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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色眼珠的囚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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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色眼珠的囚徒1

“瞳兒,加把勁,你可是我的兒子,怎麽能連只小狗都打不過?快,快接住!哎,這就對了嘛!”

“汪!汪汪!汪汪汪!”

“哎,哎,素影小家夥,你急什麽?我可沒偏心哦!要是不把你的對手教得強大一些,你不都玩得沒勁了嗎?輸一局算什麽,有本事自己贏回來!”

昭王府花園裏,一大兩小,確切地說,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四五歲的小男童,以及一只通體純白的長毛小狗正糾糾纏纏玩鬧得天翻地覆。

一只皮革縫制的圓球在小童和小狗之間飛來飛去,一人一狗都是滿身塵土草屑,成年男子面貌俊逸不俗,形象卻甚是可笑—— 一身質地貴重的長袍隨意撩起,下擺打了個結系在腰間,腳登一雙麻鞋,一小半頭發挽了個松松垮垮的髻,用樹枝別在頭頂上,一大半披散在腦後。只見他臉上掛著與年齡毫不相稱的頑皮笑容,在一旁跳來跳去指手畫腳,一會兒給男孩支招,一會兒又指揮小狗,忙得不亦樂乎,也不知到底站在哪一邊。

隨著一陣輕柔腳步聲響起,花園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寶藍衣裙的女子。她的容顏並不如何出眾,僅算得是五官標致,身材倒也纖細,卻略嫌矮小了一些,走路的時候還能看出右足微跛。這樣一個平凡甚至還有些缺陷的女子,一眼看去似乎沒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唯有一雙烏黑剔透的晶亮眼眸透著靈秀之氣,在瞥向園中的大小三只時,彎成月牙的眉眼中頓時漾起了如水的柔情。

“瞧瞧你們,瘋成這樣!把自己滾成泥猴子不打緊,可別糟蹋了我的寶貝鈴蘭!”

女子一開口,天地間便似有暖風習習,仙樂飄飄,滿園景物都因這柔美悅耳的語聲更增了幾分綺麗嫵媚。如果說她的相貌毫不起眼,那她的聲音,則是足以驚艷當世了,珠圓玉潤的音色,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抑揚頓挫,聽得人直舒服到心裏去,連靈魂都仿佛在這一刻被喚起共鳴,身不由己地陶醉在這天籟之音中。

果不其然,一聽到這個聲音,園裏三只立刻像受到魔法召喚似的丟下那不招人待見的球,爭先恐後地朝這女子圍了過來,成年男子身手矯健,第一個到達目的地,卻被女子嬌哼一聲推開,於是乎,小童和小狗便成功地後來居上,一個撲進她懷裏甜甜地叫了聲“娘”,一個鉆到她裙擺底下,嗚嗚汪汪撒嬌地歡叫起來。

“瞳兒乖!”女子微笑著親了口孩子的臉蛋,又俯身順順小狗的毛,“素影也乖!嗯,要是不那麽用力咬我的裙子就更乖了!”

小狗訕訕地搖了搖尾巴,知趣地松口,男孩從母親懷裏鉆出來,沖小狗扮了個鬼臉,咯咯笑起來。歡快的笑聲中,極不協調地夾雜著那成年男子哀怨無比的嗚咽:“小憐憐,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你親親的相公?爭不過咱兒子也就算了,難道就連只小狗我都比不上嗎?”

女子嬌哼一聲撇過頭去,眸中劃過一星似笑非笑的晶亮:“一個大男人,居然跟孩子和小狗爭寵,真是為老不尊!這麽不著調的相公,我要來作甚?”

