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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要玩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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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稚回到客棧, 翌日哪都沒去,乖乖留在客房裏等沈師傅忙完事情回來。

沈師傅心地好,開了兩間房, 空出一間讓靈稚獨自休息。

雖然房間不大,樸素陳簡,占地小的房子唯剩一張木床以及一套桌椅,勝在無塵無灰, 打掃幹凈, 普通人住著沒多大講究, 靈稚亦然。

靈稚知道掙錢不易,聽說沈師傅為了給沈大哥打點好這份差事,私下給出去不少錢的。

他在昨日夜裏回來時專門找了沈師傅商量, 想讓對方開一間客房就好。

他身量小, 睡不了幾個地方,用凳子拼一拼也能躺在上面休息。

結果沈師傅絲毫不在意,讓他安心地住幾日。

靈稚在這世上本無親人,跟山裏野獸能親近相處的甚少,至多跟老虎和青鳥關系比較好。

其餘的,說到底它們不會傷害他, 卻也不會太過親近他。

同類尚且有紛爭,靈稚這一株小靈芝得以在山間安然度日,大抵原因歸究在他本身不具威懾性,是默認的一種溫和的存在。

所以他沒體會過源於親人的感情, 八雲村的村民大多對他客氣, 抱有好感, 可始終沒有誰向沈師傅這般待他。

沈師傅因面貌上的疤痕讓他看上去恐怖懾人, 說話嗓門渾厚, 一身肌肉虬結,給人第一印象不是個善茬。

靈稚和沈師傅接觸的次數不多,上次沈師傅給他建房子,對他豁達爽快,連同此次來燕都,一路上沈師傅都將他當成兒子照顧,沒有因為沈大哥而厚此薄彼,是個面目憎兇,待小輩卻平易近人的長輩。

靈稚心覺倘若自己有親人,會不會就像沈師傅這樣的?

他在客棧休息半日,晌午之後沈師傅就回來了。

沈師傅點了兩碗牛肉面,自己端上來招呼靈稚一起吃。

面碗很大,擺在靈稚跟前足有他的兩個腦袋大。

他吃不上太多,拿著木筷慢條斯理地吃,不若沈師傅一般大塊朵頤。

沈師傅瞧他吃相斯文秀氣,感慨道:“倘若老幺同你這般斯文就好了,斯文好啊,斯文人多念書,如今武人謀活不易,文人治國,筆比刀子厲害,文人拿筆抵過一大票武人。”

靈稚赧然笑笑:“我念的書很少。”

沈師傅絲毫不吝嗇地讚揚他:“那總比老幺強,你小小年紀就跟藍大夫給人治病開藥,以後等年齡再大一點,醫術更厲害了就到城裏開醫館,會門手藝走哪兒都餓不死。”

沈師傅似乎想到什麽憂心事,渾厚的嗓音嘆了幾口氣,埋頭繼續吃。

這份面吃完,沈師傅午後還需出門。

沈師傅掂了掂錢袋,回頭看見靈稚仍在乖乖的對付那一大碗牛肉面,於是從錢袋掏出幾枚碎錢,放到桌上。

“俺還得跑幾日,如果在客棧呆悶了就出去玩,畢竟來一趟燕都見見世面不容易。”

靈稚不好意思收錢,沈師傅大手一揚,說道:“反正這些錢都要進別人口袋,如今還剩下不多,能拿的就拿去花。”

話音落下,沈師傅趕著時辰,把靈稚獨自留在客棧又匆匆離開了。

靈稚將幾枚碎錢小心收好,裝進他空癟的錢袋裏,沒有出門亂花錢。

午後他留在客棧睡了一個綿長的午覺,醒時夜色籠罩,窗檐推開,天上小雪飄落。

房內寒冷,他原地跺了跺腳,趕忙回床邊將衣物按順序一件件疊穿好,又去隔壁房間尋人,沈師傅還沒回客棧。

有住店的客人加錢找小二往房裏加爐子,靈稚艷羨地看著小二捧著暖爐往客人房裏送,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心道他的冬衣已經足夠暖和,不貪爐子的溫度。

他回房坐在床上,閑來無事,再次昏昏欲睡地靠在被褥。

一顆小石子忽然打在窗板,聲響驚擾靈稚。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從外面掉進屋內的小石子,雪下了半夜,雖然雪花很小,但時間一長,路面又積滿了厚厚的一層。

於是靈稚在白茫茫的雪地裏一眼望見佇立在雪下的身影。

那人著了羽白的鶴氅,顏色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似乎察覺靈稚推開窗戶,俊美的容顏微微一擡,在夜色間精準地捕捉到了靈稚的臉。

靈稚把窗戶合起,不知道那人站在他的窗下做甚。

他穩穩坐在凳子上,身姿端正,手指交握著疊放在膝蓋,目光直直地盯著油燈上的火焰,心裏空茫。

他聽小二說新元節時整座燕都城會熱鬧七日,大部分人都到街上去了,客棧空蕩蕩的,連小二沒雜活兒時,也會輪流上街頭湊湊佳節的熱鬧。

靈稚隱約聽見遠處傳來的鞭炮鳴響,心思跟著炮聲飄遠。

待他神魂回歸,想起什麽,悄悄邁著步子走到窗後。

細碎的雪花從掀開的窗縫飄進,落在靈稚睫毛上。

他眨了眨涼濕的眼睫,把窗縫推得大些。

靈稚正琢磨著此刻什麽時辰,遠遠地傳來更聲,一更已過。

他直直和那人對視,鶴氅羽白,看不出衣上有沒有積雪,蕭猊立在燈下,淺淺的屋檐遮不住太多的雪,風一起,細碎的雪花便朝他的衣擺飄。

靈稚左右張望,沒看見太師府的馬車跟人,有些郁悶,關了窗重新回屋。

他坐姿不似方才平穩端正,人懶懶地趴在案桌,小巧精致的下頜壓在胳膊,一會兒動一下。

門外有小二吆喝,隔壁隔壁的客人再次續了新的暖爐,他抿緊唇,整張臉幾乎陷進了柔軟的冬衣裏。

良久,靈稚從胳膊擡臉,柔軟光滑的面頰上被他壓出一到紅印子。

他喃喃自語道:“最後看一次。”

