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終對自身配備的武器進行了精心選擇：一把可以揣在懷裏的匕首和掛在腰帶上的小手槍——殺傷力當然比不上榴彈發射器，可是畢竟她的目的不是去攻城。頂部可以放出催淚瓦斯的警棍；釋放四萬伏特電壓的警棍；鋼制手銬；mauser自動手槍；軍用通訊對講機。

穿的衣服是平民的裝扮而不是警服——當然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穿了件防彈背心。

機槍爆頭的話——鋼盔也沒用。

在戰場，不夠強的家夥只有死路一條。

“松陽哥哥，你總是對人很溫柔，有苦自己吞，有痛自己忍，不想傷害別人……

這麽做，太卑鄙了。”齋藤終面無表情，仿佛爬蟲類的眼神，說話的語氣有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不過以前我也是一樣的。”

想要和阪田永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可是他提出要離開荻州出外求學修行的時候，她裝出很懂事的樣子微笑著送他走。

——什麽增長見聞學習知識？！那廝只是去做危害社會的恐怖分子！還有旺盛精力逛花街呢。

“阿文，你應該做的事是做你想做的；我該做的事是不管你做什麽都愛你依舊。”松陽的臉龐展現出一片恒古不變的笑容。

——讓人無法解讀他內心真意的溫柔。

沒有人能適應，即使最憂秀的人也可能在戰場精神崩潰。

死亡，受傷，殘廢，炸裂成碎片。

危險的陰雲籠罩在每個人頭上，你，我，他。

“哥，你很冷靜嘛。”齋藤心想，哥哥只是思想上犯禁，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校裏教書育人，和她一樣沒經歷這種場面。為什麽如今他還能如此鎮定！因為他已經死了啥也不怕了？因為他膽肥？“你的弟子正在這個城市和政府軍隊對抗，也許現在已經有一個到你所在的世界了……”

她必須說點什麽，才能壓抑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不小心的話，她也會賠上一條命。

小孩子啊，一不留神就長成大人了。

小孩子無所畏懼，大人心存敬畏。越是增長年歲，害怕的就越多。

“只因為我比你年長罷了。”

——要是連我都慌張的話，你要怎麽辦。

松陽眼看著妹妹瘦削的下顎咬得緊緊的，嘴唇堅毅地繃成一條線，敏捷的在京都街道上前行。

跨過瓦礫，避開濃煙，避開人群。

爆炸的聲音大到內城都可以聽得到。

京都的民眾們躲避在家中——至少死也要死一塊兒，當然活得下來更好；剛好在超市、便利店之類公共場所的人，抱著頭蹲下來互相交談著，好像只有動嘴皮子才能忘記戰爭的事實。對戰爭的預測，對家人的想念，但是他們很少說具體的未來……誰也不清楚這個詞意味著什麽；三三兩兩的汽車開的很快——司機都歸心似箭，恨不得立馬確認家人平安……

有經歷過黑船入侵的，在這一天都回憶起了那次改變了日本的歷史事件：十七年前天人對地球的侵略戰爭進行了不過幾日，天人一方贏得了每一場戰役。飛翔於天空的黑色艦隊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幕府百年鎖國，並用江戶集散地航空站把地球和宇宙強行聯接起來。

江戶這座城市成為天人文化的入口，文明開化的泉源，甚至有可靠消息，日本首都一定會從京都遷到江戶。

大部分人很快就適應了，各自忙各自的事情，畢竟天人也要吃喝拉撒，人們沒丟工作，照樣要繳房貸，支付兒女的學費，該付的稅收一樣也不少。

成為宇宙級別的航空港星球，被天人操控政府，地球反而繁榮興盛起來——大量天人移民湧入，地球人可以為天人工作；地球人也可以雇傭天人。

天人們帶來的經濟、政治和文化影響，在潛移默化中改變著地球人。

受打擊最大的武士階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沒有侍奉的主君，沒有俸祿的職位，喪失令人羨慕的高人一等的身份。他們武裝起來，舉起攘夷的大旗——雖然隊伍多，但是大部分都很弱小，天人們沒那麽多精力從遠方星球拉士兵一個個對付他們，於是天道眾巧妙地讓幕府擔當了這個責任——武裝警察見回組和真選組就是因此建立的。

