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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還我君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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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管在太師府做事很長時間了, 見慣主子果決雷厲的手段,眼前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屋內的小公子太虛弱,用以往那種強硬辦法根本對付不了, 溫聲軟語的哄吧,人呆呆的,對誰說的話都沒反應。

主仆二人正苦思冥想如何應對,屋裏響起一聲悶悶的動靜。

蕭猊立刻越進室內, 少年許是靠著床榻邊沿出神, 他思緒飄散, 一個不留意就往後從床榻翻倒,整個人趴在厚重柔軟的毛毯子上,摔倒後並不出聲。

靈稚裹在雪白的狐氅內, 試圖自己爬出來。

但方才蕭猊擔心冷到他, 狐氅把他從脖子到腳裹得十分嚴實,靈稚手上沒幾分剩餘的力氣,掙著掙著,竟是沒有半點進展。

他似乎想不明白到底哪裏出問題,茫然盯著脖頸上一圈圍起來的絨毛,悶悶打了個噴嚏。

見此情形, 蕭猊一掃方才的陰騭,忍俊不禁地走到靈稚面前,將他打橫抱起。

靈稚睜著濕潤的眼瞪他,雙腿跟著蹬了蹬。

蕭猊道:“別緊張, 我不碰你。”

蕭猊放靈稚回床榻坐好, 靈稚哭得眼睛紅, 鼻尖紅, 唇上的咬傷帶了痂, 今日的血痂才結薄薄的一層,剛才就又被他咬破了,血絲滲在口邊,可憐又乖巧。

靈稚伸腿朝蕭猊輕輕踢了一記,蕭猊知道這是不願意自己靠近他,於是起身,吩咐劉總管取身小點的衣物進來,又道:“拿皇宮剛運進府內的布料,做幾身適合他的衣物。”

那些布匹價格昂貴,就是商賈富戶,掏完家產都買不起一匹。

劉總管回頭看了眼垂著臉像個木偶般靜靜坐在床頭的少年,專心去做主子吩咐的事情。

靈稚身形纖小瘦弱,劉總管拿來府上男子最小款式的衣袍,與他比對,勉強能穿,就是靈稚太瘦了,仍有些松垮。

蕭猊候在屏風外,隔著眼前的雪夜擁燈圖朝裏看著朦朦朧朧的人影,不知道靈稚能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此刻劉總管捧了衣物,動作輕巧的放到靈稚手邊。

“小公子,春寒濕冷,多穿幾身衣物可好?”

靈稚手腳藏在狐氅裏沒動。

劉總管轉頭朝屏風外看了看,靈稚便也順著劉總管的視線,落在那道影子上。

他眼也不眨地盯著,拿出一只手。

衣物布料輕軟,又暖和,裏面有層細軟的絨毛,觸著手心輕輕刷過,分外舒服。

靈稚想起對它很兇,卻將洞穴讓給它,為了救它還中箭的斑紋巨虎,刷過手心的獸絨就像綿密的針刺刺著他的手指,他渾身一震,抓起輕軟精致的衣袍往外一丟。

袍子制式太輕了,丟不出多遠的地方,輕搖慢晃地落在屏風底下。

劉總管驚呼:“哎,不穿也罷,公子為何要丟了呢?”

他話才出頭,撿個袍子的功夫,扭頭就見靈稚臉頰上兩行清淚落下。

劉總管無奈,正要和主子通報,蕭猊已繞過屏風,望著靈稚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取出綢帕要替他擦去。

靈稚推開蕭猊的手,紅通通的眸子隔著淚霧根本看不清人。

他渾身來了一股勁,整個人朝蕭猊的懷裏撲倒,兩只胳膊用力按住蕭猊的一只胳膊,張嘴就咬。

靈稚嘴上用了全身能使出的力氣咬,不一會兒,蕭猊手腕就見血了。

劉總管驚訝,欲把靈稚拖走。

蕭猊搖頭,示意劉總管別動。

劉總管擔心:“可主子受傷了……”

蕭猊淡道:“讓他咬吧。”

他話一頓,靈稚眼底的淚霧散去,眨了眨眼,熱燙的淚水便滾落在蕭猊手背後,就和窗外的春雨一樣不停歇地滾落。

靈稚咬住蕭猊的手臂沒松口,他是為了大老虎咬的。

大老虎為了救它,中箭後依然頂著暴雨帶它躲避追殺,老虎死了嗎?

