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如夢。

夢碎。

在夢裏，無論怎麽做，無論做多少遍，也無法改變現實。

十歲的時候，松下村塾新年活動是集體舞，頭天晚上高杉幾乎要抱住松陽大腿說“不要啊！”他又不是表現欲強烈樂滋滋穿著演出服傻笑對著鏡子照來照去的阿桂，或者純粹為了集體活動可以盡情暢飲草莓牛奶（他會搶走阿桂和高杉那份）的阿銀，或者莫名其妙很期待晉助跳舞早早準備了攝像機V8的榮太……

於是松陽建議：“也許你可以為自己找一個跳舞的理由？”

就算對恩師，高杉都……好吧，他終於為自己找了個跳舞的理由。

為了老師。

我們之所以開始懷念，是因為我們知道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他還記得雨水打在教室窗欞清脆的聲音，他還能聽到老師的筆尖劃在作業本上的沙沙聲，他甚至能看到老師間或停下來，筆頭輕觸嘴角，松陽老師會想一想，然後繼續批改作業。他聽得到老師點名那成熟柔和的嗓音，他嗅得到老師身上淡淡的墨香。

他同樣記得他們幾個學生幫老師帶妹妹，那孩子如何對他們笑，怯生生的。

榮太躲到墻角面壁喃喃誰也聽不懂的話（“我的家臣，我的摯友……為什麽轉生成丫頭！”），而阿銀用一根手指頭悄悄的，飛快的戳戳她嫩嫩的臉蛋，就和在書桌裏發現一塊漏吃掉的糖塊：“好軟！和布丁一樣！”桂煩惱是玩躲貓貓還是娃娃家，高杉心裏說這一切無聊透了。

從小高杉就帶著一股子傲氣，總覺得自己比同齡人優秀。不管是對松下雙璧另一璧的阿銀，還是三秀之一的榮太。

跟哥哥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是妹妹的特權。只有對阿文，高杉甚少有負面情緒。

有一次蠢銀帶著阿文妹妹以及同學去看“好可愛好可愛的狗狗哦”……那兩只站起來身高比他們都高大的大黑狗正在交~配呢！被看了後惱羞成怒齜著利齒追著孩子們，小鬼們跌跌撞撞地逃跑，當然阿文絕對是最慢的，落在最後。

於是阿銀趕快轉回來撈起來扛著她繼續跑，而勇敢的高杉轉身朝狗丟石頭，問題是一塊石頭打不了兩只狗，接下來很必然的，他被狗咬了。

與此同時，榮太抓狂了，不知何時他操著樹枝捅著野狗要害，每一下都擊中最吃痛的部位，周身淩冽的寒意能讓畜生凍成冰渣，那兩只狗可憐的嗚咽著夾尾巴落荒而逃。他拔高聲音威脅，清亮的童音裏陡然帶著殺伐千萬的力量，手心握著的樹枝上滴著嫣紅的狗血：“我要把你們切成片餵狗！”

回到村塾，老師拿著藥箱先幫高杉抹藥止血，稍後還要帶他去打疫苗。

“老師，是高杉他拿石頭砸狗才被咬的！”銀桑要撇清責任關系。

“不是我的錯！”高杉心想憑什麽啊！

“想哭你就哭吧，忍著多難受啊。”銀桑理解錯了高杉那扭曲臉孔的涵義。

“我才不哭！男人不哭。”他強忍住任何哭腔，展現自己那最堅強的一面。

他自以為已是男子漢。

“晉助，你很勇敢呢。”老師的聲音和春風一般，諄諄善誘，“可是你要明白，等你長大以後，就算很想哭很想哭，卻不能哭了。”

後來老師又說了什麽呢？老師說他們現在沒必要掩飾自己的情感，只要表達出來，同學們，以及老師他都會幫忙的。

老師，你現在在哪裏？

同學？他們現在都去幹什麽了！

“小晉，看來那只寵物猴曾被老師飼養過。”榮太打斷了高杉的遐思。

在得知buddy被忽悠進了大奧，他就關註其中緣由，後來為了好基友的生命安全，盡快聯絡上高杉，也進入了這個夢境世界。

“你有什麽計劃？”高杉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現在還沒必要走那一步，不過也許很快就必須走上去。”榮太全身緊繃，“我覺得兆頭不好。”

江戶城，黑船來襲，槍林彈雨，那滿是彈痕的城墻，灼黑的路面似乎帶著二人穿越了時空，灑血而逝的人那麽多，那麽多，那麽多……

站在失敗的那一邊，就是站在錯誤的那一邊。

在無數的犧牲後，高杉已經決定，只要達成那最終的毀滅目的，報覆所有傷害過老師的人，他不在乎失去什麽，剝奪什麽，可是，如果有一日他必須對著阿文動刀……

他居然在此刻想到了她。

打住。

他告訴自己，明知這難以做到。

止住一縷情思有時比停止自己的呼吸還要難。

他曾經費盡心思挑選送真綾的禮物，因為擔心送的禮物，少女看也不看就丟在一邊，所以……禮物都沒有用包裝紙密封起來，揭開盒蓋或者拉開購物袋就可以看到。

所有的標簽都是原樣，所有的東西都沒有用過，連塑料膜都沒拆開。

一直想告訴自己——我沒有選對禮物，你沒看上眼。

其實聰明人嘛，細細回想一遍，比誰都清楚，那是因為少女沒看上青年。

他又不能學尾生抱柱，在情海裏活生生把自己給淹死。

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在雨中，威脅已經悄悄降臨了。

當濃重的暮色籠罩大地，微雨裏，榮太的眼眸瞳孔幾乎凝成一道線。

她的胸膛開了一朵血花，捂住傷口的手也染上了濃稠的血，她咳嗽，隨即手上的血沾到了臉部，鼻腔，仿佛血編織的口罩，阻住她本來就艱難的呼吸。

很顯然，她剛才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逃亡，而且挨了重擊。

榮太很快、幾乎是立即就飛奔過去接住她，也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大半被摧毀的身體，在見到好友之後幾乎回光返照般振作起來：“餵，榮太，你是真的，還是我的夢？”

