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消失的大腦

永樂鎮雨夜，風雨聲中傳來遙遠記憶的吶喊、咆哮聲。

那些在永樂鎮逝去的生命，被視為意外事故和自殺的冤魂，仿佛還在這座束縛他們的小鎮裏徘徊著。

遠處濃得吹不散的烏雲被沖天煙火染上絢麗的顏色，那些瑰麗的色彩急速消融在冷雨中。

風卷著雨水，從車窗竄入，北零沒理會灑落在他頭發和衣服上的雨水，探出頭，伸出手指向遠空：“在那裏！浩軒和馮蔓香的陰婚應該在永樂鎮後山舉行！”

無論過了多少年，北零永遠不會忘記前往後山的路。父親的屍體，也葬在了那片荒蕪的後山。

9年前，15歲的北零，捧著父親的遺像，一步一步走上後山。身心的沈重，猶如在這條路上烙印下腳印。

北零望著遠方，後山方向不斷傳來鞭炮、煙火聲，還有各種敲鑼打鼓的熱鬧聲響。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這座小鎮正舉行著什麽喜慶的盛典。

玲瓏第一時間通知守候在永樂鎮附近的警察，將離章的推測傳達給警方。

世生突然緊急剎車，不安地望著玲瓏：“玲瓏和離章留在這裏。倘若離章說中了，山上現在一定很危險。冒然上山，很可能被當成祭品。我和北零先去探探情況，你們在這裏等消息。”

“不行”，玲瓏大聲抗議，被離章拉住勸道：“世生說的不無道理，我們留下來吧，稍後警方也會趕來，我們再和他們一起上山。”

玲瓏還想爭辯，察覺世生眼裏閃動著不可拒絕的神采，只好癟著嘴巴，乖乖跟著離章下車。

離章撐著傘，小心為玲瓏遮風擋雨、生怕她被雨水淋濕的樣子，讓世生不由得露出安心的笑容。

“你應該多考慮玲瓏的心情，不要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北零看著車身一側後視鏡裏玲瓏和離章越來越小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提醒世生。

世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笑起來。

這樣的世生，就像結了一層薄冰的地面，釋放著一種隨時會碎掉的莫測感，讓北零心裏說不出的惶恐。

毫無預兆地收斂笑容，世生用冷冷的聲調反問：“你呢？失去了什麽？後悔了嗎？難得回到故土舊地，也許可以趁機好好懺悔。”

別人越是陷入不安和不幸，趙世生越喜歡以戲謔的態度說出挑釁的話。北零以為自己對此早已習慣，當被連連擊中要害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也會“惱羞成怒”。

“如果你不是正在駕駛的司機，我一定會給你來一拳頭。”北零氣呼呼地向世生揮了揮緊握成拳頭的手，在世生響應之前，自己卻先洩了氣。

“你說的沒錯，我是應該懺悔一番。無論是逃避父親的死，逃離永樂鎮，還是對高晨被人欺負的事情視若無睹……”北零自言自語似的說著，世生安靜地聆聽，突然又一次緊急剎車。

險些一頭撞向擋風玻璃的北零，驚魂未定地摸著額頭，正想開口質問世生幹什麽，便被前方射過來的強光照耀得睜不開眼睛。

“下車！你們是什麽人？快下車！”一手持大燈，一手抓武器，穿著軍綠色雨衣的人群，如結實的城墻般並排擋在通往後山的路上。

世生咬了咬下嘴唇，低聲嘟噥道：“看來後山上確實進行著不可告人的勾當。”

北零還未將“怎麽辦”三個字說出口，世生已經咬緊牙關，狠踩油門，喊一句“坐穩”便直沖過去！

眼見急速飛馳的汽車就要撞上聚集在一起的雨衣人，北零緊緊閉上眼睛，不敢想象會有什麽後果。是自己和世生的汽車被打翻，甚至可能沖下山路？還是那些想要守護永樂鎮醜陋真面目的人們退讓？