靈稚癡然,大老虎有沒有因為救它被人射死了呢……

他當靈芝寂寞,同類的靈芝和它養在一起只會被它吸收了養分,所以靈稚身邊從來沒有同類靠近,數不清的時間裏,只有它一株靈芝。

能和它做朋友的,只有山裏的鳥獸們。

可面前這個人,對他的朋友們說殺就殺。

他是靈稚認識過最壞的人,偏偏這個最壞的人,是他撿回洞府的。

如果他沒有撿回這個人,山獸們就不會死,它們的屍首不會被丟在樹根叢林裏。

長尾鳥不會被鷹啄去半身肉,斑紋巨虎不會因為救它被人追殺。

滾滾滑落的熱淚將蕭猊手背打濕透了,靈稚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他要自己這株靈芝活命,他聽話地給他了。

如今為什麽還要養他,為什麽要帶他回來。,

如果這個人不把他養回來,他就可以和君遷永遠留在霧清山了。

他的君遷只活在霧清山上,如今卻什麽都沒有。

靈稚淒然難過,擡起遍布淚痕的臉頰,眼一閉,竟是又倒了過去。

蕭猊忙接著靈稚,一條手臂墊在他頸後,另一只攬起他半個虛軟的身子。

靈稚氣息微弱,紅通通的鼻尖翕動,他急促的呼吸,看似又要昏迷。

蕭猊指腹按在靈稚人中上,見他沒有完全昏迷,尚保留著一絲虛弱的意識,便摟緊他。

“先喝幾口湯好不好?”

蕭猊擔心靈稚再次暈倒,他醒後體虛,未進食補充體力,這麽長久的傷神暈倒,只怕會將身子拖出事。

*******

蕭猊吩咐劉總管把屋內的寧神香撤了,到藥房抓幾把采摘不久的安然藥草支在花瓶就行。

靈稚面頰紅,觸手熱,可他整個人都在發抖,有恐懼的顫動,還有畏冷的抖。

室內的火爐子已經加到最大,再往多的分量添加會對身子有害。

蕭猊發髻熱出些細密的汗珠,口幹舌燥,但效果對靈稚並不明顯。

他垂眸,修長的指尖靈活解去衣衫,將靈稚貼近自己的身前,又扯散一些落發,遮起心臟位置的傷痕。

靈稚半昏半醒,姿勢乖巧,沒有亂動。

蕭猊半手摟緊他,親自嘗一口剛送來的溫補食湯,味道細膩清甜,加了極為少量的肉骨熬制,適合病人喝了滋補,又不似清湯滿嘴寡淡無味。

他沒有出聲,靈稚聽到他的聲音會生出抵抗的心態。

因而只將羹匙貼在靈稚唇邊,等靈稚主動開口了,慢慢餵他。

靈稚昏昏沈沈,卻又沒有完全陷入昏迷狀態。他虛無地落在一個溫暖的地方,身子綿軟,亟待滋養。

唇邊的香味使得他張開嘴,湯汁入喉,又送來第二口。

蕭猊沒有多餵食湯,花幾個時辰才熬出來的一小蠱湯水,餵到第六口就停下來了。

靈稚先前喝了一點藥汁就吐,他沒有延長靈稚接收的限度,對劉總管吩咐:“收起來吧。”

劉總管見主子懷裏的小公子沒吐,乖乖枕在主子頸側的臉蛋紅撲撲的,便也安心多了。

“小公子沒吐,老奴要不要再送點藥湯來?”

蕭猊兩只手掌伸進狐氅內,掌心包裹著靈稚的兩只手。

“他一下子喝不了太多,能喝幾口食湯補充體力即可。”

靈稚的胃口比貓還小,加上抗拒,最好循序漸進的讓他接受,否則容易適得其反。

劉總管又道:“那衣裳……”

蕭猊瞥他,老管家連忙低頭:“老奴出去了。”

