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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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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蘇愛國把自己回來後,鄧舒月就一直等在門口的事說了。

大概是張語讓她等在這兒的,這孩子就一直坐在臺階上面,哪也沒去。

蘇愛國一頭霧水,“我問她發生什麽事了,這孩子也不說,問她媽去哪了,她也不說。急死我了。這孩子平時挺乖巧的呀,怎麽突然成啞巴了?”

張招娣嘆了口氣,哪裏是啞巴啊,分明是這孩子聽到真實消息,接受不了,所以才封閉自己。

她把葉雲紅那邊得知的消息告訴了他。

蘇愛國不敢置信,呆楞好半晌,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整個人都傻了,“怎麽會?鄧廠長怎麽會?確定人沒了嗎?”

張招娣搖頭,“還不知道。只是說他坐在其中一架飛機上。但是人有沒有出事,誰也說不好。張語和雲副廠長不是已經趕過去了嘛。張語估計是想讓我幫她照顧小月。”

張招娣和蘇愛國回到客廳,鄧舒月依舊獨自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可憐又無助。

蘇愛國和張招娣對視一眼,兩人都不太會安慰人,但是又不能不安慰,只能硬著頭皮上吧。

蘇愛國坐在獨立沙發那邊,張招娣坐在鄧舒月右側。

張招娣摟著鄧舒月的肩膀,揉了揉她的肩膀,“小月,你一定要堅強。要不然你爸媽會擔心的。”

似乎是“爸媽”這樣的字眼提醒了她,鄧舒月緩緩擡頭,她的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像兔子,她緊緊抓住張招娣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張阿姨,我爸是不是……”她抽噎著說不出那個字,喉頭梗得厲害,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始終說不出。

張招娣知道她在想什麽,忙握緊她肩膀,“小月,你先別想太多。只是說飛機出事了,沒說你爸就沒了,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這樣的話,鄧舒月大概一天都在聽,所以沒什麽力度,依舊在抽噎。

張招娣沖蘇愛國使了下眼色,讓他勸勸。

蘇愛國向來嘴笨,他哪會勸人啊,囁嚅了半天,只硬邦邦說了一句,“你爸肯定沒事的。他可是廠長。你那麽厲害,肯定沒事的。”

天生知道廠長厲害跟飛機出事有什麽關系。

鄧舒月再傻也知道,爸爸這次肯定是兇多吉少了。筒子樓的阿姨都說了,飛機不出事,就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一旦出事,死亡率百分百的。

鄧舒月只要一想到爸爸會死,她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張招娣氣急敗壞推了蘇愛國一下,“讓你勸人,你可倒好。沒勸著不說,你還把人惹哭了。你說說你有什麽用。”

氣死了。

蘇愛國也很委屈,他很想說:剛剛你勸的時候,她也在哭。到底不敢,只能憋屈地認錯。

蘇以沫淘好米放到電飯煲之後,又用鍋燒了點熱水。這時候還沒有電水壺,在筒子樓有熱水供應。這邊新房沒有賣熱水的地方,就只能自己燒。當然也是因為這邊燒熱水便宜。

水燒開後,蘇以沫拿兩個杯子,來回蕩,直到水不那麽燙了,這才端過來。

張招娣見鄧舒月嘴唇幹澀,趕緊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溫開水交到鄧舒月手上。

人流的眼淚也是身體一部分,鄧舒哭了一會兒,確實有點渴了。

她接過杯子,一口溫水下肚,鄧舒月才覺得自己舒服了些。

蘇以沫坐到鄧舒月左側,等她喝完水勸她想開些,“你媽媽現在才是最辛苦的。她現在除了擔心你爸的生命安全,還得憂心你有沒有吃好睡好。你得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她煩心,她才能堅持下去。你現在不是小朋友了,你已經是小學生了,要懂點事。”

鄧舒月擡頭定定看著她,眼淚再次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蘇以沫拿了帕子給她擦淚,“等你媽媽回來,你一定要好好安慰她。千萬別不懂事,反過來要她安慰。至於你爸,你連人都沒見到,自己就往壞處想。自己嚇自己,這不是傻麽?萬一你爸沒事,那你現在鬧脾氣有什麽意義?”

鄧舒月別扭地移開,接過帕子自己擦。

蘇以沫也不介意,等電飯煲傳來釘的一聲響,她這才看向鄧舒月,“你還沒吃飯吧?”

