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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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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又在柔軟溫暖的錦榻上。心裏的一些絕望和悲傷似乎隨著她的睡眠暫時一起睡著了,然而盤桓不去的無力感卻依然如故。青葵不願醒來,閉著眼翻了個身,趴在榻上,將臉埋在松軟的被子裏。

“醒啦?瓏息。”杳淵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聽不出杳淵在哪裏,在做什麽。

“阿媽。”青葵依舊將臉埋著,悶悶地向杳淵打招呼。

片刻沒有回應,又過了一會兒,杳淵的聲音近了一點點:“又賴床?”

“唔……”青葵實在是沒有起來的欲望。仍然趴在那裏,懶懶散散。

“還覺得累嗎?”杳淵問了一句。“沒睡醒?”

“嗯。”青葵都佩服自己竟然敢這麽回答她。

突然就感覺錦榻一陷,杳淵居然無聲無息地坐了上來,伸手摸她的手:“你沒事吧……肯定有事。”她自問自答,“創傷比我想的還要深嗎……瓏息,你已經連續睡了六天六夜了。回避問題……也不是像你這樣的吧。”

“六天六夜?!”青葵大吃一驚,精神了些許,想都沒想就本能地道歉:“阿媽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杳淵把她翻過來,扳著她的臉,仔細地看著她,研究了一會兒又將她按回榻上,“我在斂泉那邊聽水,你如果不想起來就繼續休息吧,等會兒如果想起來,你就過去和我一起聽。”

青葵望著她溫潤的眼眸,點了點頭。於是杳淵站起身替她掖好被子,碰碰她的頭頂,走開了。

青葵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她,平心而論,杳淵並不是那麽討厭。

但若能選擇,仍然不想和杳淵一起生活。

青葵又躺了一會兒,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最後她掀開被子下床,疲憊地扶著墻慢慢地走了很久,這才走到杳淵所在的地方。

斂泉背後,斂泉的發源地。

杳淵坐在高高巖壁下一塊突出的巨石上,擡起頭沖青葵招招手。這裏仿佛一個巖洞,腳下的地有點像是幹涸的河灘,大地仿佛由一塊巨石縱橫開裂而成,灑滿大大小小的碎石。

青葵扶著石頭,花了好半天功夫才繞過去,坐在她腳下的石頭上。杳淵卻從她背後伸手攙住她的雙臂,讓青葵坐上來和她一起。青葵猶豫了一下,這才順了杳淵的意思。

和杳淵坐在一起,不知道要說什麽好,青葵只能沈默。

“這裏和你的人間原是相連的,斂泉原本也是人間的水。”杳淵毫無由來地說了這一句,又陷入沈默。

青葵望著她,好奇卻不知道從何處問起。

“冥界本來是人界的一部分,沒有名字,也不是純粹的亡者之地。”杳淵沒有看青葵,只是自顧輕聲地說著。“這個地方仰賴的是神心的氣息,神心上一次撂挑子的時候,這個地方第一次瀕臨毀壞。來撐的人是冰影和曈河。這裏是我們的故鄉,為了保護這方土地免於毀壞,曈河能做到的就是築起邊界,將當時的那個‘時刻’封印起來。那是剛好是某個春日的黃昏,於是這些年來一直是這樣。永恒的黃昏和春光封印其中。”

青葵點點頭,關於曈河與冰影的犧牲她知道一點,雖然不清楚具體是怎麽回事。

“可在那之後,這裏也不可避免地漸漸變成了冥界,這裏……對現世來說,算是死了。後來自成地印脫離了屬地,自成與現世相對的一界,成為現在這樣,我也是沒料到的。”

杳淵的語氣透著淡淡的悲傷,青葵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安慰憂傷的杳淵,只能坐在她身邊不動。

“曈河與冰影的殘力維護這裏存在不墮,神心集中不了註意力,就幾乎等於是沒有作用了,我一直希望她能收心,但她一直沒有,她一心想到現世去。我說,我也希望你能過你想要的日子,但你是‘基礎’,我們的家鄉需要同時仰賴我們兩個,所以你要找到能接替你的‘基礎’。於是我跟神心花了很大的功夫,讓塵音出生。”杳淵看了青葵一眼,“她在人間的名字叫做雅闕,她並沒有實現神心的初衷,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對吧瓏息?”