劉總管方才沒識眼色,小公子此刻哪裏需要添什麽衣裳呢,他們主子抱著親自用身子取暖,是最合適不過的辦法。

屋內僅能聽到軒窗飄來輕密的雨聲,貼在蕭猊頸邊的呼吸微小,帶著淺淡的餘溫,猶如一根根羽毛落在皮膚上。

蕭猊將托盤剩下的兩碟精致點心吃完,隨後擁緊了昏睡的靈稚躺進床榻,他想將靈稚的臉擡起看看,可只要稍有動作,靈稚就會不安,便作罷。

此刻仿佛再次回到霧清山的洞府,蕭猊和懷裏的少年朝夕相處,入夜擁抱共眠。

他松開包住靈稚雙手的一只掌心,探進相較靈稚瘦弱纖小的身子而顯寬大的衣物內,輕柔徐緩,蝴蝶骨被一層薄薄的肌膚覆蓋,再往下,連肋骨都輕而易舉地摸到。

靈稚實在太瘦弱了,比路邊狼狽受餓的野貓還要瘦。

幸運的是,他此刻能把這份輕弱的分量抱在懷裏。

蕭猊眼沈,自靈稚化形後一直沒有休息。

此刻都安靜了,他擁緊懷中的少年,與對方一起沈沈的睡去。

靜思院的下人正輕輕地掃去雨後積下的落葉,劉總管候在門外,早時他敲過一次門,太師讓他等,於是就等到了此時。

早飯結束,他們主子還是頭一次睡那麽久呢。

劉總管都快站成跟木頭了,才得主子允聲,將重新換好幾盆的溫水送進屋內。

蕭猊素衣落發,洗漱期間回頭看幾次床榻內微微隆起的被褥。

他走向正堂:“吩咐人把食物和衣裳備好,不要打擾他。”

更好衣物又簡單的束發之後,蕭猊再次走回床榻,少年昏睡也不忘將臉蛋藏得嚴實,他俯身想把對方的臉挖出來一些透氣,才碰到,人就開始抖。

蕭猊嘆息,沒再碰了。

太師因病杖罰禦醫,又被皇帝勒令在府邸閉門思過的事情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早朝剛結束不久,就來了兩位尚書秘密拜訪太師府。

劉總管匯報完等待主子回話,蕭猊笑了笑:“本官正在閉門思過,不見。”

又道:“叫他們回去等。”

蕭猊的心腹對朝廷任何的動靜都布置了眼線,因此他不去宮裏,但每日有什麽事情都會傳到他手上。

見不見這幫老官員隨心情,且這些老官員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文縐縐的,蕭猊懶得費多餘的心思和他們說話。

蕭猊上了書閣,傳召幾名心腹,著手處理公務。

與此同時,劉總管臂彎捧著熨得溫暖的衣袍,他哄不來醒後就呆呆維持一個姿勢坐在被褥裏的少年,話一轉,道:“太師不在,公子……別怕。”

靈稚睫毛輕顫,果然有了些抗拒的意識。

劉總管心底長嘆,為了伺候靈稚讓他穿衣,只能胡編好些話給這位小公子聽。

“太師外出,做什麽他都不會看見的。”

衣袍柔軟,還十分溫暖。

靈稚尖瘦的下巴搭在膝蓋前,半晌,才伸出兩根手指,悄悄拉了一下靜靜躺在腳邊的袍子。

劉總管見狀,連忙走到屏風後背身,裏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見靈稚願意穿衣物了,心裏終於有些寬慰。

但劉總管高興得太早,笑不過頃刻,那陣悶聲能把人聽得難過不已的抽泣又來了,

“公子……公子……”

靈稚睜開淚霧朦朧的眼,嘴邊溢出斷斷續續地一個名字。

“君、君遷。”

靈稚會穿衣裳,是君遷教他如何穿衣裳的。

可他總不會穿好,所以君遷時時都會替他溫柔地將衣裳理得整齊幹凈了,還會幫他束發。

他一天懶的穿,君遷就會每日替他穿好,待他乖乖穿完,還捧著他的臉親親他的額頭和嘴唇。

他那麽好的蕭君遷已經死了。

管家束手無策,同時想不明白。

為何小公子對主子避之不及,心驚懼怕,卻在這種時刻喚了主子的小名。

劉總管試探地開口:“小公子,老奴替你叫主子過來?”

靈稚猛然擡起蒼白的下臉,目光惶恐。

劉總管忙道:“不叫他,老奴不叫主子過來,你別怕。”

又道:“肚子餓了吧,小食都送進屋裏頭呢,要不要嘗幾口?”

