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葵出現在冰影與淅蔚面前的許多年後，思仲終於第一次在魂夢之外看見真正的青葵了。

那是極為偶然的一次偶然，但那次，思仲碰見了那樣冷漠的她。

——青葵為此心痛許久。

思仲不知道青葵為什麽會站在那裏。只是無意的一瞥，卻讓他註意到青葵那模糊又分明的身影。在上合旁邊，青葵靜立一旁，冷眼旁觀河中冥界執事的忙忙碌碌，臉上沒有絲毫可以看作是表情的神色。稀薄的身影淡在身旁的陰影之中。

匆匆之間，思仲瞥來，見她，不覺感到心寒。……她，就已經無動於衷了麽……人間的溫情，對於她來說，已經再不是值得掛念的東西？你的表情，怎麽可以這麽的不在意……

果然……還是神靈殊途麽？

想起青葵上回偷偷見他時曾說過的話，思仲仿佛置身於二月的寒風中，心裏冰冷冰冷的感覺完全無法形容。

突然之間，他們目光交匯，穿越了兩界與數年的光陰。

青葵知道思仲是怎麽想的。但是，界神無處不在，而青葵渴望說出的話，卻是界神阿媽在召喚她之初就已明令禁止。

所以，她不能說。即使這樣會讓思仲誤解……誤解，就誤解了吧……也許這樣的誤解，可以讓你們不會再掛念我，不會再希望我還能再重回你們的世界……

因為這樣的感情，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但是……總有那麽一點點……青葵承認遠遠不止一點點……

……不甘心。

思仲突然從青葵的眼中讀懂了她的無奈與悲哀。

青葵已經極力控制，以免被阿媽理解為當面故意表達感情，避免讓她知道青葵其實是故意在冥界的人面前現身。

但是思仲還是讀懂了。

畢竟……是他帶著她，帶她長大成人，看著她踏入這個世界，又離開這個世界……然後，再重新回來……在某種意義上，以某種形式回來。

青葵驚喜地會意。內心感慨不已。

——思仲！我不是不想加入你們，而是我不能，我不能啊！思仲……我已經不是凡姑了，不是小青了……

思仲微微一點頭，似乎是想讓那飄渺的人影寬心。

——小凡，我明白的。

“瓏息。”傳來一聲呼喚。

自然，那聲呼喚思仲是不會聽到的。所以，他看見青葵最後淡淡地再望了他一眼，然後垂首，旋身不見。

思仲久久地望著上合的入口，心中百感交集。

——縱使明白，仍然感到不可抑制的悲哀。

青葵滿含著心痛回到上合，這次杳淵沒再裝作不知道，而是狠狠地將失魂落魄的青葵訓斥了一通。

更糟的是杳淵沒有當場訓她，而是等到當天夜裏青葵睡下之後又生生將她喊醒，坐在她的榻上，讓她跪在榻上面對著自己。

青葵沒有抱怨，心裏口中都沒有。極度的困倦中，杳淵的責罵聲顯得飄渺而遙遠，青葵想，大概杳淵是不許她以睡眠躲避現實吧，又或者杳淵氣得一直都沒法休息，實在是忍不住不把她再叫醒……

青葵最後都聽不明白杳淵在說什麽了，久跪的腿壓得很麻，只覺得腳踝處的麻痹漸漸擴展到雙腿，又蔓延到下半身，緊接著緩緩地爬上脊背，盤上肩頭，攀上脖頸……

杳淵眼見青葵失去知覺一頭栽倒，連忙上前扶住，將青葵攬在懷裏。

輕輕搓揉她僵硬的臉頰和手，杳淵心裏的懊惱沮喪簡直無法言述。

——這孩子居然會被她罵到暈倒！而且還忍著不說自己不舒服！杳淵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無力的生氣，生青葵的氣，也生自己的氣！杳淵是知道這些年她開始嚴苛地對待青葵之後，青葵處在何等蕭索的心境中，但杳淵也不過是希望這樣可以讓她變強而已啊！不親近她，杳淵也同樣難過，甚至比青葵懂得的更加難過……

杳淵輕輕地親吻青葵的側臉，臉頰貼著她的額頭。

現在不狠狠心對你嚴加督促，你就無法從下一次見參中返回了！那樣我就再也沒辦法把你接回我的身邊了，你就再也回不到下界了！瓏息，拜托你，拜托你堅持一下好不好？先堅持到你見參回來吧……回來之後，我補償你，一定，好不好？你是我的孩子啊，我也不喜歡看見你這樣痛苦……

……你是唯一願意愛我體諒我，而我也能毫無愧疚地回報的人了。你不能走啊瓏息……冰影願意理我和原諒我，我也覺得她從來都沒有埋怨過我，可正因為這樣，我無顏見她！只要看見她，我就會永遠地想起我曾經犯下滔天之錯。冰旬不問世事，連帶著對我也只是淡淡的疏離，以前就是這樣了，她似乎不跟任何人親昵，更添冰影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因為我受了這麽多苦，我無法揣度她對我的態度，但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平淡看作冷淡。至於樾，就更不用說了，她對我是直白的恨，可是，她的恨，反而讓我好受許多。阿心麽，她對我絕望過。我該早些放她走的……就像放塵音走一樣。不說他們……就只有你了，小瓏息我的孩子。

命運待你如此不公……是的我知道是很不公……可是你卻還是會對我說，沒關系，用那樣柔韌又堅忍的眼神望我。

就算一次又一次地對我絕望……卻還是一再一再地願意重新信任我。

瓏息你實在是太幹凈了……幹凈到讓人總是一邊內疚，一邊想欺負你，幹凈到……讓老被樾罵沒人性沒擔當的我，都覺得欺負你是相當罪惡的事，應該好好疼你才是。

——你阿媽其實就是個混蛋啊瓏息，你大概是知道的……

只可惜，在你見參回來之前，我都還是只能這樣違心地逼迫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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