“我是真的。”榮太心裏暗暗把佐佐木分屍。

遇到危險之後，這位高官子弟一定是光顧自己安危，讓buddy當炮灰。

“夢裏，你也會這麽說。”齋藤輕輕說，微微喘氣，靠著墻的身子軟軟滑下來，仰起臉看老朋友：“榮太……

帶我回家。”

家意味著熱騰騰的食物，家意味著暖烘烘的床鋪，家裏有哥哥親切的面容，家裏，你不需要時時刻刻用一把刀一支槍一身漆黑的警服去捍衛自己的安全。

……很久很久以前，當所有死亡和突變都沒來臨，那個學校裏還有她的卷毛未婚夫，她一定很快就能嫁給他，而他會一輩子陪著她。

一輩子。

一生。

“嗯，睡吧，睡一覺。

睜開眼，就到家了。”榮太柔聲撫慰。

他火速從隨身攜帶的包囊裏拿出耳機狀的夢境潛入裝置，心意已決。

“小晉，我要進入下一層夢境，請竭盡全力守住我和阿文。最重要的是，為我贏得時間。” 他最後加了一句，“務必守住。”

他沒工夫多加解釋，如果看過《盜夢空間》大概能更容易理解，更深層的夢比淺層的夢構造單純，也更容易找到且喚醒目標。

只要……不陷入覆雜的意識海。

他沒說的是，他為了搶時間，不是要進入第二層夢境，而是再接再厲進入第三層夢境。他清楚他將遭遇心魔，甚至可能是他竭力想忘懷的前生。

高杉此時才上前幾步，深深看了阿文一眼，然後又收回目光。

“吉田稔麿，你定要救活她。”

昏迷的阿文，帶著完全無防備的少女氣，幾乎還只是個孩子。

抹不去的孩子氣。明明稚嫩卻不得不成熟；力圖世故可是分明仍然生澀，讓高杉不由的心痛起來，她明明還該在學校裏讀書，被家長疼愛老師關心。

時光改變你我的容顏，時光轉變你我的思想，時光為何沒有湮滅你我的……感情。

高杉立刻就能猜到，如果阿文做夢，會夢到誰。

反正不會是他。

“如果沒有戰爭的話，總督，你會做什麽？”

記不得了，究竟是哪位隊士或哪位朋友問出了這個問題。

非常諷刺，高杉原本的夢想，是童話作家，為孩子以及大人制造夢和幻想的童話作家。

在那場禁門的屠殺，八萬對三千，粉碎了高杉所有的童話，不，早在看到松陽老師頭顱的瞬間，他的童話就變成了恐怖小說。

如果那些陣亡的少年和青年能多活一些歲月，如今也一定在從事著不同的工作，為社會做出有益的貢獻。

如果松陽老師沒有死，他們這些學生會怎麽過？

阪田真的打算去開糖果店監守自盜；阿桂從政改變“這個腐敗的政府”；榮太當先鋒藝術家？

畢竟，那些只是假如。

有多少不同的人，就會有多少不同的人生。

而人生，往往因為某一事件，某一個人，翻天覆地。

天馬座星矢榮太去闖蕩十二宮，而高杉是留守在中箭昏迷的雅典娜女神身邊的獨角獸座邪武，空氣中彌漫著鮮血有些腥的氣味，他本該忐忑不安，卻恍惚覺得，至少此刻，他是在守護她。

他的人生，已經目的地指向了地獄，至少……至少她應該獲得幸福，時光朝著撫平一切的方向流逝，她可以幸福的……

……

這一場探險結束的有些莫名其妙。

“看來做夢也有風險。”齋藤用目光逼視佐佐木片刻，“你應該在事先給我更多資料。”

“我擔心說多了，你就不隨我一起去了。”三人被忍者部隊追的四散逃開，佐佐木和信女在虛幻的江戶城裏險險的逃生，危急關頭似乎往齋藤那個方向去的忍者更多，莫非否極泰來齋藤把猴子找到了，順利弄醒了，於是大家都順利清醒？他把這件事問出口，而齋藤的回答是——

“當時情況太亂，記不清楚。”

齋藤並非爭功之人，她不承認是她的功勞，那麽必定不是，但是“時候到了，我們都自然醒了”未免太不可思議，總有個人要為結果負責呀。

佐佐木按捺心中的疑惑，疑不會立刻煙消雲散，只是此時追究太不合時宜。

這世上只有吉田稔麿一人知道，在最深最深，荒蕪的夢境裏，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單靠被叫醒，或者自殺來逃出是不成的，唯一能出來的方法，就是分清現實和夢境。可是哪怕多麽堅韌堅定，也會不自禁希望，此時面對的才是真實。

“小靜，我清楚，你不是真的，你是我想出來的，你是我的夢。

我永遠不會和你說再見。”

他還有必須陪伴的人，沒有他，buddy一個人不成的。

和那個倩麗的美人說完這番話，他把利刃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和上輩子一樣，毫不猶豫，一刀要命……

———————真選組多人感染寄生疣，齋藤在大奧休整一日後，離開——————————

齋藤走出富麗堂皇莊嚴的正門，而大奧之外，等待的金發青年暫停下手裏的PSP，蹭蹭幾步，殷勤接過齋藤背上的背包，用慣常的溫柔聲音說：“buddy，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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