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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假冒君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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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稚是一株喜好和平純良的靈芝, 平日裏說話都輕聲細氣的,做任何事都乖巧,從來沒對什麽野/獸或者人動過手腳。

打完蕭猊時他自己先嚇了一跳, 腦子裏一片空白,這巴掌他出於本能揮打到對方臉上,力度不重,卻足以讓兩個人啞口無聲。

靈稚烏黑清淩的眸子睜得很圓, 呆呆望著蕭猊, 眸子迅速蔓延起一層朦朧的淚霧。

蕭猊喉嚨一緊, 先開口。

他啞聲道:“我還沒說話,你別哭。”

又解釋:“不怪你,若沒有發洩心裏的火氣, 可以繼續照另外一邊臉打。”

雖然靈稚甩出的巴掌就和小貓在蕭猊臉上撓癢癢無異, 可這也是相當於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趁靈稚出神之際,蕭猊順從心內私欲,摟在少年身後的雙臂沒有松開,而是又緊了緊,仿佛怎麽抱都沒法將這份溫暖柔軟的身子充盈的置在懷裏,

他實在太想靈稚了。

原以為見到靈稚能將此種陌生緊/窒的情緒緩解, 不料如願了私念更甚,嫌抱不緊抱不滿,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等蕭猊沈浸在此種滋味紛雜的思緒當中,另一邊臉當真迎來一巴掌。

靈稚給蕭猊甩了兩巴掌便渾身顫抖, 纖小溫軟的身子被蕭猊裹得很緊, 就像捂一片輕飄飄的落葉。

……

蕭猊眼角微微壓出些許弧度, 柔聲道:“若還不夠解氣, 那就繼續。”

“莫要害怕。”

靈稚:“……”

對上蕭猊溫柔的眉眼, 他憋紅一張臉:“走、走開。”

靈稚如今是一株很虛弱的靈芝了,若情緒激動一點,就會不舒服。

蕭猊靜靜註視著少年的臉色從薄紅轉而蒼白,再如何不舍都要強迫自己松手,但他依舊沒有從靈稚身上起開。

蕭猊道:“臉上有血,先擦一擦。”

靈稚不知道這人從哪裏摸出來的帕子,動作珍視地在他臉上擦拭,他紅著眼道:“……我自己來。”

蕭猊莞爾,輕柔徐緩的力度在靈稚倍感不適的那一刻不著痕跡地退開。

蕭猊說道:“先回靈芝裏吧,我再取些血給你。”

話音剛落,靈芝垂眸,未有動靜。

他自己私下裏悄悄喝已經需要破除很大的心理防線了,蕭猊這般坦蕩直接的說出來,他不安,煩躁,更厭惡自己為何要討這人的血來喝。

蕭猊知靈稚心思,緩聲問:“不願意喝?”

深邃中包含溫柔的眉眼在少年厭棄蒼白的神色下漸漸冷卻,蕭猊忽然咬破唇角,指腹貼在靈稚下巴的那道美人溝上,趁對方不備,撬開柔軟的唇舌。

蕭猊抵著叫他心悸懷念的柔軟,將湧出的血液推了進去。

蕭猊做完此舉,都不免覺得自己瘋了。

靈稚震撼,懼怕,血珠滲在喉嚨,他很快趴在臥榻的扶手上幹嘔不止,微微散亂的烏發從瘦弱的脊背落至面頰,身子停不住的顫抖。

蕭猊後退幾步,知道這些天他用沈默和退出換來的平靜關系,再次被他自己攪合。

蕭猊啞聲,欲靠近幾步,卻見從靈稚面頰滑落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生生止住腳步。

“我……我不過去。”

他道:“靈稚,你別怕喝這份血,這是欠你的,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因為抗拒它傷害自己。”

蕭猊話到即止。

“我先出去。”

蕭猊狼狽地合門離開,素衣修長的身影孤零零的立在門外,月色罩在他身上,背對月光的臉孔陷在灰暗陰影當中,看不清神色。

他沈默的等待靈稚平息情緒,等他回到靈芝裏休息。

晨曦微至,小奴才端熱水來時,見到門外立的身影,瞌睡蟲立刻跑個精光,戰戰兢兢地舉穩木盆下跪,磕頭行禮。

“奴才見過太師。”

蕭猊揉了揉眉眼,整宿無眠。

“都下去吧,他一夜沒睡,等梅若白來了送點吃的到屋裏。”