“什麽?”男子的眉毛飛了起來,“小憐憐,你什麽意思?難不成是嫌棄我老了,想甩了我?不成不成不成,我不依!”說著鬧著,他竟是一頭撲到了女子身上。

女子身有殘疾,本就站立不穩,當下被他的大力頂翻,仰天栽倒下去,可她面上卻無半點驚慌之色,只是櫻唇微啟,輕斥了聲“死人”。

與她習以為常的神情相得益彰的,是男子嫻熟而神速的反應,只見他手臂一伸,搭在女子腰間攬住了她下墜的嬌軀,而後隨著她一起倒下。著地時,雖是他在上,女子在下,但首先接觸地面的卻是他的雙肘,女子被他穩穩托著,半點沒有摔疼。

“小憐憐,你傷了我的心,你要補償我!”男子目光迷離地說著,那溫柔低啞的嗓音仿佛某種勾魂攝魄的魔咒,女子方一怔忡,兩片帶著溫暖濕熱之氣的柔唇已是不由分說地覆了上來。

半晌的意亂情迷之後,女子突然意識到孩子還在旁邊,於是急忙推他:“快,快起來,當心教壞孩子!”

“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麽?我是在教咱們瞳兒,將來要像他爹爹一樣,做個疼媳婦的好男人!” 男子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笑得毫無愧色,話是這樣說,但終歸還是乖乖起身,順勢也把女子拉了起來。

回頭一瞧,他們的兒子,粉妝玉砌的小瞳兒正坐在草地上,一手搭在小狗背上,一手托著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見爹娘朝自己看過來,他立刻兩只小手一舉捂住自己的眼睛,奶聲奶氣地嚷道:“沒看見,沒看見,瞳兒沒看見爹跟娘親親!”

“你看你看,還說沒帶壞孩子?這才多大,都快跟你一副德性了!”女子好氣又好笑地捶了男子一下,隨後便撇下他徑自過去抱孩子了。這次,男子沒有再鬧,只是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妻兒,幽深的眼眸中劃過幸福滿足的柔色。

這打扮奇異,舉止隨性,不懼給自己三歲大的兒子上“愛的教育”課的男子,便是以行為放浪不羈、驚世駭俗聞名全國的王室奇葩——昭王爺羿天瞻,女子是他的妻子,身有殘疾又是賣唱女出身的平民王妃紫縈舒憐,那孩子,自然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小墨瞳了。

紫縈舒憐相貌雖屬平平,但上天卻給了她一副能發出天籟之音的金嗓子,以及對各類曲藝無師自通的過人天賦,當年,羿天瞻就是在路過街市時,被無意中聽到的曼妙歌聲迷住,從此與歌聲的主人結下不解之緣,最終克服重重困難成就了百年之好。

“瞳兒,玩了這麽久,肚子一定餓了吧?娘做了好吃的,咱們回房去吃好不好?”見小墨瞳跟母親磨磨唧唧地還想留在院子裏玩耍,不肯回去洗澡,羿天瞻便悠然自得地走過去誘之以利。

舒憐會意地沖兒子眨眨眼:“是啊,香香甜甜好吃又好看的玫瑰酥,有小兔子的形狀,跟瞳兒的屬相一樣,還有你最喜歡的小蘑菇和小星星哦!”

“喔,娘真好!在哪裏,在哪裏,我要吃!”小墨瞳的興趣立刻被成功地轉移,不再嚷嚷著要玩耍了。

“要吃可以,但是你現在臟得像只泥猴子,這樣吃會生病的,爹爹先帶你去洗澡,洗完了就有得吃,知道嗎?”

“好!”小娃兒連連點頭,乖順得要命。羿天瞻扭頭向妻子遞去得意的一瞥,仿佛在說,看見沒,咱們的兒子,還是我擺得平吧?

舒憐莞爾一笑,溫柔包容地看著面前一臉炫耀之色的男人,就好像是他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丈夫那放浪形骸游戲風塵的外表下,藏著的是怎樣一顆歷盡滄桑、深沈堅韌的心。

“小憐憐……”羿天瞻看出妻子開始想東想西,於是不懷好意地眼眸一瞇,又打算開始耍寶,可尚不及開口,便見府中老管家千葉歆神色驚慌地跑來,人未到跟前已是出聲呼喊起來:“王爺,不好啦,不好啦!”

