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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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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今年早秋冷得早, 才入秋未久,萬木逐漸蕭梳,寒霜覆蓋, 人們早早就裹穿了一層禦寒的秋襖。

前些月裏,燕都總沒有那麽太平,山雨欲來,官兵成日出動, 整個都城的百姓隱約察覺到什麽, 以為這座都城乃至整個燕朝要大變天。

不過人們總歸多慮, 燕朝的那位人物據說又回來了,將要湧起的驟雨變成毛毛雨,形勢無形中扭轉歸位。

燕都政權上的這場毛毛雨沒下多久就停了, 別說皇庭都城, 如今連市井內,百姓在茶餘飯後都開始私下閑談八卦起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知道幾場雨水寒意洗滌之後,燕城東街的太師府邸,在蕭瑟濕潮的寂靜中迎來些許熱鬧。

宮裏的小皇帝才病愈不久,這日人不在殿內安分調養身子, 上完早朝批完奏折,就命身邊的太監備上貴禮,急哄哄地出宮往太師府邸趕去。

禦用皇輦停進太師府邸,越了門廳, 穿過天井, 往常都需太監親自在接旨廳等候傳旨的地方也未作停留。

此刻皇帝微微喘息站在古典富麗的正廳內, 微微板著臉, 和劉總管大眼瞪小眼。

皇帝道:“太師當真不見朕?”

劉總管點頭。

按理來說, 皇帝要見誰,若那人抗旨,直接提頭來見了。

可劉總管對這小皇帝,還是稍稍攔了一攔。

劉管事衷心打理太師府多年,燕朝局勢擺在那,有背後的主子,就算皇帝來了,也要堅定站在主子的立場上。

蕭太師回燕都已有月餘,除早朝外,對外誰想登門拜訪都不見。

先前太師現身破除謠言,時局一穩,想在私下悄悄拜見太師表明衷心的權貴一茬接一茬。

只可惜除了小皇帝,餘下的都被回絕在府邸門外,只能和蕭瑟秋雨下的長街幹瞪眼呢。

小皇帝年歲十四,舉止有幾分蕭太師教出來的影子。

不過小皇帝的這般行事拿來震懾旁人還成,在太師面前,就打回原形,貴為九五之尊,權勢多由蕭太師掌控,也有他的部分原因。

青瓦高墻,回廊幾處花脊正有下人安靜小心地扶起雨水打焉了的七八尺高的夾竹桃。

下人氣不敢多喘一聲,更不敢朝正廳的方向看,誰能想到,燕朝皇帝在太師府邸吃了個癟。

小皇帝杵在廳內,回頭找來太監,示意他奉上手裏捧的東西。

紅檀木雕制的錦盒內置放了幾株靈芝,皇帝說道:“太師不是在尋靈芝,朕從宮裏帶了獨有的幾株來,興許他有興趣瞧呢?”

劉總管雙手接過錦盒,先替太師代為道謝。

又道:“太師吩咐過,陛下龍體貴重,時下秋雨頻發,還請陛下好好休養,切莫讓寒氣傷了龍體。”

言下之意就是不見皇帝,讓皇帝回宮好好待著。

皇帝嘆息:“罷了,那朕回宮。今年秋霜異常,劉總管可要好生照顧太師,這滿朝上下那麽多雙眼睛都在看著呢。”

劉總管恭敬地應了皇帝,送走皇帝後,才轉去靜思院和太師說明此事。

靜思園,時下正秋,卻滿眼青綠。

劉總管穿過秋波輕蕩的觀賞池,立在正廂門外,空氣隱有檀木香浮繞。

劉總管清了清嗓子,把方才皇帝過來的事情隔著門說了。

片刻,屋內傳來主子淡然的聲音,縱使在太師府侍奉多年,此刻劉總管也捉摸不出太師是個什麽樣的口吻。

他把話帶到,見沒吩咐,才又下去。

至於皇帝送來的幾株靈芝,劉總管搖搖頭,暗道這又是白送過來呢,不是太師想找的那一株。

府內小奴從後院跑來找劉總管,說今日又有許多人送來靈芝,需要總管親自去瞧瞧。

劉總管點頭,腳不沾地不敢耽誤片刻的趕去。

後院專門設了個閑置的屋子,送來的靈芝全都整齊碼放在內。

是了,自太師回燕都,整日閉門不見,卻從府邸向全天下傳出一則震驚世人的告示。

太師府重金尋找一株靈芝,那株靈芝模樣還甚為獨特,說是沒有菌蓋的。

至於為什麽是沒有菌蓋的靈芝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也許天生長那樣,又或人為,還極有可能是太師的癖性。