被他失控的這麽一鬧,靈稚大概連早飯都沒有胃口了。

靈稚他如今又聽梅若白的話,若梅若白陪他一起吃,總好過自己出面吧。

蕭猊慘淡一笑,心魂已然不在一半。

趕來的劉總管約莫明白主子在門外守了一夜,不敢妄言,忙伺候主子洗漱。

今日太師上朝,排場一如既往的奢靡華貴,剛入殿就遭到一些老官非議。

他們向小皇帝控訴蕭太師鋪張揚厲,大肆揮霍的行徑,又哭訴自開春以來,南邊數座以農為務的城邑因春汛期延長,水患使得百姓顆粒無收,無食裹腹。

“民間苦不聊生,而太師卻大肆鋪張,此舉置天下蒼生何地?”

小皇帝盼太師來朝盼了很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人回來,正欲為其說兩句,蕭猊卻笑了一聲,偌大華麗的寶殿內,頃刻間鴉雀無聞。

蕭猊稱讚這群老官員說得好,言辭溫和,連拋幾問。

一問為何春汛爆發時負責此事的官員沒能在最佳時期疏散百姓,維修水利。

二問為何朝廷發放出一批專門賑濟災民的銀子沒有如數送到百姓手裏,從而致使流民速增。

三問某位官員,水患後疫情出現為何沒有及時通報朝廷,反見官兵在守城驅趕大量避難百姓,導致瘟疫在人群蔓延,如今五座城邑已淪為疫病溫床。

蕭猊閉門思過期間,雖不問政事,但公務奏折日日往太師府送。

蕭猊的老對頭何相,回避了蕭猊的目光。

蕭猊把方才指向自己的矛頭轉到他身上:“何相,你怎麽看呢?”

他望著方才厲聲控訴的老官員,慢條斯理道:“徐老有何高見?”

南邊城邑水患茲事體大,且又蔓延疫情,負責此事的何相有先皇後與先皇太後的勢力撐著,如今忍氣吞聲被蕭猊壓了一頭,但手裏也收攬了不少的舊勢力,被蕭猊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對蕭猊可謂恨之入骨。

蕭猊笑意溫煦,官員不敢當著小皇帝明捅的事,蕭猊三言兩語便挑明白。

剩餘的爪子要一只一只剔除。

*******

天清氣朗,風和日暖。

往時早早就臥在軒窗後看天看池子的靈稚無精打采地枕在床榻裏,目光茫然,臉色雪白。

劉總管送來兩次廚房新做的點心,玉碟內果實剔透,還有擺放漂亮的果盤。

平日靈稚胃口再不好,也會摸兩枚果子吃一點,此刻看都不看。

劉總管寬勸他:“小公子,太師一早便不在府上,多少都吃一點吧。”

劉總管不知曉深夜主子和小公子發生何事,但見小公子魂不附體,主子今早嘴角都是破的,不由聯想到些不好的事情,連連嘆息。

靈稚仿佛聽不見劉總管的話,意識昏昏沈沈的,他時而睜眼時而閉目,睡得不安穩,醒來亦恍然。

劉總管只好去請了梅大夫。

梅若白來後靈稚仍在昏睡,神色不安,眉心都是皺起來的。

他替靈稚診脈,開了副松緩心緒,寧神鎮靜的湯藥,劉總管差奴才帶去藥房抓藥,低聲問:“小公子沒什麽大礙吧。”

梅若白道:“他受了驚嚇。”

劉總管無言。

梅若白問:“昨夜太師和他見過了?”

劉總管點頭。

梅若白嘆息:“等他睡醒需叫他吃些東西,空腹喝藥容易致使嘔吐頭暈。”

床榻的少年臉色如雪,眉眼,鼻梁,嘴唇,處處漂亮純潔。

冰雕玉砌一般,性子雖安靜,也有少年人的活躍跳脫,而今卻因蕭猊惶恐抑郁,只一夜,臉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似乎又消瘦下去了。

梅若白道:“我們都出去吧,別驚擾他的睡眠。”

梅若白欲推動輪椅,搭在扶手的手背忽然貼來一只柔軟微涼,略潮的手。

他側目,對上靈稚幽幽掀開的眸子,眼神瞬間柔和數分。

靈稚黑眸一閃,嘴唇囁嚅。

聲音很輕,梅若白便俯身傾聽,溫聲哄他:“再說一遍。”

這次聽清楚了,靈稚的嗓音依舊輕輕的,跟羽毛落在耳朵似的。

靈稚問:“今日還講故事嗎?”