攘夷分子在政府的壓制下，除了攘夷，也開始倒幕，參加者都是年輕人，年輕的心相信憑借他們能夠終結政府，開創一個更美好的時代。

“攘夷和佐幕互相廝殺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想日本成為不遜於天人之國的強國……

我想看到一個新世界。”好像從沒被任何可怕的事情，可以嚇住吉田松陽這樣的男子。

有句京都俗語，碰到哭泣的孩子和生氣的女人，給顆糖就好。

他的乖妹妹啊，在內心哭泣著，生氣著，而且不管吃多少粒糖果，都無法展顏。

What are little boys made of

Frogs and snails

And puppy-dogs' tails,

What are little girls made of

Sugar and spice

And all that's nice

小男孩是由什麽做的？

青蛙和蝸牛

還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麽做的？

糖和香料

都是那麽的美好呀

——《鵝媽媽童謠》

即使身著男裝面色蒼白小小弱弱，在松陽心中，妹妹就是妹妹，他的好妹妹，他的乖妹妹。

吉田松陽的“乖妹妹”，在分岔路口前停了一下，駐足打量四方：“那麽，你覺得你那幫學生接下來會怎麽做呢？”

所謂恐怖分子的三路進擊，都是幌子！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軍事力量奪下京城——問題是至今她也沒有確切情報判斷他們真正的襲擊路線。

有消息表明恐怖分子從伏見，天龍寺，山崎三路率兵——究竟哪一處是主攻？

炮聲隆隆，齋藤正在做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道習題：選個方向前進。

她已經沿著京都主幹道四條河原町走了幾個街區，但是將軍所在的二條城太大，不選對方向根本撞不見阪田。

扭曲變形的汽車殘骸，硝煙彌漫的空氣，熊熊燃燒的大廈……

當我們的國人自相殘殺同室操戈的時候，天人們是不是打開電視機看著我們的鬧劇，鼓掌叫好呢？

天色漸暗，因為戰爭破壞了電廠的緣故，路燈無法全部打開，不能釋放光芒擊碎黑暗，在宛如凝固了的昏黃中，吉田松陽酸澀的說：

“你是女孩子。”

——【哪怕你拼命不承認。】

“是男子漢，心靈上。”

“力量不是用來誇耀和傷害的；

力量是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妹妹觸覺敏銳，追蹤移動物體的視力和反射力都出奇的好，各門各派劍道要求的素質是不一樣的，松陽流最需要的素質是敏感和直覺——她雙方面都不缺。

可是她過去只是自己悶頭練，沒有師父指教，這力量只是虛浮的冰之劍。

“松陽哥哥，如果和你一對比，我就會襯托得連垃圾都不如。

力量？

就算賭上全部的青春，也不可能比阪田銀時更強。

應該把自己的心意誠實的表達出來。你的話如果尋根究底分析潛臺詞，其實就是：你還太弱，你根本無法逮住我的弟子。”

齋藤有些憤懣的想：其實對旁人來說，我是吉田家的養女，根本和你沒有血緣關系更令人信服——反正我們長得一點也不相像。

我是你親妹妹啊，難道你不能站在我這一邊嗎？

“我們有一模一樣的眼睛。”總是那麽澄澈的眸子凝視妹妹。“我們的相似之處還有不少。”

——阿文，你一直不喜歡照鏡子，所以你不知道，你有一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

“我們還要繼續這麽毫無疑義的對話嗎？”齋藤向最新一次炸彈爆炸的方向走去，不再看哥哥。“你不說，我難道就不會自己猜嗎？

桂君在賣禦門；高杉在蛤禦門；剩下的……鷹司府邸的後門。”把握不到四成，可是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枝。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如果說對死亡也有預感，那一定是仿若夜裏從墓穴邊走過那種毛毛的感覺。

高杉晉助縮成了一團。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上邊人的手臂

——為什麽自己還沒死呢？因為炸彈投下來的時候，有人用身體作為盾牌在爆炸的沖擊中救了他。

睜不開的眼睛，動不了的身軀，虛弱無力，除了等待救援什麽也做不了。

他所在的位置可不是什麽冷僻的地方，是警察還是同志先發現他，將決定他的生死。

一盤棋不能走錯步，否則就是死局，一著走錯滿盤皆輸。

二條城是將軍的內城，遍布震動感應警報器，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但是防禦並非固若金湯——為了維護祗園祭治安，分散了幕府兵力；倘若從世代公卿的鷹司家突破，就有可能在所有人都沒發現的情況下擒獲將軍。

【拜托了，阿銀……】

寄希望於可靠的同志，期盼革命的勝利。

高杉左眼的地方就仿佛被巨熊的爪子打了一章，陣陣疼痛襲來，他低聲嘶啞著念：“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

——松陽老師所著，松下村塾學生每日都必須朗讀的《士規七則》

世上最無奈之事，即便刀劍在手，或者天下無敵，仍是救不了最想要救的人。

救不了最想要救的人，甚至是至親至愛之人。

高杉咬緊牙關忍痛，直到一雙手抱起了他——

他用喑啞的聲音喉頭擠出幾個字，輕飄飄的聲音似乎消逝在風中，安慰著把自己抱在懷裏的人：“這只是輕傷而已。”

一團不斷湧來的黑暗潮水包圍了他，把他卷入幽暗的意識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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