劉總管往這些送來的靈芝上逐一細瞧,臉色終究有點繃不住。

太師府的告示一出,光是重賞的千萬黃金就叫人心潮澎湃,莫說燕朝上下還有那麽多人想要攀上太師府的關系。

一時間,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達官貴人,紛紛把手頭的靈芝送往太師府。

靈芝沒缺菌蓋?

倒也無事,索性人為將菌蓋除去,造一個天生缺殘的輪廓,祈禱送去的靈芝是太師要的那一株。

劉總管看了好些天的靈芝,究竟屬人為損壞或者天生殘缺,而今能辨出個真假。

李總管挑挑揀揀,在滿屋子沒了菌蓋的靈芝裏,找出幾株像模像樣的,讓下人裝進錦盒,親自送去靜思院。

秋雨瀟瀟,劉總管走到靜思院正房。

他先立在廊柱後抖去衣上沾到的些許水珠,待幹凈整潔,讓小奴等候在門外,自己端起錦盒,敲門,得太師應聲才輕緩入內。

太師所居院子清幽雅致,不似外頭傳言那般窮奢極侈。

早年皇帝賜了幾座華貴氣派的府邸,太師看都沒看,婉言回絕。

太師在這座清雅古典的院子一住直到今日,連同府內的奴才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做事輕巧利索,不搞虛張聲勢的東西。

屋內檀香浮動,鏤空雕花的窗旁落下一本古樸簡舊的書籍,翻了一半,被主人隨手擱在香案上。

爐煙輕繞,劉總管目光從屏風上的雪夜擁燈圖錯開,隔著銀綃簾幔小心望向倚在裏頭的人影。

“太師,今日的靈芝送過來了,請您過目。”

綃簾內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劉總管忙把錦盒遞送到那人掌心。

不過眨眼的功夫,錦盒擲摔在地,盒內躺的幾株破損靈芝沿軟絨長毯滾落。

劉總管忙跪地磕頭,小心翼翼地收起幾株靈芝,氣都不敢出一聲。

秋意涼薄,蕭猊只穿一身素雅的墨青綢衫,烏發落背,深邃俊美的面容隱忍了幾分倦怠。

香爐裏燃燒的木料有寧神效果,對蕭猊卻作用甚微,心浮氣熱,時常頭疼。

他久夜無眠,數次合起眼睛,總會看到一雙烏黑清淩的眸子,睫毛濡濕,眸色飽含難過委屈。

那人輕聲說了句“用了就沒有了”。

靈芝,靈稚……

蕭猊屏退劉總管,起身拿起香案上的那本萬物志,深若冷淵的雙眸落在靈芝精怪那一行字墨褪色泛舊的卷頁上。

****

秋雨不絕,猶若線弦,斷了續,續了斷,偶有停歇的時候,天色都是蒙了層沈調的灰陰。

溫度驟降,風大。

靜思院的內閣起了幾處爐子,劉總管拿著剛從梅園送來的藥,穿過回廊避風的紗幔,在書房外靜候。

和太師通報的人離開,劉總管方才敲門入內。

“太師,梅大夫送的藥到了。”

蕭猊中毒的事知情人極少,他身骨生下時有損,從娘胎帶出的病纏身多年,自小被恩師用藥養大,實屬不易。

蕭猊很註重養生之道,這幾年身體靠藥療恢覆得與常人無異,卻因中了禪心飄雪,勾起不少病苦。

禪心飄雪已解,蕭猊的身體沒有如預期那般恢覆如常。

那株救了他一命的靈芝,是解藥,同時也在他體內種下難以根除的遺癥。

蕭猊從案頭微微擡首,單手以指尖挑開白瓷小瓶,直接吞了一粒苦腥的藥丸。

劉總管見太師面有疲色,垂頭擔憂道:“太師乃貴重之軀,還望多多保重身體,切勿勞神。”

