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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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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度,堪比我在此界見參的心情了。

思仲,我真想寫一封看不完的信,夠看一百年的信。

思仲……其實我現在僅有百歲零一天而已你知道嗎?對我來說之過去一天而已,可對你來說……你已近千歲了吧?

一百年,夠在下界在現世發生無數事情了。我僅有的一輩子經歷過滄海桑田,我這一輩子也才算一百年而已。

思仲,別的不說了。我會努力一天寫一封信給你,但你等不到也不要急啊!我這邊遲幾分鐘,說不定你那裏已經經年累月。(青葵想,如果有機會,“他”又允許的話,她會努力在接下來的每天寫一封信給每百年看一次的思仲……不會沒有話可以說的,但她明白自己無法寫太多,也抽不出時間與精力,寫信已是寬限!)

百年了思仲,雖然對我來說只是一天……別告訴我任何人的近況,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聽,也……暫時不太想聽。

我想等回家之後,你慢慢告訴我,親口告訴我,跟我講這麽多年來發生的故事,一個一個。

我只讓阿媽(就是你們界神啦)告訴我你還在,你還在想念我。——不用擔心,若有一年你不再想我,我會知道並不再寫信給你,你不怕會被我冒昧叨擾哦。

別著急,我馬上就開始講前因後果了。

思仲,我想說我今天其實什麽都沒幹。

什麽都沒幹啊!很吃驚吧?反正我是很吃驚,就這樣晃晃悠悠地浪費了一天——換句話說是整整一百年的時間啊!

我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裏——呃,就像我知道我在“下界”的哪裏一樣,我想上界大概也是地印的一種吧,至少是非常高級的一種。重點是,我想說我實在是很納悶為何這裏的時間流逝速度讓人如此之糾結……思仲,這無所事事的第一天裏,那種揪心之感幾乎要將我扯成碎片……不過,不要擔心啦,也有好事情咩!讓我從前往後說,我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現在能寫信給你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當然有時間,並且我敢寫是很意外的,更意外的是“他”居然假裝不知道!

關於這個“他”是誰我是沒辦法跟你說的,我說不了……不過我覺得你往後看估計也能看出來吧,反正我是無法向你表達的了。

當然更意外的是我阿媽居然還被允許來看我誒!思仲,我其實從來都沒能弄明白,阿媽對我到底是什麽感情,所以,對於她會來看我這件事,我不太驚訝,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其實我也很驚訝……思仲,你大概能看懂吧?我筆拙了,沒辦法……

所以我想說的是,她來我真的很開心。就好像……發現她沒有拋棄我,沒有不要我那樣吧。

唉思仲,信寫得亂七八糟的你就將就看吧。

我有時想起她送我走之前對冰影他們一家的暖……和對我的冷,我會覺得,反正對我是去是留都不甚在意,我存在與否根本都不在她的關心範圍之內。

我對阿媽充滿了不確定感。真的。因為她以前對我的一切舉動都反反覆覆,有時我以為我踏實了,有時卻實在是很懷疑這一點。

我什麽都不知道。

只知道我會一如既往地信賴你。

思仲,我希望這封信可以解除你下一個百年間都不再聽得見我音訊的寂寞。思仲啊……畢竟此界一天,塵世百年……我這裏,一天只能寫一次,畢竟我得好好見參,我還想回家!沒辦法再多寫了……思仲,小凡好想你,好想回到你身邊。

今天……沒做什麽。

清晨我到這裏,去見了“他”,具體過程和細節我不能描述,但“他”好像一點都不急的樣子啊!而且我還常常弄不清他的意思,比如他今天盯著我看了一眼,然後說:“你上回來的時候有點意思,不知這次還會不會。”

什麽啊?“有點意思”?!我上回來跟他打照面的時間還不到這裏的兩個小時咧!我到底哪裏有意思有什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哇!——不過我知道他上次是覺得我“有點意思”,否則不會還允許阿媽來接我回去,讓我存在至今。說真話我確實明白也很感激他對我的格外開恩,不過,對於這一次見參我真的還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他究竟希望我達到他的什麽要求……

