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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風月平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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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祝枕寒與沈樾在房中商量了一陣。

最後得出的結果是:顧厭的玉佩,無論如何都得給他取回來。

沈樾討來紙筆,提筆勻墨,他將衣袖挽起,雙魚銀鐲搖搖晃晃垂在臂彎處,稍作思量後,便落筆寫下字跡,不同於抄書那時候,他平日裏的字跡雖然瀟灑,卻並不潦草。

他寫完後,將紙遞給祝枕寒,“小師叔,你瞧一瞧,還有什麽要添的嗎?”

祝枕寒接過來大致一看,便也明白這是沈樾列舉的要問李長東的話。

一、在何處被劫道,上道中道還是下道?周遭有什麽特征?

二、此次送鏢隊伍有多少鏢師,甲等乙等丙等各有幾人,武功如何?

三、賊寇多少人,使的什麽兵器,有什麽衣著特征,離開後是朝哪個方向去的?

四、顧厭要留一部分貨物,馬車中的貨物是如何放置的?賊寇又是如何多拿的?

他考慮得周全,連祝枕寒都有點意外。

祝枕寒想了一陣,問道:“失鏢一事,是否對鏢局來說十分嚴重?”

沈樾說:“對。事關鏢局名譽,許多鏢師寧願死也要將貨物安全送達的。”

他說到這裏時,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

“可我看千城鏢局仍然生意興隆,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我同你在大堂等候時,也並未聽到有人提及此事。”沈樾分析道,“看來掌櫃留了個心眼,知道保全名聲。有一點很奇怪,商道四通八達,賊寇又向來與千城鏢局打交道許多,倘若失鏢,定會傳出消息的,然而竟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莫非李鏢師一開始就喬裝打扮,隱去鏢旗了?”

他即刻蘸墨在紙上添了第五條——被賊寇劫道時,是不是沒豎立千城鏢旗?

沈樾寫完,確認沒有再添的了,便笑著誇道:“小師叔,你好聰明。”

這話聽著像是給認真完成功課的小孩兒一顆糖般的哄。

“你更了解行鏢。”祝枕寒謙虛道,“我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

沈樾壓不住唇邊的弧度,他原本只是為了捋順思路而寫,如今思路捋清楚了,便將紙撕成碎片,扔掉了,頗有些讓祝枕寒瞧瞧他主場的得意。隨後,二人前往了折門巷。

李長東畢竟是甲等鏢師,思路清晰,對答如流。

“被劫道的地點位於中道,正是清昌鎮周遭,距分水山口僅有二十裏。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此次送鏢的隊伍,僅我一人,是鏢頭,也是鏢師。攔路賊寇五名,伏擊賊寇十名,奪貨賊寇三名,憑他們走時的吹哨與遠處遙遙應和來看,後續援兵應當還有數十名。賊寇的衣著以褐為主,兵器以刀為主,離開後,是朝著東南的方向去了。”

十八個賊寇環伺,李長東竟也能脫身,也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了。

他繼續說道:“顧老板要求留下的貨物靠前,以素錦潦草包裹,其餘貨物要麽靠窗要麽靠後,都是便於賊寇搶奪的。我當時是棄車而逃,素錦一端系於馬匹韁繩上,原本其他賊寇都不準備追了,其中有兩個卻起了貪欲,窮追猛打,我本不欲與他們糾纏,無奈之下只好殺了其中一個。顧老板所說的那對玉佩,大約就是在纏鬥的時候遺落的。”

“至於你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李長東說,“除了通關過城時我豎鏢旗以證身份之外,其餘時候,我確實是喬裝打扮了一番,隱去了鏢旗,是而賊寇並不知曉我來歷。”

沈樾沈吟片刻。

忽然問道:“此去攜金銀千兩,是從何處換得的珠寶?”

李長東答:“雍涼柳家。”

祝枕寒便是出身雍涼,自然知曉柳家商行在整個雍涼地界都是數一數二的,然而這一代的柳家內部不合,遭到暗算,家主後繼無人,正室唯一的子嗣又病弱纏身,所以也就漸漸地衰落了。而這位少爺如今正被請到了皇城,身處宮中,一時還不能回到柳家。

大致問得差不多了,眼見著時間也晚了,二人就告辭了李長東,回到客棧。

祝枕寒有些餓了,沈樾才剛吃了不久,他就詢問了一下沈樾的意見。

沈樾說:“我的話,溫一壇酒,半斤羊肉就行了。”

祝枕寒吩咐了店小二後,忍不住問道:“你何時喜歡這般吃法了?”

地域使然,沈樾向來都不習慣羊肉的膻味,也從來不喝溫酒,他慣愛清雅的味道,如今卻主動要溫酒配羊肉來食。祝枕寒甚至一瞬間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沈樾輕描淡寫:“我在西平郡住了一段時日。”

祝枕寒說:“我聽說西平郡很冷。”

沈樾楞了一下,覆又笑了,附和道:“冷。晚上尤其的冷。”

——所以要借溫酒羊肉來暖身子。

沈樾說他在西平郡住了一段時日,可飲食習慣又豈是短短的時間能夠養成的?