蕭猊輕哂:“得了,我心裏有數,叫賀柒進來。”

賀柒正是跟在蕭猊身邊的黑衣暗衛,收到傳召,不過半盞茶水的功夫,直接運了輕功飛上書閣。

蕭猊神色淺淡:“可有找到。”

賀柒搖頭:“回主人,還沒有消息。”

蕭猊放下狼毫筆,眼神一冷,連素來最愛的一只筆都甩在黑衣暗衛的臉上。

賀柒低頭:“請主人責罰。”

蕭猊冷道:“罰你有何用,給你的命令沒有完成,今後不必留在太師府。”

賀柒焉著腦袋,俯首跪在地上沒動。

賀柒隨蕭猊回燕都不久,又去霧清山那處洞府留了一段時日。

太師讓他找回靈芝,可自那日起,賀柒再也見過靈芝了。

山上裏裏外外都翻尋幾回,遍地生長的藥草不少,唯獨那生長的一株靈芝沒了蹤影。

且賀柒清楚記得那日他隨黑鷹帶領的路找到高處的一方窄洞,洞口周邊藥草叢生,長勢十分茂密。

當他再回去時,洞口四周的藥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枯萎,焉頭焉腦的朝靈芝生長的地方枯落。

賀柒在地上跪得老老實實,從頭到尾無所遺漏地敘說他見到的奇聞異象。

蕭猊神色淡淡,直視賀柒的臉:“再與我說一次當時發生的事情。”

賀柒點頭。

他們要啟程回燕都的那日,霧清山上雨下得格外大。

賀柒見黑鷹在高空上繞一處盤旋,事有蹊蹺,他借輕功爬了上去,方才發現高山深處有一個很小的洞口。

賀柒走進洞裏看見生長在裏面的一株靈芝,說起來古怪,洞府四周藥草橫生,那株落了菌蓋的靈芝卻一眼就能吸引他的心神。

他扯碎衣上布料包了一些土,而後將靈芝連柄帶根的挖出來包裹在土裏,正欲下山,憑空忽然高躍出一頭斑紋巨虎。

高山地勢險峻,雨天更甚。巨虎撞倒賀柒後沒有傷他,迅速叼起靈芝就跑。

賀柒沒有及時反應,回過神立即追虎,在暴雨的高山上全身運起輕功,卻難以追上。

賀柒道:“屬下同時射出三支袖箭,有一支正中巨虎的後腿,雨下得太大,山裏路險濕滑,那只巨虎不要命一般叼著靈芝跑,屬下無能,跟丟了。”

賀柒跟丟巨虎,滿身狼狽回洞府覆命,卻看見獨自昏迷在火堆旁邊的主子。

洞口有人把守,那眉眼純潔的漂亮少年,憑空不見了蹤影。

在霧清山發生的一切詭誕離奇,可事情的確發生過。

蕭猊一聲短笑,天生溫柔的眉眼,本該含情脈脈,此刻直叫賀柒縮了縮脖子。

主人在山上跟那小藥人笑時,看起來溫柔許多,連他都分不清真假虛偽,不像此刻,主人一笑,他遍體生寒,陰冷得緊。

且主人向來不愛淺色服飾,往日除了朝服,便都穿墨灰一色的素凈常服。

賀柒悄悄看一眼,迅速低頭,等候主子發落。

主子回到府邸的這些日子,常服換做了輕軟的制式,多為煙青月白偏色,也不知道是自己喜歡,還是……

賀柒不敢揣測,專心等罰。

蕭猊如賀柒所願,罰他到疆西之地種半年棉花。

賀柒先是苦了一張臉,對上太師陰晴不定的神色,連忙磕頭謝恩,準備收拾收拾行囊去疆西地界種棉花去了。

黑衣暗衛離開後蕭猊才掩唇低咳,李總管候在書閣外,眼疾手快,趕緊端進還溫熱的養身茶。

蕭猊面色微白,不疾不徐飲下溫茶。

他問:“劉總管,你可否相信世間有精怪傳聞。”

劉總管思忖片刻,道:“恕老奴坦言,立身行事,可以不信鬼神,但需敬畏鬼神。”

蕭猊失笑,低嘆一聲。

劉總管欲言又止。

蕭猊看著他,溫聲言語:“總管說得在理,可本官斷不能信,若惡事做絕,找本官尋仇的厲鬼該有多少。”