“嗯。”青葵很清楚,非常清楚。當年剛剛執任督道便要操心與塵音相關的這麽件大事,讓她幾乎耗盡心力,一生力量最盛的巔峰時代,也在那個時候短暫地熾烈燃燒而後逝去。

“又花了很大功夫,這才讓你出生。神心這次沒打招呼就直接走了,怕是又像上回一樣不忍心吧。相比塵音,我只能說,瓏息,你的運氣比較不好。”

聽見杳淵這麽說,青葵反倒嗤地一聲笑出來,算了。“讓塵音自由吧。”

“你們在人間的時候是姐妹,你可不知道,你跟她在這裏也是真正的姐妹。”

青葵不鹹不淡地回她:“當然不知道。”

啊,真錯亂。原本青葵還沒有細究這其中的關系,現在想想,她開始覺得眩暈。原以為當年塵音與陌念一起轉世離開,便是她們姐妹之間的永訣,塵音會永遠不記得自己,現在才發現不是,塵音註定會記得她自己的那一世,因為……杳淵會要她記住。

“阿媽,”想了很久,青葵問道:“我和塵音還能見面嗎?”

“塵音在人間。和神心一樣在人間。”

杳淵意味深長地看著青葵。這就是杳淵的回答了。

青葵沒再追問。

“阿媽?”

“嗯?”

“我可不可以出去?”青葵祈求地碰碰杳淵的手,“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杳淵面容一肅,青葵立刻不再說了。

“等你學會用自己的力量出門再說吧。”杳淵的語調卻沒有很嚴厲,仍是淡淡的,“你對自己的身份適應得那麽慢,我看還有很久吧。”

青葵的目光一黯,但又燃起一絲希望:“那要是我能的話,我就能出去嗎?”

“如果你能的話,我還攔得住你嗎?”杳淵平淡地反問,“換言之,你還願意聽我的話嗎?”

“我願意聽你的話的,”青葵乖巧地點點頭,“但是……我也很想出去。”

“好吧,瓏息,我就許你一次。”杳淵深深地吸了口氣,“將來你學會之後,可以有一次出去的機會。下界的哪裏都可以,只要你去得到。”

“真的嗎?”青葵大感意外。

“我討厭把話說兩遍。”

“謝謝阿媽!”青葵連忙說。

杳淵按住她的肩膀,嚴肅地望著她的眼睛:“但是現世不可以。現世不是我的屬地,不是你我隨便去的地方。”見青葵一臉不情願,杳淵繼續道:“我們在這種身份下,就要尊重現世的界神。你見過現世那邊的人隨便到我們這邊來麽?那是約定俗成的。”

“可是心姐呢?還有塵音……”青葵還不死心地問。

杳淵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像是在哄一個固執的小孩,“她們是以‘轉世’這一‘契約’去的,我們也曾以同樣的契約將你送去現世呀,不是嗎。”

青葵只好嘆了一口氣。但杳淵卻直覺感到她一定還沒完,青葵年輕時便很擅長走灰色地帶,她想要得到什麽,一定還是會鉆空子的。可杳淵卻沒有計較,她自己所要做的事就是將所有的規則都教給青葵聽,若青葵能在不違反規則的前提下做成她想要做的事,杳淵其實也樂得不去追究,饒她去。

已經殘忍地強行打斷她的人生了,還不肯讓她心裏好過點嗎?雖然現在欠了青葵一段人生的是神心,但杳淵知道自己也不無幹系。

青葵其實是個好孩子。為了自己的家鄉,讓任何一個孩子不得不陷入自己不能選擇的命運,杳淵都會感到難過。更何況,一開始心甘情願答應那個所謂“他”的人,是杳淵,神心只是習慣跟她一起而已,那時的神心,也還只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孩子啊。