羿天瞻神情一頓,迎上前去問道:“歆伯,怎麽了?”邊說邊對千葉歆使了個眼色,同時壓低嗓子補充了一句,“舒憐和瞳兒都在這裏,你穩著點,別嚇到他們!”

“是是是!”千葉歆意識到自己失態,忙定了定神,也壓低了聲音說道,“王爺,刑監司的離音訊請長帶人來了,說是有個案子,要請王爺過去協助調查!”

所謂“訊請長”,就是刑監司訊請隊的隊長,訊請使就相當於衙門裏拿人的捕快,訊請長就是捕頭了。因為需要刑監司直接審理的案子,嫌犯的身份一般都比較尊貴,所以用了較為含蓄文雅,聽起來也客氣一些的“訊請”二字,但事情的實質,無疑還是上門拿人。

聽到這話,饒是羿天瞻向來處變不驚,眼中也不覺掠過了一抹愕然之色。

“瞻哥,出什麽事了?”舒憐沒有雖然聽清他們的話,但僅看千葉歆的適才的慌張和丈夫少有的凝重神情,就知道事情非比尋常了。

“哦,相爺有些事找我,我得去一趟!”羿天瞻避重就輕地解釋道。事實上,兼任刑監令的雖是宰相秋離兆和,但秋離兆和個人找他和刑監司找他性質卻是完全不同的。

意識到這次的麻煩多半不小,也知道進了刑監司的人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他又補充道:“舒憐,我這次去,可能要呆上幾天,事情一了就會回來的,你在家好好照顧瞳兒,不要胡思亂想。”

舒憐的心不覺沈了一下。畢竟在王府生活這麽多年,她不可能一點見識都沒有,看這情形,她已經隱約猜到了幾分,但她知道丈夫不願讓自己擔心,更不想嚇到孩子,她要是大驚小怪哭哭啼啼,他的苦心便是白費了,也會讓他在自己遇到麻煩的同時還要擔心他們母子倆。於是,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垂下眼睫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好!”羿天瞻溫柔地替妻子理順了被風吹亂的額發,隨即俯身親了親湊上來拽著自己衣角喊“爹”的小墨瞳,“瞳兒也要聽娘的話,乖乖在家等爹回來,好嗎?”

見兒子聽話地點頭,羿天瞻又拍拍他的頭,嬉笑著做了個鬼臉,如願地把孩子逗笑以後,他便匆匆回房收拾幹凈換了衣服,辭別妻子出門去了。

看著丈夫在自己的視野中漸行漸遠,舒憐突然莫名地有些害怕,那些說不出口的擔憂沈積在心底,一點一滴化成了沈重的巨石,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 ☆ ☆ ☆ ☆

睜開雙眼茫然地審視著包圍自己的一片黑暗,秋離俊許久才稍稍回神地窘然一嘆。

真沒想到,原來連鬼魂都會……咳咳,做春夢的嗎?憶起先前讓自己沈溺其中的綺麗春/色,秋離俊不覺無地自容垂下了頭。如果他現在是有肉身的,這張臉,鐵定是紅得勝過煮熟的蝦子了。

曦華,曦華,這個讓他從生到死都無法從靈魂深處抹去的女子啊……雖然他很清楚,今生,自己已經無福陪伴她左右,雖然,看到有錦燏那樣出色的男子代替自己來愛她,他已無須再為她的未來擔憂,可是,要他當真從心底裏把她放下,這談何容易?如果可以不走,他又怎會舍得離開?或許,這就是他嘗盡千般不幸,殞身滅魂都註定無法渡過的劫數吧。

幽幽的酸澀,緩慢而沈重地碾過他已無實體卻依然能感知到離愁別恨的心魂,隨即帶著一絲惆悵漸漸抽離。

罷了,縱有百般不舍又如何?他終究是要走的。離開前,他已入了曦華的夢,勸她接受錦燏的愛好好生活下去,他感覺得到,其實她早已心動,只是因為放不下對自己的愧疚才不敢面對現實,現在,由他親手來推她走出這一步,她應當是……再沒有退卻的理由了吧。

“曦華,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要比……我在你身邊時更幸福,好嗎?”