李總管垂首作禮:“太師慎言,為官之道,善惡本就難辯。”

這位老管家憂心:“望太師保重身體。”

蕭猊拂袖:“罷了,退下吧。”

是夜,深寂漆黑,太師府邸的靜思院內幽幽亮起明火。

在門外執燈守夜的小奴才輕聲詢問,太師沒有吩咐才繼續安靜守著。

蕭猊揉了揉眉心,眼眸微散,幾分失神的自言自語。

“你這小藥人,還沒與我說明白就走了,存心讓我惦記對麽。”

靜思院空寂無聲,習慣冷清的蕭猊,回來後已經不止第一次,在恍惚的夢境中總會下意識抱緊懷裏溫熱纖小的身子。

他什麽都沒抓到,睜眼就是那雙濡濕難過的眸子,以及翻湧在喉嚨的血腥味。

太師半夜未眠,李管事早晨還要看靈芝,因此憂心太師身體的老管家天不亮就乘坐馬車去往梅園,找梅大夫重新開幾味寧神的香藥。

梅園地處燕都幽靜一地,位置雖然偏靜,卻比太師府邸熱鬧許多。



梅園,後院的柴房,負責分整柴火的小廝好奇地蹲在前不久新置的柴後,對著柴堆角落的一簇青叢,百思不得其解。

梅園用作煎藥的柴火十分講究,產自何地,什麽品種,細粗小大,表皮紋理,都有講究。

小廝負責將各地運送來的柴木分類歸整,這批柴堆運來有些時間了,他今日才進行收拾,卻在裏頭瞧見幾簇茂盛叢生的青嫩藥草。

秋霜寒冷,這時節還有藥草生長出來沒有凍死也算獨特。

更叫他開眼的是,青嫩藥草長勢圍成一圈,仿佛形成保護圈,被圈在中間的,是……是一株灰色,微白奇怪的菌柄。

狀若靈芝,它看上去灰撲撲的,柄柱幹癟,像極了營養不良,焉頭焉腦生長的小可憐。

柴房定時有人清掃,這株靈芝什麽時候孤零零紮根在柴堆的角落裏,壓根沒人知道。

小廝抓了抓頭發,伸手試圖把靈芝拔起來。

他小心試探,發現居然拔不動。

梅園藥物珍惜,他不敢妄自施太大的力氣,便出去尋了人,管事來了。

管事瞧見柴堆裏孤零零生長的東西,深思,點頭。

“是靈芝。”

只不過是株沒有菌蓋的靈芝。

管事上手,任他再當心施力,跟小廝一樣拔不出靈芝。

兩人齊齊犯難,這靈芝菌柄看起來癟了許多,誰想韌性特大,紮在地裏,多想活下來才這般頑強生根呀。

管事一合計,上報這座梅園的主人去了。

一刻鐘後,管事推著輪椅進門。

輪椅上有一男子,男子身披羽白鶴氅,雖坐在輪椅當中,卻難掩其清骨風姿,正是梅園的主人,當世醫仙梅若白。

小廝見到來人,連忙行禮,又道:“公子,靈芝就長在這兒呢。”

梅若白目光掃去,一株灰白幹癟的靈芝菌柄被圈在幾簇青綠之間。

管事道:“這株靈芝根紮得深,拔不動呢。”

梅若白來了興趣“是麽。”

他微俯身,只覺這株沒有菌蓋的靈芝有些奇異。

常年在藥房的梅若白指腹上都是藥味,他在那可憐的柄上撓了撓,心念微動,等小廝和管事回過神時,他們拔不動的靈芝已經連根帶土的被公子捧在掌心了。

管事:“這……”

小廝忽然出聲道:“對了,奴才聽聞太師府出了一則告示呢,萬兩黃金尋靈芝,找的就是殘缺的,好像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嘿嘿,這株靈芝要不要送去太師府看看,萬一碰上了……”

梅若白溫和看著小廝:“送什麽,長在此地的靈芝就是梅園的。”

小廝訕訕,瞬間噤聲。

作者有話說:

待修~謝謝大家!

養靈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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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DoctorWho。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棲竹 2個;貓、伊織娜邪、尋繪、時過過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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