靈稚目光掃過桌面的幾道菜,雙唇微微動了動。

他艱澀輕輕地吐出幾個字。

“要、要果子……”還有草葉子。

他睜大滿是淚霧的眼,管家趕忙出去吩咐奴才把府內的果子都送一份過來,要盡快。

片刻之後,滿桌的白瓷玉碟上出現各式各樣的鮮美果實,靈稚恍惚看著它們,在劉總管包含期待的眼神下,遲疑地伸手,只拿幾個小巧鮮紅的鶯桃。

鶯桃果肉小,不用怎麽張嘴就能悶一個,填不飽肚子。

劉總管欲言又止,然而小公子願意主動進食比什麽都好。

軒窗外飄了細小的雨絲,靈稚臥在坐塌裏,像只虛弱地小貓蜷縮著,看看窗外,出神發呆,等回了神,就會那一枚小鶯桃用袖子擦一下,放進嘴巴裏細嚼慢咽。

這個果子霧清山裏也有,雖然不及手上的味甜,但他更喜歡吃山裏那些酸酸甜甜的果子。

靈稚咬一口,淚珠便滾落一顆,劉總管心疼不已,就差沒仰天長嘆。

一直翅膀受了傷的雀鳥抖著雨水落在閣樓的回廊,翅膀撲棱的聲響驚動了靈稚。

靈稚呆呆的和那只恰好歪著腦袋看它的雀鳥對視,嘴唇微啟,連忙轉身就朝屋外跑。

他雙足暴露空氣裏,踩在陰涼潮濕的長廊上,飄起的紗幔差點絆倒他。

劉總管和幾個小奴才在身後緊張地跟隨,又不敢大喊大叫驚擾他。

“小公子你去哪裏?”

“公子您跑慢點當心別摔倒……”

靈稚跑上閣樓在階梯上磕了一跤,膝蓋牽起細密的疼,他咬唇忍了忍,看見那只翅膀有傷的雀鳥似乎在等自己,小心翼翼地捂著膝蓋朝它走近。

劉總管和奴才們站在一頭,齊齊發楞地看見靈稚撕開衣袍的布,手指輕巧地給雀鳥受傷的翅膀做了個簡單的包紮。

靈稚手一松,雀鳥立刻高高的飛起來,盤旋在空中對他啾啾叫,飛遠,再回頭啾啾叫。

靈稚眼眸大睜,立刻跑下樓,沿那只雀鳥的方向追逐奔跑。

無人敢阻攔靈稚,全部跟在他身後追。

可他的身體虛弱,沒有體力跑出多遠。

才從後門出了半條街不到,靈稚再也追不到雀鳥的影子,他傻傻張望,周圍有人見他摔倒,正要扶一扶,卻被一群人圍起。

劉總管差奴才去通報太師,自己帶人追上。

他見靈稚趴在地上不動,像一只被遺棄的落水野貓,腦袋低垂,肩膀微微抽動。

劉總管道:“公子隨老奴回去休息吧,地上濕涼。”

青石板鋪開的路潤著水光,趕來的蕭猊無視周圍瞬間齊齊跪下的奴才和百姓,雙手穿過靈稚後膝把他抱起來,懷裏的少年半個身子都街上的水浸濕了。

“靈稚,你要做什麽——”

蕭猊心驚,沒想到靈稚竟然會撐起這副虛弱地身子不顧一切地跑出太師府。

少年擡起蒼白濕潤的臉,眸子猶如燒起兩簇小火苗。

他茫然地看見四周跪滿了一地的人,他們畏懼,敬仰地匍匐著,給這個人磕頭不起。

靈稚輕輕扭過臉,只覺眼前的男人陌生。

他喃喃:“我要回霧清山、回霧清山……君遷還在等我……”

蕭猊心一痛,啞聲道:“君遷就在這裏,看看我好嗎?”

靈稚眸光一抖,小火苗越燒越亮。

他盯著男人俊美的臉孔,喉嚨嗚的一聲,拼命用手推打,張嘴撕咬。

“你害了我的長尾鳥……傷我的大老虎……”

“是你殺了君遷,你是壞人,你把君遷還給我,把老虎和鳥還給我,壞人、壞人……”

靈稚推打的位置恰好落在蕭猊的心臟前,雖然他不再需要取血,可長久的刀傷沒有完全恢覆的那麽快。

伴隨靈稚一聲聲虛弱的哭泣與控訴,蕭猊所有的話無法開口,心痛難忍。

作者有話說:

待修,謝謝大家!

靈稚喜歡“蕭君遷”的溫柔,但是懼怕“蕭猊”要殺什麽就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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