靈稚第三次走到窗後,雪小了一些,零星的飄著,那身羽白的鶴氅還沒離開。

見靈稚站在窗下,蕭猊甚至對他露出一笑。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燈下的那人眉眼柔和,發端和眉梢好像被雪水浸濕了。

靈稚一口氣悶在胸前,上不去下不來,猜不透蕭猊要做什麽。

在樓下靜立了很久的蕭猊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傳到靈稚耳邊。

蕭猊問他:“要下來玩雪嗎?”

靈稚:“……”

蕭猊從袖口拿出一根紅色絲帶朝他晃了晃,靈稚無言以對。

那人臉上笑意不減,微微曲膝,俯下身正對著靈稚的視野,雙手挖開雪堆。

蕭猊先挖出一堆雪捂嚴實了,又挖出另外一堆雪。

他動作有條不紊,每做好一個步驟傾身讓開,方便靈稚能看清楚。

於是蕭猊在靈稚的眼皮子底下堆了個脖子上系紅絲帶的雪人,雪人旁邊還有一朵白色的小靈芝。

蕭猊可能有些遺憾,他把雪人堆完了靈稚都沒下樓。轉念一想,靈稚在樓上看他堆完又覺得心滿意足。

看時候不早,男人低沈的聲音在風中隱隱吹進靈稚的耳朵。

蕭猊說:“早點休息,我先回府了。”

靈稚一言不發地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從視野消失,回到床邊坐下。

他彎腰除去鞋子,盤腿上了床。

靈稚冬衣還沒解,直挺挺地躺了會兒,忽然挺身而立,繃著臉將鞋子穿好。

他打開門,客棧樓道靜悄悄地沒什麽人,守在一樓的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靈稚步伐輕巧,走出客棧時沒把小二擾醒。

靈稚站在雪人面前,眼也不眨地端詳它。

旁邊的一株靈芝被雪花覆蓋,他彎腰蹲下,伸手一推,好好的雪堆靈芝讓他推散了。

靈稚伸手扯開雪人脖子上的紅色絲帶,對它同樣進行了破壞。

把兩個人雪人都推散後,靈稚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身後有人低聲失笑。

靈稚扭頭,他仍蹲在雪地裏,半張臉陷在衣領,聲音幾乎悶在衣下,開口音調輕得幾乎聽不到。

“你不是走了嗎。”

蕭猊走到靈稚身旁與他一起蹲下。

“要玩雪嗎?”

又道:“我沒有走遠,想著你或許會下來。”

靈稚“……”

他把手上的紅色絲帶扔了,蕭猊重新撿起,循循善誘:“玩一會兒吧。”

靈稚不明白這個人。

蕭猊解釋:“昨日夜裏回去我想了想,你應該喜歡看雪。”

所以蕭猊想來彌補靈稚,想跟靈稚看一場雪。

蕭猊道:“此刻雪極小,看一會兒,好嗎。”

雪花從屋檐慢悠悠地落下,只有起風時才會飄得快一些。

積雪皚皚,靈稚仰頭朝屋檐外眺望,蕭猊與他在屋檐下望著零星飛散的雪花。

靈稚不出聲,蕭猊偶爾低聲和他說兩句,靈稚不回話不打緊,蕭猊有自圓其說的本事。

半晌,靈稚才施舍一般輕輕說了一句:“又不一樣。”

他說的不一樣指的是情況不同,心境不同。

昨夜趕路回客棧,他踉蹌跌倒摔在雪地上躺著看雪夜,遠處的喧鬧聽起來遙遠恍惚,悠悠飄落的雪花卻很安靜溫柔,連壓在身下的積雪都十分松軟。

繁華聲遙遠,他不覺孤獨,彼時躺在雪地仰望雪夜是非常舒服奇妙的。

蕭猊聰慧,很快領悟到靈稚話裏的意思。

他道:“抱歉。”

有細雪落在靈稚眼睫,蕭猊想伸手拂去。

靈稚擋開蕭猊的手,從雪地裏拔/出雙腿,沒和蕭猊說道別之類的話,轉頭就走。

他想走回客棧,沒有跟蕭猊待在一起的心思了。

走啊走,靈稚左腿一陷,使勁抽出時慣力使得他往右一倒,側著身直直摔在雪地裏。

不疼,但他楞了。

靈稚躺在雪裏沒動,手心摸到一把厚實松軟的雪。

冰涼的氣息湧進鼻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恰好有片雪沫掉在眼睛。

靈稚單手捂在眼皮上,揉完眼皮還是沒起身。

蕭猊走到他身旁,曲膝而坐。

靈稚側過臉朝蕭猊投去不解的目光,蕭猊含笑道:“我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和心境看燕都城的雪。”

靈稚沈默,呆呆躺著不動。

他躺夠了才起來,蕭猊在他身後用袖子拂去他衣上帶起來的雪,跟隨靈稚送他到客棧內才離開。

靈稚莫名其妙地看了大半夜的雪,他心想蕭猊脾氣真的很古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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