今天他沒有考我什麽,也沒有問我什麽,甚至多數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因為他說我“今天放假”,隨我“玩去吧”,“明天有時間再召喚你”……

我真希望,他想怎麽考就怎麽考吧,早點讓我知道我究竟是能走還是不能走,什麽時候可以回家,還是永遠都回不去了。

(希望思仲別註意到這塊的信紙上,有一些凹凸變形的圓斑。)

唉,我們都還是先別操心這個了。後來阿媽就來找我了,她好用力地抱了我一會兒,我們也沒怎麽說話,反正是不能說,也不曉得說什麽好,也說不出什麽。

唉,我想你了思仲,也好想幻兒,淅蔚,笠光,飛飛……我走的時候他還沒到下界,至今不知他後來如何……扶縈,正顏,還有很多遺落現世和下界的家人朋友……唉,不能再往下列了,會沒完的。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給你去一封信,不必寫回信了,我收不到,其實也不敢看任何回信。連阿媽來,我都不敢問任何事。將所有你想回信寫的話,都攢到你可以親口說給我聽的那天,或……你自願或被迫忘了我的那天吧。

親親思仲,小凡愛你。

煉蘇青葵瓏息,寫於百歲零一天。(青葵就這樣倉促地結束,凝視信紙,她恍惚地反覆輕輕摩挲紙面。想到自己此刻撫摸的地方不久後思仲也會同樣地撫過,就會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然而,雖然戀戀不舍,青葵還是搖搖頭,從一旁抽出一根紅綢,松松地將信紙紮上。——總得把信寄出去不是!老拿著算怎麽回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日

光葵三零二年。

隆冬。

下界。

這四鈴獸居然讓冥界飄雪……

思仲擡頭望著大雪紛飛的院落,無奈地搖頭笑笑。

真是四個頑皮鬼啊!

最近新帶的兩個徒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抱怨下界的鬼天氣,不停地拿冥界與現世對比,全然不知冥界曾是個沒有四季沒有晴雨的地方,更不知天氣背後深埋的一切。

界神與水神留下的記憶正在淡去,她們的故事早已成為塵封的往事,親歷過青葵所在那個時代的人正在一天天地變少。總有一天,神祇們與冥界的羈絆會變成傳說,總有一天,當思仲對弟子們提起水神,會讓弟子們驚奇地瞪大眼,不信地說:“啊?難道水神真的存在嗎?”

當然存在啦,那是我最親愛的孩子啊。

“去去去,出任務了!”思仲嗔怪地拿工作計劃砸他們的頭,倆孩子半真半假地嬉笑著,奪過思仲手裏的燙金大書就跑走了,說實在的,他倆真是他帶過的最令人頭疼的弟子之一,但思仲並不覺得煩——從來沒有厭煩過。

門邊,紅衣女子掩嘴笑著,“噫,脾氣真不好呢。”

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倚靠在那裏,倆孩子出門的時候徑直擦過她的身旁,很粗心地對她看也不看一眼,對自己正與下界界神擦肩而過全然不知。

思仲斜了她一眼,也輕笑,“呿。”

這次已經不會再不認識她了。這又一百年間他們其實見過,偶爾杳淵會來找思仲說說話,思仲也不拒絕,隨隨便便地把她當鄰居似的招待,徒兒們都以為她真的是鄰居。在去上界探望青葵的時候,杳淵還會特意來向思仲道別——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給,拿著。”杳淵遞過紙卷,仍是紅綢系緊,但她已經不會想去打開看看了。“裏邊大概沒幾句話,今天瓏息累死了,要我跟你說聲抱歉,她真的瞌睡得很。”

“……這有什麽抱歉的。”一句話還沒說完,思仲便已經哽咽,他轉開眼望著庭院,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恢覆輕松平靜的聲音,“那傻瓜,明知道她若為這個道歉我會罵她的。”

“真的誒!”杳淵詫異地張大眼,“她之前真的有說‘不過若你這麽告訴他,他八成會罵我’!”

“哈哈!”思仲忍不住笑,“果然是個小傻瓜,還跟兩百年前一個樣。”

杳淵歪頭倚著門框,閑閑地舉起手:“慢著,思仲,我們這裏確實是兩百年,可在那孩子那兒,才兩天而已。你不會認為兩天她就會變多少吧……”

思仲揮揮手,“是啦,我沒忘——那個,你,要不要進來喝杯奶?”