鄧舒月抿了抿嘴,啞著嗓子說,“我吃過午飯了。”

這都晚上了,估計她肚子都餓扁了,蘇以沫牽著她的手,將她往餐桌邊帶。

蘇愛國和張招娣也跟著挪到飯桌旁邊,兩人目不轉睛看著女兒照顧鄧舒月。

就覺得特別神奇。明明女兒才六歲,鄧舒月跟她一樣大。但女兒就像個姐姐。

張招娣負責盛飯,他們之前已經吃過飯了,這是夜宵,不宜吃多,蘇愛國一家三口都只盛了半碗,鄧舒月盛的是一碗。

豬頭肉擺上桌。這切好的豬頭肉就是香,饞得蘇以沫口水都快出來了。

天天吃花甲,再好吃也膩得慌,還是豬頭肉好吃。

鄧舒月接過筷子,慢騰騰吃著米飯,張招娣見她不夾菜,率先給她夾了幾塊肉,“一定要吃飽。你媽將你交給我們照顧,你就安心在這兒住著。”

她看向女兒,“明天你就別跟我擺攤了,留在家陪著小月。”

蘇以沫點頭答應,“沒問題。”

吃完飯,蘇以沫給鄧舒月找了套換洗衣服,讓她先去衛生間洗漱。

等她洗完澡,蘇以沫帶鄧舒月到自己房間。

蘇以沫的房間除了寬敞一些,其實沒什麽新鮮的。

再說了,鄧舒月也沒有興致參觀她的房間。洗完澡就像個機械木偶似地,蜷縮成一條蝦米側躺在床上。

蘇以沫拿著睡衣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出來,還沒進去,隱隱聽到小房間傳來抽泣聲。

蘇愛國和張招娣坐在沙發上,眼睛直勾勾盯著門,眼裏隱隱有些擔憂。

見女兒出來,張招娣立刻招女兒過來。

蘇以沫湊過去。

張招娣壓低聲音,再三叮囑她不要刺激小月,註意不要讓小月哭太多,要不然會傷身體。

蘇以沫點頭記下了。

見父母沒什麽事,她回了房。

鄧舒月躲在被子裏哭,聽到動靜,嚇得不敢再哭,閉眼裝睡。

蘇以沫也只能裝不知,躺到她旁邊,關上燈,準備睡覺。

半夜,蘇以沫迷迷糊糊又聽到旁邊傳來抽泣聲。她太累了,掙紮半天沒睜開眼睛,又沈沈睡了過去。

黎明的微光自窗外射進屋內,在蘇以沫臉上落下幾顆細碎的斑點,她緩緩睜開眼,擡起手打開窗戶,屋外晨光曦微,伴著清新降臨人間,霞光照耀樓宇落下一片璀璨,為這棟整齊的樓房鍍上一層金輝。

她伸了個懶腰,意識慢慢回到腦海,這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她回頭一瞧,鄧舒月並不在床上,她心裏一個咯噔,顧不上換身衣服,立刻走出房間找人。

客廳內,鄧舒月正窩在沙發上看報紙。也不知她在看什麽那麽入神,連自己走近都沒發現。

蘇以沫坐到她旁邊,湊近一看,居然是飛機失事的消息。

昨天早上九點出的事,今天報紙上就登了飛機出事的消息,被劫持的這架波音737客機上的102名人員,有75名乘客和7名機組人員遇難,幸存的人員有20名,在幸存的20人當中,有18人受了傷,傷勢非常嚴重(來自新聞)。

上面沒有登記誰是幸存人員,蘇以沫拍拍她的背,“興許你爸沒事呢,這不是還有20人活著嗎?你要對你爸有信心。”

鄧舒月眼眶發紅,淚珠一顆顆滾落,眼含熱淚看著她,“會嗎?”

她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這麽多人出事,她爸爸有可能活著嗎?

“會的。”蘇以沫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這時候的鄧舒月需要的只是鼓勵,不是打擊。她還這樣小,哪裏能接受父親就這麽離開。

蘇以沫等她情緒穩定,才招呼她吃飯。

早飯已經做好了,只是讓蘇以沫意外的是爸爸並沒有在家。

鄧舒月不太清楚兩人去了哪,只知道兩人很早就起了,做好早飯,叮囑她吃飯,兩人就一前一後離開了家。

蘇以沫洗漱完畢後,吃著媽媽煮好的粥。媽媽炒菜不好吃,但是煮粥卻是次次都正好。

鄧舒月一邊吃著粥一邊就著榨菜,好奇問,“你爸媽去做生意了嗎?”

蘇以沫解釋,他們應該去批發市場買花甲了,回來後才會去擺攤。

鄧舒月有些過意不去,“我一個人在家就成,你和他們一塊擺攤吧?”

蘇以沫笑了,“那哪行。你一個人在家肯定會瞎想。”

鄧舒月沈默一會兒,擡頭看著蘇以沫,“我想回家看看奶奶。”

鄧奶奶還不知道兒子出事的消息,萬一有人說漏嘴,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爸媽不在家,奶奶就是唯一的親人,鄧舒月想回去寬奶奶的心。

蘇以沫表示自己也跟她一塊去。

鄧舒月到底犟不過蘇以沫,索性隨她去了。

兩人出了家門,就看見張招娣已經批發完花甲回來了,看到兩人下了樓,叮囑她們不要亂跑,就在附近玩玩就行,要是無聊,可以去商業街逛逛或是待在家裏看動畫片。

蘇以沫點頭記下了,她沒看到爸爸,順嘴問一句,“爸爸去哪了?”