少年蔫頭耷腦,纖細的手指卻固執的牽住梅若白的一角袖擺。

黑淩淩的眸子看著人:“還說嗎……”

劉總管看那只牽住梅大夫的手,欲言又止。

“梅大夫,咱們還是讓小公子安靜休息吧。”

梅若白道:“劉總管,小公子想聽故事那就給他說幾個,此刻要他睡,只會心懷遺憾,說不定故事沒有說完他就睡著了,至少還算開懷入睡不是。”

“你們總不許他這個不許他那個,讓他如何寬心養身子?”

他拍了拍靈稚的手背:“安心躺好,容我想想今日給你說什麽。”

靈稚輕輕翹了翹嘴角,點頭,小聲地“嗯”。

劉總管遲疑,梅若白語氣平靜:“劉總管,他心願甚微,為何你們不願順他的一點意思?”

劉總管頃刻板起臉:“主子要老奴做什麽,老奴就怎麽做。”

可老總管對上靈稚虛無失落的目光,心裏一軟,便點了點頭。

梅若白笑道:“我知道說什麽故事了。”

男子嗓音清正,放緩了猶如清風過耳,給人舒適順心的愉悅之感。

靈稚先垂眸傾聽,而後擡眼,濡濕的長睫抖了抖,視線變得恍惚起來,

他手指一勾,忽然牽住梅若白的袖口。

梅若白聲音未停,靈稚迷迷糊糊的,嘴角翹起的弧度卻沒有消去,

眼前的青衫俊逸的男子漸漸隱去,他恍惚的見到另一個人。

那人的輪廓深邃,俊美絕倫,素衣烏發,與他說故事時總有數不完的耐心,他頭發亂了,男人就會牽他坐到身前,溫柔低沈的嗓音伴著替他梳理頭發的長指,輕緩溫柔,體貼入微。

靈稚眨了眨酸澀的眼眸,輕聲叫他:“君遷。”

靈稚牽緊了男子的袖口,眸光濕亮。

“君遷,我、我好想你。”

梅若白聲音微頓,言笑自如的繼續嘴裏的故事。

靈稚見君遷沒有回應自己,有點委屈。但他自己會主動靠近,猶如幼貓一般,慢慢將睡在枕芯上的腦袋挪了挪,柔軟的臉蛋貼在君遷手邊。

入鼻的苦澀藥味交雜溫柔說故事的聲音讓靈稚迷戀地閉上眼睛,他好困了,想要君遷親一下自己就乖乖的睡覺。

彼時蕭君遷日日被他餵食湯藥,身上有股揮散不去的藥味。

此刻他嗅著熟悉的味道,溫聲言語入耳,瞬間回到霧清山最快樂的時候。

他嘴角含著笑意入眠,梅若白等靈稚徹底睡下,才輕手推動輪椅離開房間。

劉總管質問:“梅大夫何意?”

梅若白道:“他起了癔癥,將我當成君遷,心疾嚴重。”

斥責的話咽在嘴邊,梅若白低嘆:“讓他睡吧,興許一場美夢比成日困在這座院子來得自在快樂。”

劉總管冷道:“梅大夫慎言,若太師在,是要受罰的。”

梅若白輕笑:“草民兩袖清風,孑然一身,若園裏的那些人都保護不了,便自行了斷下去給他們賠罪就罷。”

劉總管不語。

蕭猊下朝後上了書閣處理公務,天色陰了,克制了半日的視線不由轉向靜思院,他忍了忍,拿起千裏鏡,軒窗半敞,卻不見那抹臥在坐塌的身影。

劉總管道:“公子睡下了。”

蕭猊拿起軟布擦拭千裏鏡,漫不經意問:“梅若白與他說過什麽。”

劉總管只好將小公子聽梅大夫說故事的經過與主子稟明,觸及主子冷淡的目光,連忙補充:“梅大夫說公子生病了,心疾嚴重,才會誤認錯人。”

蕭猊自言自語:“是嗎。”

他百般隱忍,事事溫柔,一心想順靈稚的意,可誰對靈稚溫柔都行,唯獨將他的柔情視作洪水猛獸,

如今,靈稚竟把梅若白認成君遷。

蕭猊神色慘然,譏諷地自嘲:“你說可不可笑,真正的蕭君遷在他面前他不要,反倒寧願對著一個冒牌的君遷。”

縱使是他算計了人心做錯事在先,靈稚竟不願給他贖過的機會,一次將他打進地獄。

他們當中究竟是誰更狠心?