“喝杯什麽?”杳淵好奇地問,覺得自己大概聽錯了。

看出杳淵躍躍欲試,思仲招手讓杳淵進來,順便上前合了大門,這才引著杳淵進廳裏,讓她坐,自己又轉身朝庭院去。

“咦?你去哪,我也去。”杳淵站起來就跟,這次換思仲睜大眼,原地站住便猛地回身,骨碌眼珠子朝杳淵上下打量,看得杳淵都莫名其妙。

“怎麽啦?”

“您能別這麽孩子氣嗎?!跟以前界神一點都不一樣!神啊,你該不會是冒牌的吧?”

杳淵僵住,哭笑不得。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說她孩子氣——她身為堂堂界神,竟然被她女兒的好朋友說成是孩子氣,還說是“冒牌的”!不過讓她發怔的也不僅如此,而是她想到了以前。幾時會有人說她孩子氣呢?一直以來說得更多的,是城府甚深,老謀深算,自私怕死……

還是說這兩百年間,她變得太多?

以前,聽到這樣的評價,她一定會不快的,然而如今聽見,卻只是泛起一種模模糊糊的溫柔感情,說不清道不明,然而卻是非常柔軟美妙的滋味。

……還是因為有青葵緣故吧,因為有個願意真心與她相伴的女兒的緣故?

“老天,你才冒牌!”杳淵傻兮兮地脫口便嚷,之後才發現太失端莊,然而思仲不跟她杠了,抿嘴偷笑又轉身走了,杳淵呆立了片刻才趕緊跟上。

思仲拉出湃在井裏的大瓷罐子,捧著往回走。

“這啥?”

“牛奶啊!剛才不說過了。”

真的是牛……奶……?“你怎麽會有。”

“那兩個小孩子想喝唄。幾天不喝就會偷哭的了,太想家什麽的。”思仲聳聳肩,滿臉無可奈何,“算啦,就牛奶而已咩,滿足他們啦。以後出師了就沒這種待遇了。”

杳淵笑:“你人真好。”

“就是井裏老要囤奶挺麻煩的,這時代現世的購物付款方式又可怪異!”思仲將奶罐頓在桌面,給杳淵斟上,自己也倒了一杯小啜。

屋裏安靜了好一陣子,思仲從懷裏掏出剛才藏起來的信劄細細端詳,而杳淵端詳思仲,一邊品著對下界來說的稀罕物。

“她好嗎?”思仲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唔……”杳淵抿著杯子的邊緣,半天才來了一句:“我不知道。不自由是肯定的,不過……比以前在我這兒還不自由。”

——你也知道你以前讓她很不自由啊。思仲想,還沒等他接話,杳淵又說:“她就算受了什麽委屈也不會對我說的……她也不會和我說她一天中到底做些什麽。今天我到那裏的時候,她已經睡下了,聽見我來又稀裏糊塗地爬起來,把給你的信交代給我之後就讓我抱,迷迷糊糊地抓著我不放,然後就又睡著了。我一個沒忍住就抱了她一個多小時……不知怎地她忽然醒了,看了下時間就急急忙忙地趕我回來。”

杳淵慢慢地說著,說得一臉恍惚。思仲註視著她,本來想說什麽,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嘴角淡淡地浮起一個沈沈的微笑。

思仲吾親:

先想想,要不要往下看。三思哦。深思熟慮哦。好好想清楚哦。

好了,如果你看到這兒……那就隨你啦。

今天忙得都沒有時間想你們了,不過這也挺好的,至少我專心做事沒分神……不過你大概有想我吧,哈哈挺不公平的!

我現在正趴在床上——別懷疑,我在這裏有床,也可以每天睡覺,其實我甚至有個房間呢——這樣比較不困,剛才試圖坐在桌子邊寫信的,結果沒兩分鐘之後我發現我居然在釣魚……嗯吶別擔心,也別急著催我睡。對你來說又是漫長的百年了,我怎麽可以不給你寫信就為了多睡五分鐘?寫信的機會很難得的!