那時的神心還用著自己的原名,是為璞心。直到後來她渴慕轉生參與人世,情願為之棄去過去一切卻始終未能如願。

存在一遭卻終難遵循本心……她只留一字自稱,心。再往後,為了方便,才成了現在的叫法。

瓏息,如果你能走得進灰色地帶……那你就去走吧。我不會說支持的,但我會在心裏希望你能順遂。這是我不會告訴你的事。我不會讓你知道的。

青葵很努力,努力得讓杳淵都心生憐惜。有時青葵勉強自己,杳淵雖然知道,卻沒有加以勸阻。她還是希望青葵努力的,她很了解青葵,怕這樣一說,青葵偶爾也就松懈了。青葵承受不住的時候杳淵會極溫柔地照顧她,有時溫柔得讓青葵手足無措,不知究竟。

杳淵對她好,她很喜歡,但她並不知道這並非可遇不可求。她畢竟不了解杳淵。

青葵一直都很喜歡有人抱,杳淵知道這件事,特意不常抱她。這樣她才會格外珍惜,格外聽話。杳淵有時真討厭這樣的自己,但她覺得自己也沒有辦法。

……而杳淵自己,其實也很喜歡與人擁抱,這樣同樣也是在折磨她自己。說到底,她們很相像。以後吧,日子很長,總有一天瓏息能像全盛時代的璞心一樣揮灑自如,總有一天她們會像曾經的杳淵與璞心一樣親密。

又一次未抵預期,青葵低頭,沮喪地背對著杳淵坐在地上。杳淵從她身後悄悄地繞過去,心疼地伸出雙臂摟過她。她順從地任由杳淵擺弄,心裏又一次充滿灰燼感。

杳淵將她抱在懷裏,而她乖乖地趴在杳淵身上,雖然並不親密,但還是在時光的沈澱中不由自主地親近了。這是時光沈澱的感情,與最初的愛恨無關。

沒辦法,既有先天的親緣關系,又有日後的朝夕相顧。而且,僅有彼此,也沒有辦法不親近。

杳淵看她目光失神,知道她憶起了什麽,但和她相伴得越久,杳淵便越不願意以隨意的窺看作侵犯,或者說,青葵正在漸漸地從杳淵的附屬,轉變為杳淵願意尊重的人?

杳淵隱隱地感覺得到她的心情,便循著問她,“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

她目光失焦,不看杳淵,沈默不語。她知道杳淵在問什麽。

“沒關系啊,不過,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誠實的她卻不想撒謊,連隱瞞都懶得,雖然不知道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不過,她懶,還是照實說比較痛快,比沈默痛快。

“我記得……好像王沖我喊,很多人都沖我喊,不知道說了什麽。”她慢慢地回憶給杳淵聽,眼神渙散,“最後好像是王在叫吧……現在想想,應該是在叫我的名字吧,不過我那時腦子已經不管用了,稍微覆雜一點的事情都理解不了。最後……”青葵一點一點地拼湊,回憶,“好像……王抱我起來了,好用力,抱得我很疼,然後還說了什麽……不過我聽不懂,現在也不記得了。然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疼嗎?”杳淵摸著她的頭發,“魂飛魄散?我不知道,我沒試過。”

青葵在她的懷裏撒嬌地翻過身來,望著杳淵,微微笑著。

“我覺得打破你那個封禁的時候比較疼,眼睛疼得好像爆開一樣。”她孩子般地摸摸自己的眼睛,又捶了捶杳淵的手臂,“可能不是‘好像’,是真的。血似乎流得我滿臉都是啊……想想真令人無語。”

她拉過杳淵的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杳淵微微笑著,順著她的意撫摸她,愛著她在自己懷裏那嬌憨的模樣。可是她就這樣淡淡地避開了杳淵的問題,始終沒有回答,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候,到底疼,還是不疼。

杳淵知道,這孩子不想說。

……我陷入了一場遙遠的遺忘。

……我最後一點感覺,似乎有人把我抱了起來,我認不出是誰,甚至理解不了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更不記得任何人……我不怕,也不痛了,只是覺得好輕松,好舒服……後來我醒來,還以為是昨天的事,後來你告訴我,你喚醒我,用了兩年時間……但對我來說,還是“昨天”。

所以,那一刻,清晰如昨。

我疼啊,疼死了,把我的魂魄撕成碎片,痛徹心扉的。這還用說嗎?可……我確實沒有辦法對你說。對你。阿媽。界神。說了……你會懂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jj的右引號都抽了抽了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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