“很遺憾，付離章的犯罪心理分析全中了。”直到世生平靜卻冰冷的聲音傳來，北零才睜開眼睛。

順著傾瀉的山泥和雨水，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屍體映入眼簾。

馮家和顧家，真的以金錢誘騙人們來參加兒女的陰婚，將他們當成活祭品殺害。

毫無疑問，此時顧浩軒和馮蔓香墓地所在之處，定是橫屍遍野，人間煉獄。

後山是永樂鎮人老死後的歸宿，為了更直接地接受陽光雨露，愚昧的永樂鎮人堅持不在後山栽種樹木。大雨持續多時，山泥傾瀉便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沒辦法上山了，恐怕那些留在山上的人，基本上已經變成屍體。”世生蹙了蹙眉頭，在泥石流沖湧過來之前，急速調轉車頭，逃離後山。

永樂鎮高聳幽暗的後山如痛苦的野獸般咆哮著，宣洩著不滿、怨恨和悲傷。

北零及時通知和警方在一起的玲瓏、離章，在永樂鎮中心廣場會合。

從廣場環視，整座小鎮宛如廢棄的死地。

“我們走訪了附近的居民區，似乎都不在家。”身穿便衣的警員們分頭行事，找不到能夠告訴他們永樂鎮發生了什麽事的人。

“高晨呢？難道他也在後山上？”北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面前的警察。

渾身都被雨水打濕的警察，虛脫地搖搖頭：“後山那邊要等大雨後，山泥傾瀉得到控制，才能開始搜查。目前鎮上沒找到任何人，包括你們說的嫌疑人高晨。”

接近天明的時候，永樂鎮的雨終於停歇，G市警方請求的支持隊伍和專家小組也趕到。

北零、世生和離章被要求留在後山山腳下，玲瓏則作為法醫參與後山屍體的檢查工作。

和玲瓏分開之前，北零特意拜托她，仔細確認後山的屍體裏有沒有臉上嚴重燒傷的男人。還因此被世生揶揄沒有邏輯思維：“倘若他真是幕後黑手，就這樣和路人ABCD一起死在後山，絕對是有史以來最蠢的犯人。”

灰蒙蒙的雲層壓在永樂鎮上空，暴雨不知道何時又會降臨，人們只能抓緊時間找出被埋在泥石流中的、後山上的屍體。

從後山和泥石流中找到的新屍體，除了浩軒和馮蔓香外，還有其它留在永樂鎮的永樂小學4班學生，唯獨沒有高晨。

在其中一名永樂小學4班的男生身上，還找到一張被雨水浸泡得字跡模糊的紙。

依稀能夠辨認的是，紙上列出來的是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名單，密密麻麻地畫滿了紅色十字叉，只剩下兩個名字還未被劃去——肖北零和高晨。

“看來高晨還活著啊。怎麽，覺得失望？”世生敏銳地捕捉到北零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神采。

北零沒有反駁，老實地點頭承認：“所有可怕的死亡事件，都是高晨為了覆仇設計的。只要高晨死去，一切就能結束了吧？”如此一來，自己也就能夠活下來了。

北零難過地發現，歸根到底，自己也是個自私自利的惡魔罷了。

只要死去的人不是自己，只要自己能活著，無論死了多少人，親人也好，朋友也罷，不過是流流眼淚表示傷心，而內心深處最真實最醜陋的想法永遠是——太好了我還活著。

“這副白骨，好像是被大雨沖出來的。很奇怪，沒有棺木，連草席也沒有，是直接埋進土坑裏的。”法醫們覺得這副被大雨沖洗後露出來的屍骨，很可能不是正常死亡後被埋葬的，便一起帶下山來。

世生和離章好奇地往前湊，北零也向前邁了幾步，被骯臟又破爛的校服包裹著的白骨冷不防進入視野。

“這套校服，是永樂中學的……”北零聲音極低，一下子就被蹲在白骨旁邊仔細檢查的玲瓏的聲音覆蓋過去：“高晨！？”

玲瓏手裏的胸卡外殼已經破損，裏面的字跡也變得模糊，卻還是不難分辨出“高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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