那個,思仲……為小凡祝福吧,祝福她能順利通過見參,早日回家。

今天阿媽還沒有來,我猜她會來的,“他”其實對我和阿媽都很好,還允許阿媽每天來看我。我把信放在旁邊,她來了大概就會知道要拿給你。當然,這封信到你手上時,也可能已經遲到了一百年。

臨睡前總會在腦海裏看見你們的臉,閃過恍惚的影像。哥哥拿額頭抵著我在我的枕頭上閉著眼;深夜我迷糊地睜眼,看見你坐在我旁邊讀書,一手還放在我背上;睡著睡著驚醒發現我在笠光的課上睡著了他居然沒有註意;冰旬和淅蔚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守護著我;我趴在修篁或縱橫的膝頭望著他們;正顏把她的大臉湊在我面前;柯鵬側睡在枕頭上笑瞇瞇地看著我,中間夾著幻兒的小腦袋;我在斕兒的搖籃前俯下身,親他的小臉……

好思仲,不要把他們的近況告訴我,也別讓阿媽對我說什麽。我知道阿媽很看得起你。不要讓我分心,不要讓我心痛,我願意為他們心痛,但我付不起為此的代價。誰走了,誰來了,誰想我,誰忘了我,都別跟我說,我渴望知道卻明白絕不可以,之前那百年的光陰已讓我自持不易,若將來我回到家鄉,該知道的,一切都會知道……

思仲,我好想家,我要回去。我先把紙筆推開休息了,留得青山在,來日方可長。愛你。

瓏息小凡,百歲零二日。

真的……寫得很倉促呢。思仲搔搔頭,無奈地,苦澀地笑笑。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日

光葵三五六年。

上界。

青葵托腮,蹲在巨石群的半坡上,心裏很是納悶。

今天“他”放她放得很早,面對她詫異的眼神,只說,你先回,晚點也許會再叫你。

所以她納悶地蹲在巨石群上。這裏跟上合很像。不同的是巨石沒有那麽多,棱角也更為圓潤,巨石群的內部就是她的房間。青葵一直覺得“他”是故意安排這麽個住處給她的。

不多時,青葵終於明白為何今天放得那麽早了——杳淵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原來是“他”為了讓青葵見杳淵!

“哈!阿媽。”青葵快樂地跳下半米高的石頭,又跳下一級,直到視線和杳淵幾乎齊平。

杳淵微仰著臉,半是遲疑半是不讚成地皺眉望她。

“這兒不是上合,這裏是上界誒。”杳淵猶豫了一下,“你……這不好吧?”

“大概沒關系,‘他’對我滿寬容的。”青葵不確定地笑笑,“沒事,要不‘他’就不會弄這樣一個地方給我住呀,對吧,好像我是巖羊似的。”

杳淵噗嗤一聲笑了,原本掛懷的擔心減輕不少,順帶的,壓在心頭的陰翳也散了散。是的,她這次忍不到百年,才五十多年便又來找青葵,實在是因為,她心頭太苦。

嗯,是呢。看得出“他”真心待她不錯,連她暫住的地方都布置得跟她們在上合的住處差不多。上合築於巖溶洞裏,不僅怪石嶙峋,連帶著花木也仙風道骨。瓏息現在的住處,竟也相差無幾。

……瓏息,是不討厭這樣的地方嗎?杳淵環顧,要不然……“他”怎麽會讓她住在這樣一處所在?……原來,瓏息真的不討厭這樣的地方,不討厭……我們的上合啊。

“誒!阿媽!你哭什麽!”青葵瞥見杳淵忽然莫名其妙地掉淚,心裏一慌,縱身躍下巖石便將杳淵抱個滿懷。

……就好像,杳淵才是她的令人放心不下的女兒似的。

“是……是璞心……”杳淵啜泣許久,這才勉強說出破碎的話語,青葵摟著她,下意識地替她拭淚,又擔心又緊張:“璞心?你是說神心?心姐怎麽了嗎,阿媽!”

“沒、倒也沒怎麽……她就、她就回來了一趟……”

“哦?”青葵放下心,明白了。杳淵大概只是因為神心的回家受了刺激而已,神心沒出事。“回上合了嗎?”

