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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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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步

“荷葉, 你在看什麽呢?”

穿著紅嫁衣的少女沒有回頭,她高昂著頭顱捏著手裏的竹筒有些猶豫,又有些沖動。了望塔上背著光的女孩子孤身一身坐在那裏, 眺望世間所有的雲起雲落。她性格惡劣,說是同伴不如說是懸掛在所有穿越者頭頂上的刀, 大概除了單純的少女外, 沒人不討厭她的吧。

荷葉也說不清是為什麽,她並不討厭那個滿身都是孤獨與執拗的女孩,一日又一日,雁歸坐在那裏, 坐得高高在上, 卻又像被束縛在天上的囚徒,她想要靠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靠近,所以她仰望著,也是如此的固執。

“荷葉?”橘貓毛茸茸的腦袋湊了過來, 也擡頭看了看, “如果你不是個女孩子,如果我不知道你的性格, 或許我還會以為你在幹壞事呢,雖然這個角度什麽都看不到……”

“……看什麽?”

荷葉懵懂無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吃著飯的黑哥咳嗽一聲, 擡頭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可別帶壞好孩子了, 橘貓訕訕一笑, 趕緊搖了搖頭, 道:“沒什麽沒什麽, 就是有點好奇你到底在看什麽啊?有什麽好看的呢?那上面除了雁歸就沒別人了, 你不會是在看她吧?雖然有時候我也好奇她這幾天到底有沒有洗過澡什麽的,雖然衣服換了,但她被拴在界脈之花上也沒地讓她洗澡啊……”

雁歸只覺自己風評被害,要不是看在這只橘貓用的是驢蛋的身體,她早就一根界脈之花將這個嘴賤的賤人戳個對穿了,驢蛋自己就賤賤的,身體換了個主人還進化了嘴賤話癆。

她被束縛在這上面當然沒地洗澡,但她有能燃盡一切汙穢的黑焰,用火將身體燒一遍不就幹幹凈凈了。她聽著橘貓的大嗓門,又不願跑去和人解釋清楚,只能自己生著悶氣。

是的,她坐在上面,兩人待在下面。

她是聽得見他們在說些什麽的。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估計是忍受不了橘貓喋喋不休的話癆,但荷葉不同,在成為穿越者之前她一直都是一個人過活,每月守望者的補給也都是用無人機托運過來的,在父母相繼死去過後,她孤身一人在孤城中生活了五年。

現在的她不善言辭,語言能力退化,但她喜歡別人跟她說話,她會很認真很認真地當一個合格的聽眾,她不想再孤獨一人了。

她也無法忍受別人的孤獨。

尤其是雁歸。

“我想……”和她交朋友。

荷葉想說出這樣的話,卻又難以啟齒。

她握緊手中暖烘烘的竹筒,喃喃道:

“把食物給她。”

她的聲音比風還輕,只有身旁的橘貓能聽見,了望塔上與她一樣孤獨的女孩聽不見,屋中窗邊終於醒來的少年也聽不見。

……

在陳平安看到她們的時候,雁歸也看到了站在窗邊的他,面色蒼白身體虛弱的少年右手化為鋒利到能輕易割傷自己的刀劍。

他不再是以往那個能開心快樂活著的狗蛋了,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曾經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層黯淡的黑霧陰霾,他回不去了。

自己也同樣,都回不去了。

少年拖著虛弱的身體從屋裏走了出來。

但在他靠近了望塔的時候,界脈之花從天而降化成結網的藤蔓擋住了他的道路,它的主人不想見到這個曾經的青梅竹馬。

陳平安擡頭望去,坐在欄桿上的女孩原本隨著風微微晃動的雙腿垂直停落,逆著猛烈刺眼的陽光,讓他看不清女孩現在的表情。

但在他看到女孩的時候,比起為父母報仇雪恨、莽撞地沖上去攻擊界脈之花,比起揮著他鋒利卻脆弱的刀斬向那些披著死人屍體的怪物,此刻意識清醒的他更想知道——

現在的龜龜還是不是他認識的龜龜?

如果是的話,她為什麽會變成如此陌生的模樣?如果不是的話,那她又為何不直接殺掉對她揮劍的自己,反而還救了他?

他能聽見自己激烈的忐忑不安的心跳聲。

他失去了一切,變得一無所有。

但如果龜龜還在,他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披著麻雀屍體的不明存在用清澈的眼神看向正在接近的他,她看起來如此純凈,完全不像食屍鬼一般的存在,她旁邊的大橘貓用好奇不帶半點敵意的歡悅聲音開口叫嚷道:

“他醒了哎!”

旁邊也有人接茬,都是一幅看戲的模樣:

“看他這架勢,不是又想刺殺雁歸吧?”

“我覺得不行,上次是雁歸是沒有防備被他偷襲了,這次雁歸連界脈之花都提前放了下來,我看這刺客連接近都做不到!”

“他的劍不是能砍斷界脈之花嗎?”