祝枕寒一直以為沈樾這兩年就在落雁門。

他養成了壞習慣,每當無數次半夜從夢魘中掙脫驚醒之時,只要他倚在窗前遙遙望向那寒江環繞的落雁門,即使什麽也瞧不見,心情還是會一點一點地、重新變得平和。

直到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沈樾從來都不在他遙望的方向。

那樣偏遠的地方,風急,天高,漫漫的原野,寬闊得幾乎寂寥了。

而沈樾,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祝枕寒想......他早已不了解沈樾了。沈樾的隱瞞,偶爾露出的覆雜神情,再不回望的堅決,他在西平郡度過的一切,他都不了解,就連沈樾的笑,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沈樾。”

“嗯?”

“西平郡,是怎樣的地方?”

“荒涼,孤寂,蒼白。”沈樾說,“然而,眾星是很近的,近得像是枕在星河上,四處黑得寂寥,所幸還有星,還有月,還有篝火,火是熱的,所以又並不是很冷了。”

店小二將小蔥豆腐面放到祝枕寒面前,又將溫酒與羊肉放到沈樾面前。

沈樾倒了杯酒,遞給祝枕寒,然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孤獨,但是自由。”他說。

祝枕寒輕抿一口酒,熱騰騰的酒入喉,帶來一陣辛辣又溫順的熱意。

鳥是不能囚住的,他想,無論是溫婉的臨安,繁榮的商都,都不是沈樾的歸處。

吃完面,祝枕寒見沈樾仍在飲酒,便討要了幾杯,與他共飲。

沒想到幾杯下肚之後,祝枕寒頭昏眼花,沈樾倒是一點兒也沒有顯出醉態。

對座的小師叔玉冠肅容,神色卻變得有點兒茫然起來,眼下朱砂似乎都盛著醉意,眉目微微地攏著,耳尖泛紅,偏要強端著儀態。沈樾飲酒時,就忍不住擡眼去瞧他。

見祝枕寒實在醉得迷糊了,沈樾兩口喝下最後的酒,走過去要扶他上樓。

沒辦法,他心中嘆道,堂中人來人往,像祝枕寒這樣的漂亮人物,喝醉了,總有人是要偷偷看的,更甚者直接光明正大地看,實在太猖獗,他可得將祝枕寒藏回房間裏。

“小師叔。”沈樾喚道,向祝枕寒張開雙臂,“你喝醉了,同我回房去吧。”

祝枕寒揉著眉心,頭上蓮瓣玉冠終於不負眾望地歪了歪,垂落幾縷黑發,將一雙本就不甚清明的眼睛遮得更朦朧。沈樾咯噔一聲,心說糟糕,動作飛快,趕緊把那幾縷太合時宜的黑發重新捋到祝枕寒耳後,指腹不小心觸到了他耳垂,都能感覺到燙得軟糯。

沈樾這樣一靠近,引來醉中人的視線,仰著臉似乎分辨了他一陣,然後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動作輕輕的,好似霜雪漸落,沈樾稍微一使力,人就乖乖地跟著他站了起來。

上樓的時候,沈樾生怕祝枕寒摔了,就攙扶著他,走得又緩又慢,不過祝枕寒雖然喝醉了,下盤到底還是穩的,不愧是練劍練到了極致的人,這時候還能顯出優勢來了。

祝枕寒的下巴抵在鎖骨處,吐息落在頸間,癢得很。

沈樾偏頭躲閃,過一陣,又側回來。

他說:“我記得小師叔你以前最多感覺到醉意就會放下酒杯了,今日怎麽不同?”

祝枕寒腦袋轉得緩慢,很困難地消化著他的話。

走到房前時,沈樾才聽到祝枕寒喃喃的,說了句什麽。

沈樾問:“你說什麽?”

祝枕寒這次聲音大了些:“你的酒量以前也沒有這麽好。”

沈樾被他逗笑了,“我天生如此。”

祝枕寒聞言,擡眸看向沈樾,醉意上湧,吐字都變得沒那般清晰冷徹。

“沈樾......沈禾,你在棲鶴山莊時,就醉得狠了,翻墻時差點摔下來。”

沈樾正摸索著祝枕寒腰間的鑰匙,聽到他這樣說,更覺得好笑,一時沒答,等到他將那枚鑰匙解下來後,在祝枕寒眼前晃了晃,說道:“小師叔,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我翻墻來見你的第二日,巳時,還有場比試。”

祝枕寒點點頭。

沈樾忍著笑,觀察祝枕寒神色:“師門又怎麽可能讓我飲酒?”

祝枕寒反應了一陣,楞楞的,說道:“我去取醒酒茶,回來時就見你睡著了。”

“然後你就把我扶起來,讓我喝了生平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醒酒茶。”沈樾總算把門鎖打開了,哢噠一聲,清脆的很,“那夜,我根本就沒有飲酒,何談喝醉?”

既如此,又為何——

既如此,又如何呢?

祝枕寒的思緒徹底斷了線,再連不上,想不起方才說的什麽,也想不起要問什麽。

他一腳深一腳淺的,最後踩進一片過於清澈可人的桂花池子裏,掉了進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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