杳淵捂著臉搖頭:“她站在上合門口,定定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神也直直的,被我撞見……她慌慌張張地就跑了,我叫她,她理都不理,跑得更快……她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青葵心裏糾結極了,難道杳淵是在罵神心不是人?應該不會吧!但似乎有意無意地想罵似的,杳淵的語氣實在是……青葵決定賭一下,“她……和誰在一起?”

“和……塵音,好像還有頎玡。”

“塵音,頎玡?!”青葵聲音都尖了,又驚訝又激動——塵音和頎玡還在一起呀!“他們居然和心姐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沒窺看過他們……我從來沒辦法去看神心……但我知道塵音是和頎玡在一起。他們許多時候都在一起。”

杳淵因為神心的轉身離去而神傷,雖然青葵實在是覺得杳淵想太多,但還是好生相慰,即便她覺得,杳淵丟下冥界就這樣直闖過來找她不太像話,但是,從另一邊來說……杳淵是就這樣丟下冥界,只為了來向她尋求安慰。

唉,這家夥,這不靠譜的界神。青葵所能做的,也只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喜歡你。”

真正了解她了才發現,才感受得到她身上那包容又令人信賴的氣息,這才發現,她真心願意誠摯地對自己好,只要自己願意去認識她,並在她對自己形成偏見之前,讓她感受到自己願意敞開心扉,好好地珍惜她的善意。

她跟另外的兩個女兒都不同。塵音,神心。青葵竟然會原諒自己對她所做的一切,並寬容地對杳淵說,已經沒有關系了,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即使是你也無法讓時光重臨。我已經可以嘗試著放手了,你也嘗試著看開吧,好不好?

不要再糾纏於與心姐的分歧與矛盾,反正不論你之前怎麽看,她也已固執地入輪回,那麽多世了。就算是為了我吧阿媽,好嗎?心姐會站在那裏若有所思,並且在你叫她的時候跑遠,說明她心裏還是有結,或者說,有你。

心姐的事情就隨它去吧,順其自然,畢竟現在有我,我代替心姐,也代替塵音,可以嗎?正好我不想再往前走,剛好我最想的就是留下來。就讓願意往前走的心姐和塵音繼續往前不好麽?我們各得其所,請您成全我們。

“阿哈,我很榮幸。”青葵說混話。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杳淵握著青葵微涼的手。

青葵歪歪頭,微笑,“不是大家都喜歡我呀,怎麽可能。我的生母,以前,霜鐘和霜氏子弟,好多怨靈……”

杳淵輕輕捂住她的嘴:“餵,你明知道我不是指那些人的。”

青葵仍是歪頭笑。“那又怪不得我,那又不是我逼的。”

“看你嘴欠的!”杳淵嘟嘟噥噥,揮手就朝這家夥腦門上招呼了下去,落到她頭上卻變成疼愛的輕撫。

“嘿嘿,哈哈哈哈哈!”

光葵三五七年。

下界。

思仲揮揮手目送杳淵出門,心裏不是不訝異。

杳淵居然連這些事情都要跟他說?他又不是她的誰!……思仲並非不高興聽到青葵的近況,可是杳淵剛才居然來他這兒坐,順帶告訴思仲,她之前因為心情不好,跑去上界找青葵了!連帶著還描述了她和青葵見面的部分經過……

……你確定,連你心情不好這種事,也要告訴我嗎?思仲扁眼。拜托小凡,你可要趕緊回來,否則界神老找我吐露心事什麽的,我可消受不起!

光葵四零零年。

下界。

這天思仲回家,視線掃過平日熟悉的庭院,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些不同。納悶歸納悶,思仲還是四處查看,意外地發現,居然有個東西掛在庭院一角,那株最高的枯木梢頭。

思仲走到樹下,茫然地擡頭,仔細打量那個出現得相當古怪的東西,片刻之後,他大吃一驚,連忙朝樹梢伸手。

在他伸手之前,那玩意兒已經遽然下墜,待他剛把手伸出,正好啪嗒一聲摔進他的手中。思仲長籲一口氣,這才發現出了一身冷汗。

詫異地打量手中的東西,思仲再度擡頭望向樹梢。那是一個紙卷,跟以往來自上界的青葵的信劄一模一樣。

可是五十年前杳淵才去過上界啊,那時的她回來之後,已經對思仲表示,她五十年後不該再去。嗯,不會是杳淵又忍不住了吧?——不過,思仲又打消了這種念頭,兩天前思仲才見過杳淵,即便杳淵真的未告訴他便又溜去上界,短短兩天,杳淵也不可能趕得及回來,更別說把信送到他這裏——還是采用這麽個古怪的方式。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拆開來看吧!

