過——”

徐衡虛點了下鐵訓蘭胸前的E級執照，“——那樣，你就永遠升不了D級了。”

鐵訓蘭暗暗記下物種文庫。

原主的記憶能幫她順暢地活在星際社會，但上層知識匱乏，對陣高級別文豪十分吃虧。

“謝謝您，徐老師。”鐵子真誠說。

徐衡不應也不拒絕，笑容很淡：“如果你想試，就抓緊。”

“在場這麽多人拿了管理權限，小心紮堆修改——會網卡的。”

鐵訓蘭眉頭一跳。

果然，代表著臨時管理員的金色光點密密麻麻散布在原始文本上，多數聚集在了即將上演的西王母劇情和北海之景，那些尚未全息化的黑色文字像寶藏似的，藏滿了大家夥一鳴驚人的美夢。

她可不想紮堆，得另辟蹊徑。

理查瞅著這邊，發出兩個彈舌音：

“徐衡，你費這口舌做什麽？真不是我瞧誰不起，就算是個天縱奇才的E級文豪，想改A級本，那也得先補全古文知識再說吧——”

話沒說完，他的眼神凝在了鐵訓蘭的手上。

她竟然點開了【鯤鵬】的數據流。

理查：“……”

等等，這大花屁股雞還有什麽改進餘地嗎？

[鯤之體型巨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身為鳥，其名為鵬，鵬的背脊，不知其幾千裏也。]

鐵訓蘭小聲讀著著數據流中翻滾的文字。

……這不是半白話的《逍遙游》嗎？

她心裏嘁一聲，忍下對一手文豪的吐槽，斟酌二十秒後，寫下了第一筆。

徐衡看了眼她改的地方，頗感有趣。

——是【即時呈現】部分。

也就是那只神獸鯤鵬。

這很危險。

搞臨時修改的都是【二手文豪】，鯤鵬現在已經全息上場，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如果二手改得不好，扭轉了現在表現上佳的鯤鵬全息態，不僅不能博得掌聲，還可能會拖累一手文豪和本來不錯的文豪本。

目前沒人動手修改鯤鵬，三分鐘也還沒到，北海的全息景觀尚未出現，也就看不出全場歪瓜裂棗們修改原始文本搞出了什麽結果。徐衡想了想，給通訊錄中某個老友發了消息。

【榮成，我在《山海經》發售現場，雙子座北河二】

【二十王座手筆驚人啊，現場的[管理員權限]連E級文豪都能鏈接成功了，邊界寬松到不可思議】

【我有預感，草根文學的巨浪，真的要來了】

最後一句他還沒發出去，前方忽然傳來了嘩啦啦的水響，虛擬宇宙數據流一陣高速變動，千萬噸海水從天而降，澆在中央黑洞裏。

它們攜裹著砸穿陸地的重力，飛濺出海嘯，最後凝成一片汪洋。

徐衡下意識擡手擋住臉，想躲避冷成冰的水滴飛濺——

下一秒，海水從實驗黑洞中咆哮著沖出，在看臺上奔溢環繞，席卷成一方海洋世界，看客們嚇得紛紛捂嘴憋氣深呼吸，躲避著被海洋沒頂的恐懼。

徐衡：“……”

它藍的那麽純粹，自然之力咆哮在無垠的網絡世界。

這是假的，徐季平。

他心裏默念，擋水的手卻怎麽也沒法從臉上拿下來。

想想剛濺在臉上的水滴，色澤純粹，細節而微末，卻帶來了無比細膩的逼真感，瞬間捕獲心神。

徐衡聽到了心跳捶打肋骨的聲音，充滿靈感。

而且，海水中還有著一雙雙辨不明的球狀物體，那是……

他立刻扭頭看身旁。

鐵訓蘭哼著歌，嫻熟地使用著修改病句符號，將原始文本的句子截斷，又塞進去幾個字。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它身姿靈活，長了滿身的細密鱗片，像某種灰黑色的陸生鱗甲動物，卻又有著魚類柔軟潔白的身體，輕輕一躍，翻起了北冥百米之高的巨浪……]

[水體下方影影綽綽，細看，無數雙眼睛閃著微光，好奇張望著，那是深居北海千萬年的神魔老妖，隨著鯤的騰躍升空，驚擾了海洋，他們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海龍、巨蛟、海屍女、何羅魚、赤鱬……]

徐衡：“……”

他說不出自己在想什麽。

讀多了能省則省、一字藏千言的星際文學作品，鐵訓蘭文字顯得特別瑣碎話多，卻釋放了他的想象力，那些潛藏在腦海裏的、若隱若現將說未說的非凡暢想，此時都在急躁地撞擊著籠子——

不等他厘清思路，界面的文字又動了，眼睛快大腦一步望向了實驗黑洞。

果不其然，一頭灰藍色的海洋巨獸刺破數據流，沖進了全息世界。

它朝天空發出嘯叫，聲音遼遠又寂寥，身後的深藍色水體中數百雙眼睛放出明光，它們含著不屬於人類的死亡威壓，天真地望著蛻變成鵬的大魚。

徐衡攥緊了座椅把手，後頸一陣發麻。

這是山海經的《海卷》，沒錯。

就憑這些影影綽綽的眼睛，北海的神話觀便一下子立起來了！

他馬上刪掉了沒發出去的消息，重打：

【榮成，看到了嗎？原始文本的修改！】

老夥計是本子的一手文豪，權限最高，是誰、做了什麽改動他都能看見！

【@榮成：兄弟，多少年沒見你發過感嘆號了】

【@榮成：看到了，我是首創，自然能看到修改動態——我，唉，草，讓我冷靜一下】

【@榮成：我怎麽沒想到把海洋寫寬、給其餘北海神魔留個影子呢？】

亢奮情緒激蕩在腦海中，徐衡把自己的神智從部隊禁錮的狀態中松脫出一些：

【你還沒想到寫寫鯤變成鵬的過程吧】

【@榮成：哪位同行改的，哦我看到ID了】

【@榮成：？？？草？】

【@榮成：E級？？？】

徐衡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幾聲。

看臺上，游客們開始辨認起水中的眼睛分別屬於什麽神魔，徐衡喜愛極了這種自由的氛圍，也想加入討論，理查忽然猛擊他翹臀：

“快擡頭，看！”

寰宇星象圖中，擡杠小達人雙子座不知何時亮起了五顆星星，將將只差兩顆，就能收割第三波恒星沖刺。

徐衡：“！！！”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正是剛給天鷹座難堪的雙子座評委，此時他的聲音似乎噙著點微妙：

“這次改動，有點意思。”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只餘奔騰的海水聲。

“只是有意思嗎？”鐵訓蘭頭也不擡，邊刪改邊小聲問。

全場唯一的聽眾徐衡：“？？”

她吐口氣，將修改框裏一小段文字圈出來，用添加符號塞進原始文本，隨後停下筆。

“那我就讓它更有趣些。”

時間太短，徐衡只來得及看清那段文字裏的少少一行：

“於是，肥美的鯤就這麽變成了鵬，乘著三十三重天的大風，翺翔於九萬裏長雲。”

——此時，光腦時間正好過去了十分鐘，臨時管理權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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