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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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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來找我了啊。”

青葵微微地沖她一笑。樾低著頭坐在青葵的床邊,黑亮的長發披肩散落。

“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來。”

樾略略一驚,擡頭。這第十二代也會有這種稍稍地透出強勢的語氣,並不是個無原則柔軟的人吶。樾對這樣的她有點陌生,有點不習慣,不過並不太排斥。

青葵今天有些不舒服,沒有去上班。女兒出門上學之後,她便一直歪在臥室的床上休息。直到她聽見有人敲門。敲的是臥室的門。

她並沒有太緊張。能走進這間屋子的人,都不會傷她,她只是很安靜地問了聲誰,然後便聽得門外那個柔柔的聲音:“樾。”

自從樾不願理青葵,與她冷戰後,這還是第一次,她終於忍不住,來見她了。

樾終究接不上話,只是期待地望著青葵隆起的腹部,抿著嘴,還是忍不住問出來:“我摸摸好不好?”

青葵仰了頭咯咯笑,終於說:“好吧。”

於是樾真的一臉好奇欣喜地伸手,小心地摸著青葵圓乎乎的肚子,“……上次見你,還顯不太出來呢。”

青葵輕微地嘆了口氣。“說明你隔了好久才來。”

樾有些許低落,又是片刻不語。

“做母親的感覺是不是很好?”隔了一會兒,樾慢慢地問。

“為了我的兒女,我可以死。”青葵靜靜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凝視著身邊用手托著下巴的樾。

“回家吧,”青葵註視了她許久,“你母親想你,她想知道你在哪裏,也想知道你好不好。”

樾望著青葵的眼神有些滑稽,表情有種說不出的覆雜,“第十二代……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誒。”

青葵平靜地點點頭,“我是說冰影。”

樾看著青葵,眼神裏透出難以名狀的傷心,“青葵……你知道多少啊。”

“一點點。”青葵禮貌地說,話頭猛地一轉:“……我在人間的生命在倒計時中。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我便在倒計著我和他的永別。人生有多少相聚的日子,能夠相守的人請珍惜自己的幸福吧。我的孩子不會記得他親眼看見的我的樣子,可是我永遠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愛他的女人,而且我對他的愛會活在他的心裏,不隨著我的消失而消失。只要他存在,他就永遠都是被我愛著的,因為我直到我生命的盡頭都在愛他,那就是一種‘一直’,‘永遠’。”

青葵摸摸樾的手,“……不要放棄呀,起碼……你可以回去,親親冰影的臉。她一定會激動哭的……而且,白日即將重現。”

聽到最後一句,樾終於茫然了,“什麽?”

青葵沒有看她,只是垂眼呢喃,“……也許……很快了。白日重現。”

樾沒有聽懂青葵的話,而青葵卻不再解釋。樾離開青葵家的時候,青葵也搖響黑鈴,靜靜地出現在下界。

青葵挺著大肚子坐在笠光的辦公室裏,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笠光怕她受寒,給她披了一件自己的衣袍,順帶也擋住許多執事好奇的視線。執事只當是自己進來的時候,大渡導和那個奇怪的白衣婦女停止了說話,殊不知這種停止已經蔓延了一整個下午。

“青葵,你真的有三十八歲嗎?”這話在別人聽來,也許幾近諷刺,但在青葵耳中,她聽見的卻是笠光獨有的無奈與憐愛。青葵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將鬢發輕輕攏到耳後,她的另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許久之後才說:“看見你我心裏會平靜許多。”

笠光寬容地一笑。他的笑容幾乎只留給最親近的人了。他沒有去問,讓青葵看上去如此不安的究竟是什麽。青葵要說,自然有開口的時候,要是不說,那麽,不必問。

“笠光,你像是一個永恒。”

笠光沈默了片刻。青葵這麽說,說明她心裏有很多事。

“我?那王和思仲不更是麽。”

“我在王的身邊沒有這種感覺。至於思仲……他當然也是一個永恒。”青葵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小腹,這孩子要出世了……當初……讓我決定讓他出世的因由……近了。

青葵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心裏終於安靜下來,才感激地對笠光說,笠光,你像是一個永恒。

笠光只要坐在那裏,就能給青葵無盡的寧定和安慰,笠光就像永恒一樣安穩。

笠光不問。笠光不知道青葵的前路,青葵也並不想讓他擔心。

她知道笠光對自己的疼愛不會亞於思仲。笠光只是不總表達出來。

她也好愛他們啊。可以為他們犧牲僅有的一切。

青葵想,樾,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就好了,那樣你一定也可以明白冰影與曈河的心情吧。

冰影與曈河是那樣勇敢的犧牲者,在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挺著後背,站得筆直。

樾看起來是個穩重內斂的人了,她畢竟經過了艱辛而漫長的光陰,在人間行走歷練。然而她的心並不在這裏,她的心仍然停留在許多年前在曈河身邊的那一刻,那個小孩子被時光深深地埋藏,而外表卻讓時光漸漸修飾……但那個孩子一直都在的,只是蜷縮在內心深處閉著眼睛不睜開,因為,一睜開,便會流出血淚。

樾啊,你長大好不好。

可是樾也想啊,她也一直想長大,長得像是曈河那樣堅韌而勇敢,那樣,她就可以抵禦曈河離開後如酷寒極地般的蕭索蒼白了,長大了一定就會有這種力量了吧?大人總是無所不能的,在一個沮喪傷心的小孩心底。