展開信,思仲立刻就明白了。

思仲吾親:

我想念你,希望你一切安好。

本來我沒有打算寫這封信的,阿媽今天中午來過,我想她晚上應該不會再來,這封信也就無法給你。結果——“他”居然說,你願意就寫吧,我給你送。

本來我是慌忙謝絕的,哪敢勞“他”為我送信啊?!可是他的表情嚇到我了——整個一副好意被人拒絕很是受傷的樣子!

嗚嗚,那我還是寫好了,反正本來也很想寫——反正……反正是他說願意替我送的……

咳咳,今天“他”問我一個問題。他問我以前的事情,他問我四十歲的時候怎麽會毫無準備,突然就決定為下界獻祭。

聽完之後我就笑了,沒有做好準備就打算去赴死?老大那也太次了吧,好不容易提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得掛,還不提早做點準備?你當我真的那麽大義凜然地什麽也不想,頭腦一熱呼地一下就跑去自我獻祭了呀?連獻祭給什麽都不知道?獻祭之前什麽都不準備?被我獻祭的那個什麽存在會接受我這麽弱智的祭品麽?哈哈哈!

……

思仲讀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一個勁地微笑,不明白呀不明白,這個孩子怎麽就恢覆了十四歲的那種扯淡腔調了呢?雖說她現在的實際年齡……沒準都將近四百歲了吧?

思仲哈哈一聲樂出來,自己都有些不解的。

“不是啊!是十三歲!”他幾乎能聽見那個家夥在自己耳邊繼續扯淡,忽而又換了一種腔調,她的這種人格分裂似的轉換,自己以前最熟悉了:“如果我不用這種該死的語調說話……該死的我不知道該用什麽口吻了啊思仲!”

上界。

稍早前。

青葵邊寫信邊笑,心想,思仲讀到這裏的時候,大概會懷疑我是不是又回到了十四歲吧……

“不是啊!是十三歲!”青葵對著信紙大聲說,“如果我不用這種該死的語調說話……該死的我不知道該用什麽口吻了啊思仲!”

不過,青葵不知道,思仲透過信紙,恍惚聽見了她的聲音。

忽而,青葵似乎看見,在一個很遙遠很遙遠以前的清晨裏,下著暴雨,她坐在濕淋淋的瓦片屋頂上,對著另外一個女孩,也是這樣地爛扯……

……那個女孩對另外一個女孩說,我想讓你替我看盡這個世界啊。

她笑了,不知道那個女孩現在在哪兒呢?她一直沒敢問,她和他的聊天從來都只說以前和現在,要提到過去也只會提到只涉及到他們兩個的過去……她不敢提過去,任何過去,任何故人。而他……知道她不敢提。

她知道她對思仲說的話會有個人一直一直看著,但她不怕,一點都不怕,那是她,是最最真實的她啊。

幾百年前,在世界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孤單的人,很認真很認真地拼盡全力,想要做真實的自己……

雖然寫信被“他”光明正大地偷看很不爽,但也沒有辦法,她是囚徒,寫給外面的信都要通過獄卒的審查,這也沒辦法,誰讓她要叫人給關起來呢?