“砍斷有什麽用,他一個連萌芽期都沒進入的天災之子,那把刀砍不了幾根藤蔓就會自己斷掉,而且我們還在呢。誰能放任別人真弄死雁歸那個死孩子?她是挺欠打沒錯,我都想打她,但她的重要性也是無可比擬的……”

“要不要打賭他能不能闖過去?”

“那就來唄,我賭他會被雁歸暴打一頓!”

“那我賭他能闖過去,加油啊小夥子!”

穿越者們一邊吃飯一邊看熱鬧。

陳平安並不適應這樣的氣氛,尤其是這其樂融融的景象是一群披著死人屍體的怪物演繹出來的,他手中盛滿熱粥的竹筒依然溫熱,讓他有些躊躇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天災帶來的怪物了,他們毫無疑問對自己並不含敵意。

雖然說話有些聽不懂。

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麽。

不論是對這些人,還是龜龜。

穿著紅嫁衣的少女挪動腳步,慢慢走到界脈之花隔斷的正後方,隱隱擋在他與雁歸的中間,少年看了看她,右手的劍鋒微微一顫。

“……麻雀。”

他緩緩開口,試探般吐出這個名字。

幹凈如雪融後涓涓細流的少女對這個名字沒有半點反應,卻也沒有對陳平安的敵意,她的眼神依然清澈見底,這樣的她無法被稱之為怪物,這樣純潔的她也不會是怪物。

“不要傷害她……”

荷葉認真地對她不想做敵人的少年說道:

“你們,不能打架,你不能對她動手。”

陳平安狼狽地移開視線,他重新望向高臺之上,界脈之花盛開的花朵令他想起那天連天空都染紅了的血色,如果不是龜龜,那他註定是要向界脈之花覆仇的,哪怕是飛蛾撲火。

但如果那人就是龜龜,又該怎麽辦呢?

放棄……界脈之花?

不,他做不到放下仇恨!!

卻也做不到連龜龜一同殺死……

“你是誰?”

他問詢的語氣覆雜無比,懷著猶豫卻期盼的情緒,高臺上的女孩沈默一會,控制界脈之花降落下來,表情冷漠。但陳平安第一眼就認出了她身上穿著的衣服並不是那天龜龜穿著的那件,讓他感到陌生的女孩換了身幹凈衣服。

卻也是龜龜的衣服!

“雁歸,我是雁歸。”

女孩語氣也是極為冷漠的,她看向陳平安的眼神陌生中帶著些許排斥,對一個會傷害自己的陌生人付以這樣的眼神是很正常的,她站在荷葉身旁,中間隔著的界脈之花如同咫尺天涯,一邊是死人,一邊是唯一的幸存者。

陳平安語調急促,含著期盼與懇求:

“你是龜龜嗎?”

雁歸再度沈默,她之前沒有想過之後該如何與陳平安相處,她不願再信任他,也不想再陪他玩過家家的游戲,所以現在的她認為,對彼此來說相忘於江湖才是最好的結局。

她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回道:“不是。”

不……她就是龜龜!

在意識清醒的時候,陳平安第一時間便認出了眼前這個氣質性格都變化極大的女孩就是他認識的龜龜本人!一個人再怎麽改變,她的一些小習慣都還是自己從小到大無比熟悉的那樣,但她顯然是不想搭理自己了。

甚至想和自己劃開界限,裝作不認識。

從此以後就當是陌生人。

“龜龜,對不起龜龜!我不該……”

陳平安下意識道歉,以往他惹龜龜生氣的時候他都會第一時間道歉,然後龜龜就會原諒他,一定是之前他沒有認出龜龜所以向她揮下的那一劍令她傷心了吧,只要他好好道歉,龜龜也一定會像以往那樣原諒他的吧?!

他不想失去所有,不想孤獨一人……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比起這個,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雁歸皺眉,她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喜歡和小孩子鬥氣的性格,所以不論是狗蛋驢蛋還是麻雀,只要向她道歉她都會可有可無地接受。

只因為她不在乎。

現在卻不同。

畢竟她是真的想將過去的龜龜埋葬啊。

“你的父母死了啊。”

她的言語帶刺,眼神冷漠如刀:

“現在的你應該抓緊時間提升實力,然後為自己死去的親人、為所有被天災害死的人報仇。哪怕最後將刀刃再度對向我也無所謂,只要你覺得你能戰勝我的界脈之花。我不會放過你第二次,所以,你可以離開,也可以留在這裏。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陳平安……”

少年眼中染上絕望,她卻不掩冷漠,道:

“不要再來煩我!”

真是一場鬧劇,雁歸固執地想到。

讓一大群人都看了笑話,該結束了。

陳平安脊背彎曲一瞬,他當然知道自己還背負著父母的血海深仇,往後的他想要殺死所有天災、想要改變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但現在的他只是、只是想在踏上這條道路之前,重新找回他失而覆得的最後一個重要之人。

但龜龜不打算原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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