微哽地道出帶著深深心痛卻也真心誠意的祝福,秋離俊終於冷靜下來,決心堅強地面對必須獨自一個人去走的幽冥之路。有生便有滅,有去才有回,世間萬物皆逃不脫此道吧,要想在生生世世的輪回裏與心愛之人重逢,如今這離去的一步是必須走的,若是再猶豫不決錯過了投生之機,那便是對不住錦燏鼎力相助的一番心意了。

下定決心之後,他便凝神打量起自己身處之地來,然而,他很快發現一切都很不對勁。

這裏,真的是傳說中的冥界嗎?怎的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錦燏告訴過他,冥君識得他身上以神獸之血所下引魂咒的氣息,那他到了冥界,冥君自該派遣冥使來帶引他入冥殿才是,可他貌似已經到了這個黑暗的空間很久,為何根本沒有人……呃,或者說沒有鬼理他呢?

正疑惑間,忽聽耳邊傳來了一陣遙遠虛幻、陰森詭譎的語聲:

“難怪一直找不到你,原來竟是學了隱魂之術,直至如今才破去了!哼哼,倒也多虧了你小子是個癡情種子,不過以你對心上人的欲念設了場幻境,就勝過引魂咒之力,把你引到了此處,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這……這是什麽情況?秋離俊遽然一驚,隨即想起,借夢境與曦華話別之後,他本是照著錦燏所授之法用意念催動引魂咒準備去冥界的,可後來突然就……那場春夢,難道竟是個陷阱不成?

心念未已,面前驀地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識地擡手擋了擋,半瞇著的眼眸艱難地朝光亮來處看去,視線落定時,幾乎可以讓他再死一次的巨大驚愕頓時鋪天蓋地而來……

“俊!”

與此同時,正在禦書房與梅山芷議事的曦華突然驚呼一聲,捂著胸口伏在禦案上急促喘息起來。

“陛下,你怎麽了?”見曦華面色煞白,神情痛苦,額上汗珠滾滾而下,梅山芷嚇了一跳,急忙上去扶著她的肩連聲問道,“哪裏不舒服?胸口痛嗎?臣這就去喚醫官!”

她放開攙著曦華的手,正要奔向門口呼喊,卻被曦華一把拽住了袖管:“梅山,不用了,我沒事!”

詫異地回頭,她一眼瞧見曦華緊鎖的眉頭已然松開,捂在胸前的手也已緩緩放下,神情果然是輕松了許多,只是眼底閃爍著些許困惑不解之色,像是正凝神思索著什麽。

“陛下,真沒事了?”轉身走了回去,梅山芷依舊老大不放心地審視著曦華的臉色,“無論如何,還是喚禦醫來看看吧,身體的事,大意不得!”

“梅山,不必擔憂,我心裏有數!”定了定神,曦華擡頭對梅山芷遞去了寬慰的一瞥,“繼續說我們的事吧,稍後若還有不適,我自會傳喚醫官的。”

梅山芷了解曦華的脾氣,知道眼下再多勸也無用,只得頷首稱是,接著方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曦華努力集中起精神與梅山芷交換著意見,但仍是抑制不住的有些許走神。

怎麽回事?為什麽,剛才腦海裏會突然閃過俊的影子,而且……心痛得就像要裂開一般?誠然,自俊走後,每次想起他,她的心都會痛,可似乎從來還沒有這樣過,竟像是……什麽不祥之兆呢!呵,這也太可笑了,他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麽禍事能降臨到一個死人頭上?或許,是最近血晶石的案子讓她太心煩,幻覺之癥又加重了吧?

瞬間的恍惚後,她強迫自己把心緒拉回了眼前之事上。再有百般心痛,俊終究已經是離開她了,現在對她來說,更要緊的處理好這個牽涉到羿天瞻的案子,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自己身邊再有人遭遇不幸,只盼蒼天有眼,能如她所願吧。

作者有話要說:秋離俊的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哦,而是作為一個轉折點,又將引出一系列新的矛盾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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