……不過,這其實也不是很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日

上界。

青葵擱下紙筆,給信劄系緊紅綢。

把信擺在一旁,她不去看它了。她在書桌上趴下,打算一邊小憩,一邊等杳淵來,結果沒有想到,她居然跌入混亂的夢境。

“……梧桐樹的葉子已經落盡了麽?我沒有在這個季節去過那裏。焦隴很不錯啊。可你什麽時候回家?……”

空靈的聲音帶著回聲。青葵迷惑地大喊:“什麽?”卻又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青葵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然後,她看見了。一位女子坐在冥河邊上,懷裏抱著個小男孩。她知道這個女子是三十一歲,而小男孩三歲。

女子面目模糊,青葵只覺得熟悉,卻想不起曾在何處見過。她遙遙聽見女子的說:“很不公平對吧,小乖乖,阿姨也這麽覺得。”

“我想媽媽,我想回家……”孩子窩在女子的懷裏,低低地哭,他不鬧,只是很傷心卻又很乖地哭著。

“阿姨抱你好不好?”女子看似很心疼這個小男孩,緩緩地撫摸著孩子的後腦勺,將他摟在胸前,“阿姨抱你……阿姨抱你哦……”

青葵恍惚地覺得,這女子像是一位渡導,正在哄她引渡的孩子。

“好……阿姨我好想媽媽……我想媽媽……”男孩往女子的懷裏鉆著,不住地嗚咽。

看著女子用她的臉貼著男孩的小臉,不知為什麽,青葵只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阿姨知道,小乖乖。阿姨家裏也有一個小女孩,跟你一樣大……

“太不公平了。為什麽這麽小的孩子就得被迫與媽媽分離?這個世界你還沒有好好地看過呢……還有很多很美好很精彩的東西你沒有看過呢……憑什麽,你還這麽小,這麽小……而另一些人在人間糟蹋著生命,卻仍然久久地活著,行屍走肉般地活著……真是浪費啊。那麽寶貴的生命給那麽不珍惜的人揮霍……你好可憐。”女子潸然淚下,“小乖乖……你真可憐。”

“阿姨你也哭了……”小男孩看見女子流淚,懂事地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淚,又擦自己的眼淚,“阿姨別哭,我也不哭了,阿姨別哭……”

“真乖。”女子輕輕地拍著他的頭,看上去似乎很感動。她一定是想,一定要好好安慰這個孩子。誰知這個孩子卻也反過來安慰她。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如果他不用死就好了。如果他能回到他的媽媽身邊就好了。

可是那已經不可能了。

青葵俯瞰著這個女子,和那長相俊秀很討人喜歡的小男孩,覺得只要是小孩子都沒有區別,自己心疼他們,都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孩子。她在沒有幻兒之前,不會這麽覺得。

青葵恍惚地驚醒,意識到自己做了夢。怎麽回事?奮力回想著,想在一片混沌中尋找意義。難道是……她覺得太不公平,那個女子正是她自己內心的投射?還是……她想念幻兒,想念得五臟六腑都發痛;還是,這只能單純說明她想回家,那個三歲的小孩子才是她?

然而,還沒等她想清楚,她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這次,仍是一個女子抱著一個小男孩,然而這一次,小男孩有八九歲了,而那個女子,是她自己。

“駿達,很不公平對不對?”她發現自己在說。

“嗯。”

“有些人養尊處優一輩子,直活到八九十歲……過世之後還在下界大吵大鬧,非要讓我們覆活他們。可是有些人年紀輕輕就過世了,那些小寶寶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還沒來得及學會說話,喊一聲自己的爸爸媽媽……很不公平對不對。”

“是啊。”被她叫做駿達的小男孩坐在她的懷裏依偎著她,雙手環抱著她的腰,慢慢地說著,仿佛怕說快了,會有什麽東西決堤而出,洶湧咆哮,無法控制。“而且每一世都是新的開始,毫不相關……所以,今世虧欠的,根本無所謂什麽下一世再補回來。”

“真的很不公平啊。世間所謂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所謂公平,都是暫時的,局部的。”

“姐姐……”駿達仰起頭,伸出小手輕輕地揩去一滴滑過青葵面頰的淚水。“世界都是這樣的。”

“我知道。”青葵有些哽咽地,“所以我才覺得很不公平,很想說出來。”

“可是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看見你很努力地想要給你身邊的世界以公平。我看見你已經很努力了。我看見。”駿達伸手摟住青葵的脖子,“姐姐,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你做了很多很好的事。”

青葵感激地親親駿達的額頭,她想說她也做過不好的事,但她明白駿達覺得那是每個人都不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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