劉總管窺見主子神態陰騭癡狂,恐其急火攻心,及時出聲打斷。

“主子莫要傷懷,依老奴看,過去的事既然無法改變,自當從如今起慢慢挽回,公子將梅大夫錯認成主子,並非有意,皆因他生病了。”

“小公子體虛病弱,心智變得模糊。主子何苦與小公子置氣,對待病人需用更多的時間包容與等待。”

“且小公子一顆心系在君遷身上,無論如何,君遷就是主子,無人能替代,小公子早晚會認清這一點的。”

劉總管不忍道:“小公子想回霧清山,他身子不便行動,可主子不是命人造了座山?”

“主子做了什麽就對小公子敞開心懷,一個忍一個避,長此以往,要何時才能將心結說清楚?”

蕭太師做事果決,手段狠厲,何曾變得這般畏首畏尾,猶豫不決,

老總管鼓勵道:“主子當日從宮裏帶回的寶石盒,還未送給公子吧?”

蕭猊垂眸,勉強的牽了牽嘴角。

那份禮物他一直放在案頭上,可靈稚不曾打開看過一眼。

劉總管嘆息。

往後的幾日,靈稚的癔癥似乎更嚴重了。

只要梅若白那身素凈的背影出現,他就眩暈不已,聽故事時,乖巧安靜地躺在床上,又或臥在坐塌裏,梅若白餵他東西他也吃,吃完後什麽也不做,只要“君遷”給他說故事。

當日夜色恰好,星子閃爍,月明天清。

靈稚自傍晚時就一直坐在軒窗前,手肘半支腦袋,搖搖晃晃的。

他的“君遷”每日給他說會兒故事就離開了,到了夜裏,沒有君遷抱他,親親他的額頭和眼睛。

靈稚趴在案頭,迷糊之間,似乎嗅到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

他茫然擡起臉,撞進一雙溫柔隱忍的眼睛裏。

……

蕭猊低聲道:“怎麽不回床上睡。”

他又有七日不見靈稚了。

很想他。

蕭猊一身灰舊素衣,烏發落下,簡樸素凈,是蕭君遷的模樣。

梅若白都能被認成假冒的“君遷”,他這正牌的,為何不能做得更像?

靈稚呆呆望著簡樸素凈的男人,唇都忘了合起。

蕭猊溫聲笑了笑:“我抱你回去。”

蕭君遷是溫柔又強勢的,靈稚癡傻被他抱起,虛空的目光晃動,眼睫濡濕。

“君遷……”

“累了就睡吧。”

靈稚搖頭,雙手乖乖摟在蕭猊頸後,安靜靠著對方的肩膀。

蕭猊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他抱起靈稚的手臂泛起青筋,卻不敢用力,唯恐驚擾靈稚。

靈稚喃喃:“我想回霧清山,不想留在這裏了……”

蕭猊啞聲:“好,我帶你回去。”

蕭猊抽出一件月白的披風裹好懷裏的人,他抱靈稚走出靜思院,往後山的方向前行。

月色如水,山上草木繁盛,隨處可見的藥草,足足有人那麽高。

靈稚怔怔望著頭頂的月,接到男人遞來的一小捆藥草時,捧花似的捧在懷裏,微微張嘴,咬了一口。

蕭猊看著靈稚小心翼翼啃咬草葉子,心下酸澀,卻悄悄湧出歡喜。

兩道身影疊著擁抱,蕭猊在月色下行至大平臺,呼呼吹過的山風涼爽,蟲聲此起彼伏。

這座山每一寸細節都照著霧清山覆刻,連平臺上他們拿來升火的石竈都在,因主人未歸久置,落滿灰土。

蕭猊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看見了那道纖小的身影總繞著洞內和平臺來回忙碌,風口處擺有一張草編的墊子。

夜裏山洞熱,少年就會懶懶躺在草墊上不動,還要君遷坐在旁邊,最好將他的腦袋抱在腿上,給他梳理清風吹亂的頭發,還要君遷講故事。

靈稚什麽都要,君遷什麽都給。

縱然用了心計在算,那份愜意輕松,卻從未如此真實的存在於蕭猊的內心。

這個覆刻的夢,此時竟不知是送給靈稚,還是送給蕭猊自己的。

作者有話說:

待修,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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