張招娣楞了一下,下意識皺眉,“你爸不是在家洗衣服嗎?”

蘇家沒有洗衣機,所有衣服都是手洗,張招娣臨走前叮囑丈夫把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他沒洗嗎?

她擡頭一瞧,陽臺上正晾曬著衣服,可為什麽人不家?

張招娣拿了那麽多貨回來,自然不能擺在門口,於是就讓女兒留在原地看守,她去找丈夫。

蘇以沫也沒什麽意見,她從樓上拿了本書,就坐在院子裏的樹下納涼。

張招娣則是帶著鄧舒月去家屬區找人。

兩人剛進家屬區,迎面就遇到劉副廠長的媳婦張燕平。

張燕平看到鄧舒月,楞了一下,有些驚訝,而後提醒她,“小月,你怎麽還在這兒?你奶出事了,你知道嗎?”

鄧舒月心裏就是一咯噔,奶奶也出事了?難不成是她想得那樣?她立刻急切追問,“我奶奶在哪?”

張燕平拍了下大腿,“你奶也不知道打哪聽說你爸出事的消息,氣喘不上來,急火攻心……你家隔壁的大軍媽叫了幾個鄰裏將人送到了第一醫院,正在搶救呢。人還沒回來。”

第一醫院?離他們這兒並不算遠,她爸媽以前都是帶奶奶去第一醫院檢查身體的,鄧舒月扭頭就往外跑。

張招娣立刻跟上去。

等兩人趕到醫院時,在走廊裏看到了蘇愛國以及另外幾個鄰裏,甚至大軍媽也在。

鄧舒月心裏一緊,還不等她走近,就見急救室的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醫生離她太遠,鄧舒月根本聽不到對方在講什麽,只看到他緩緩搖頭,一臉遺憾的表情。

鄧舒月年紀小,根本不知道搖頭意味著什麽,張招娣卻是心裏一咯噔,糟糕,電視裏一般出現這個鏡頭,就意味著……

她正提心吊膽時,鄧舒月已經跑到醫生旁邊,聽到了那句話。她眼前一黑,癱軟在地。

張招娣趕緊將人扶住,掐人中。

鄧舒月再次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晃得她眼睛疼,她伸手擋住燈光,剛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張招娣湊了過來,“你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鄧舒月搖頭說沒事,她手捂著額頭,想起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然後一把抓住張招娣的胳膊,可憐又無助地說,“張阿姨,我剛剛做夢了,我聽到醫生說我奶沒了。”

張招娣神色覆雜看著她,她張了張嘴,很想告訴她:不是夢,是真的。可是她張不開這個口。

鄧舒月卻是反應過來,緊緊抓住她胳膊,再次確定,“張阿姨,我是做夢的,對不對?我奶沒有死。我有一回還夢到我媽死了呢。我哭得可傷心了,可是我醒來後,發現我媽媽就坐在我旁邊。她說夢都是反的……”

她說得語無倫次,顯然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夢境。也被大人的話搞糊塗了。

張招娣看著小女孩可憐兮兮的眼神,實在不忍心瞞著她,嘆了口氣,“小月,你奶……她年紀大了……她……”

一直緊繃著神經的鄧舒月再也忍不住,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淚頃刻間蓄滿了淚水,她深深地低下了頭,整個人趴在床上,“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她動作太急,把點滴都給扯掉了。鮮血回流,張招娣嚇了一跳,趕緊把針拔掉,將點滴關掉。

張招娣看著她顫抖的肩膀,心裏一陣發酸,父親還生死未蔔,奶奶就這麽離開了,她還這麽小,以後該怎麽呢?

她摟住鄧舒月的肩膀。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愛國推門進來,天氣太熱了,屍體不能一直放在醫院,他打算將遺體移交到殯儀館,等鄧廠長和張語回來再火化。

“我要見奶奶最後一面。”

蘇愛國有些猶豫,“小月,你年紀還小……”

鄧舒月掀被子下床,腿發軟,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我要見奶奶最後一面。”

她執拗地重覆一次,聲音鏗鏘有力,蘇愛國和張招娣對視一眼,兩人不知道該怎麽勸。

最終還是拗不過她,答應帶她去太平間。

蘇愛國有些不放心,“你要是害怕,可以閉上眼睛。”

鄧舒月擡頭看著他,不解地問,“我為什麽會害怕?我奶奶又不會害我。”

蘇愛國居然無話可說,只能帶她往太平間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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