可是,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沒有長大,小時候,曈河有時會愛憐地掐著她的小臉,說她的喜怒都寫在臉上。而今,她似乎不再將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了,淡漠如塵外之人,然而她知道,自己並不是那樣的,喜怒哀樂仍在那裏,只是她封鎖掩藏了起來,沒人再能看見。她敢在他面前坦露不堪的一切,他有任何反應任何話語都傷不了她的心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那時的歲月像是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日子很短,但光陰很長,長到樾可以與曈河在一起,蹲在河岸邊一顆一顆數地上晶瑩的沙礫;愜意地伸開雙腿坐在曈河的懷抱裏,坐在家門外欣欣向榮的庭院中,擡頭看白雲緩緩流過晴藍的蒼空,感覺和緩涼爽的風在身邊拂過,一分一秒的時光清晰得仿佛可以刻在某個恒久的地方。

樾可以一直是個小孩,可以一直不長大,可以一直用小小小小的身體賴在曈河的懷抱中,看他笑著嗔著卻舍不得說她哪怕是一句。

這樣漫長的日子,怎麽說過去,就過去了。

這一年,楊煉斕出世。

承載著父親楊柯鵬的隱約困惑,與母親煉青葵關於未來的大半希望。幾乎所有人都對斕兒的出生感到不解,甚至包括冥界的一眾家人,懂得個中緣由的,唯有從不說的樾,和淵。

翌年,譚序誤入心魘之地。

魘地乃千餘年前紫荊都時代遺落世間的地域封印,地印可大可小,大者罕見,如曈河圈下的最初的暝界,行檢會開始所劃定的紫荊都,和後來的尤斯都,其中力量澎湃,可孕育各種靈跡,雖成因不同,本質卻類似,小者雖然同樣罕見,卻易於惡變,若地印惡變,則常轉為棘手的惡質,此時才是真正的魘地,心魘之地便是其一。

淅蔚自上任後許多年一直苦於難以找到遺落在世間的各處地印,此次驚聞觸發魘地,急遣笠光協助青葵進入救人,自己也叫了思仲與行然……即是修篁,前去制魘。

情急之中淅蔚別無選擇,強大可以信賴且懂得何為魘地的人便只有他們五個。笠光早年曾親身進入後脫離,經驗豐富;青葵年輕時深入了解過現世湮緣術,而且鈴術行無定法,似乎可以無邊無際,誰都不知道領域與極限到哪裏;思仲修篁則更是熟知現世術法的人,情急之下,冥王便立即調動他們四位了。

幸得最後人被成功無恙地救回,心魘之地也被彌滅。無妄之災,卻成得了譚序與青葵一段特別的友誼。

之後,也因為與此有關的機緣,讓幼年就因奇遇離家的譚序得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生父母的消息。五十六歲的譚序,終於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姓甚名誰。

譚序終於能像對待朋友般與青葵相處,可惜這一刻來得真晚。

偶爾,來到省分部辦事的譚序,也會碰上頻頻讓樾找去聊天的青葵,有時還會讓樾邀請進去說說話。

一次偶然的機會,青葵聽見譚序提及安聆墨。

是了!很久以前,青葵確實認識過一個叫聆墨的孩子,可不知為何,青葵大學畢業後她們卻再未見面。青葵現在想想也覺得挺奇怪的,居然再也沒見過,一次都沒見過?

“誒,對了,聆墨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啊?”青葵想起來問。

“聆墨還在邊協啦,至於在哪裏,這個因為她工作的關系我不方便透露,抱歉青葵。”譚序為難,顯然不想不告訴青葵,但又礙於邊協需要保守秘密不能說,“不過各地組織都在搶著請她協助工作,她總是忙著飛來飛去的……青葵,她是法醫,我們傳奇式的法醫。”

譚序之驕傲與自豪,仿佛在說起最得意的學生。

“聆墨啊……真的嗎?”青葵笑得那樣迷蒙,“傳奇啊……真了不起,真是個固執又敢想的孩子呢!我倒是沒有想到過她會做這個,不過這還真是情理之中的事。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啊。”手握著天賦,不偏離得太遠。不作為下界的雇員,也不必遵守青葵所遵守的戒律。完全沒有想到啊,不過,還真是沒有比這更適合她的道路了。

不過青葵也有點替聆墨遺憾,“當時我聽說過她故意在學醫,大概是因為聽說過我不能學,所以賭氣……不過她也真是的,何必一定要去碰那麽悲傷的事物。”青葵喃喃地說,“看過一次之後就從此揮之不去了,每每悲傷的時候都會覺得那些慘烈的畫面不停地在眼前晃動,看過一次……就從此回不去了。就算是我也是一樣,看過很多很多,你以為會都混在一起了,但實際上不是的,到最後,總會有特別慘烈特別殘忍的畫面浮在最上面。”

青葵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又輕輕地笑起來:“看過一次就回不去了……聆墨大概也知道吧,這麽選擇,真的很勇敢。”

“聽說她有時還親自把亡者叫來問話呢!太有意思了!”譚序一臉神往,“人家都說她是個像你一樣的傳奇。”

“餵,不要扯上我嘛!”怎麽覺得譚序的話說到這裏就怪怪的。

“她一直都說,她想像你一樣,可以替亡者開口,說出真相。”譚序攤攤手,一本正經:“所以咯,提到你也沒辦法。”

“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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