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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閑雲不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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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枕寒這樣說,池融雖覺得有些奇怪,轉念一想,江蘺那樣的劍癡教出來的弟子,多多少少沾了她在劍法造詣方面的固執,倒也理所當然。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池融挺不好意思的,本來還想說點什麽,正巧二師父差人過來喚她,是問她此次下山有沒有帶回來他要的東西,她很抱歉地望了祝枕寒一眼,得了示意,便先行離開了。

旭日東升,朝霞漫天,刀劍宗立於群峰之間,雲山霧繞,宛如仙境。

祝枕寒順著回廊緩緩地走著。

沿途弟子見了他,都要喚上一句“小師叔”。

或是欽慕,或是恭敬,或是疏離,左右不過是尋常時候的寒暄。

若是外人,這句“小師叔”多半摻了虛情假意,尾音微挑,就有了嘲弄的意味。

倒也不盡然。他斂眸沈思,心想,也是有人含著笑,一字一頓喚他“小師叔”的,語氣不算欽慕,恭敬頗少,毫不疏離,字字真切,卻是放輕了尾音,愈發顯得親近。

兩年了,祝枕寒想......他已經兩年沒有想過這些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真當想起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已經是前塵往事了。

掌心中早已愈合的傷口隱約傳來鈍痛,似乎回憶脫匣,它也一並驚醒了過來。

祝枕寒輕輕摩挲著掌心那塊顏色更為淺淡的皮肉,忽而生出一種悔意:誰和誰修鴛鴦劍法,本該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從那日起,他就已經徹底死心了,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當他發覺眾人有意偏向池融的那一瞬,心臟墜墜地落下,牽扯著四肢百骸發麻。

他不該站出來的。

他不該在時隔兩年之後又不可遏制地開始有所期待。

然而,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再後悔,他也不可能收回自己說出的話。

祝枕寒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輕輕搖了搖頭,終於無可奈何地承認了一件事: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抑或是將來,他引以為傲的冷靜,終會因一個人而潰敗。

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落雁門那位輕功如燕,劍法張揚,身為千城鏢局總鏢頭的小兒子,和祝枕寒年紀相仿,只比他小半歲的後起之秀,同時也是與他結怨的——

沈樾。

這也是眾人對落雁門的人選含糊其辭的原因。

誰不知道刀劍宗祝枕寒與落雁門沈樾素來結怨,交手了不下百次,每當有旁人談及對方時都會緘口不語,倘若要將他們二人相提並論,都會引來正主冷颼颼的一記眼風。

他們二人,性格截然不同,一個清冷似雪,一個明朗似風,祝枕寒大多時候身上只會帶著那柄念柳劍,而沈樾身上則是掛滿了金銀飾物,走兩步,就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世人皆以為,這兩個毫無相似之處的人就真如表面上那般互看對方不順眼。

所以,眾人不提,是憂慮祝枕寒聽到沈樾的名字就生出厭惡之情,殊不知人情之間猶如海中映月,月光姣然如炬,海底暗潮湧動,有時親眼所見的,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而其中糾葛,也只有祝枕寒自己知曉。

臨近傍晚之際,江蘺傳話讓祝枕寒來劍閣,祝枕寒應言前往。

夜幕低重,星懸大江,次峰上的劍閣猶如利刃出鞘,渺渺薄暮中直插雲霄。

劍宗宗主江蘺如今已四十有六,眼尾拓了細小的紋路,神情端莊,面上少有笑意,許是受了她的影響,她連同祝枕寒在內的所有弟子,都是這般波瀾不驚,一絲不茍。

祝枕寒正要行禮,江蘺手中的薄骨劍就閃電般的探出,細長的鞘托住他手肘。

“虛禮無益。”她說,“你應該也猜出來了,我是要同你說鴛鴦劍譜的事情。”

祝枕寒點點頭,直起身子,那柄劍也抽了回去,動作之間,劍刃出鞘一寸,顯出冰冷的骨白劍光,又被江蘺不動聲色地推劍入鞘,哢噠一聲,將鋒利的冷意盡數收回。

“那小姑娘最後一式劍招,偏離了三毫,下盤稍有晃動,收勢之際不小心把劍柄上的穗子纏在了腰間的玉佩上,慌慌張張,面上倒是不顯,倘若換了其他場合,我興許會有興趣問上一句她劍名為何,然而這鴛鴦劍譜,比起你來說,她占不到半點優勢。”

江蘺擡手示意祝枕寒落座,口中繼續說道:“其他人有意選她,而我力排眾議,選擇了你,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子,而是因為你比她更能夠發揮出鴛鴦劍譜的實力。”

祝枕寒道:“徒弟知曉。”

江蘺又說:“我不在乎落雁門那一方挑選出來的是誰,我只在乎刀劍宗挑選出來的弟子是否最合適......不過,你大抵想要知道對方是誰,我便問了一句。是招風。”

沈樾使軟劍,劍鋒薄利,輕巧似盈風,故劍名“招風”二字。

江蘺挑眉,“念柳,你似乎不是很驚訝?”

祝枕寒說:“在座前輩遮遮掩掩,含糊其辭,大抵就是為了這個。”

江蘺語帶讚許道:“我原以為你會有所排斥,不過你早就知曉,卻還是選擇站了出來,說明你劍心已經修到不以外物動搖的境界,既是如此,那我也沒什麽好擔心了。”

祝枕寒沈默了一陣。

他沒辦法說出口,他不是因劍心堅定而摒棄前仇,而是因沈樾而方寸大亂。

所幸江蘺也沒有深究的心思,又說:“落雁門與我宗門素來不和,然而劍譜殘頁在落雁門手中,你想要修劍,必須要先去一趟落雁門,等你進了落雁門的山門,恐怕刀劍宗也沒辦法直接幹預你的事情,到了那時,你須要處處小心,不要著了落雁門的道。”

祝枕寒應道:“弟子謹記師父的教誨。”

說完,卻又見江蘺從袖中取出一物,置於兩人之間的桌案上。

那是一個小瓷瓶。

一個看著就像是從魔教朱雀門來的瓷瓶。

江蘺放下時,還能隱約聽到瓷瓶中的液體晃蕩,發出呲呲的聲響,很是不詳。

祝枕寒一時啞言。

“我雖不屑這種手段,不過你年紀還小,踏入落雁門的山門如入龍潭虎穴。”江蘺淡淡道,“我知你性子沈靜,不會沖動,待你陷入無法脫困的危險境地,就動手吧。”

祝枕寒曾經聽過江蘺和魔教前教主的風言風語,不過他沒問,江蘺也沒說。

“......”祝枕寒道,“師父,弟子應該能從落雁門全身而退。”

江蘺聽他這樣說,也不多勸,翻腕收起了瓷瓶,道:“你有這樣的自信也好。”

祝枕寒問:“何時啟程?”

江蘺說:“明日。”

剛至刀劍宗,第二日又要動身落雁門,當夜祝枕寒也只來得及匆匆沐浴,換上一身幹凈的衣裳,甚至沒能一一拜見師兄師姐們,天邊便逢破曉,落雁門的人候在山門了。

事情發生得這樣快,大多弟子都不知曉此事,就只有池融一路小跑著追了過來。

匆匆寒暄之際,祝枕寒感覺到池融飛快地往自己手裏塞了個東西,再瞧她,只見她擠眉弄眼一陣,背對著那幾個落雁門的人,輕聲說道:“小師叔,落雁門於你,如同龍潭虎穴,進去了就難以脫身,我知道你向來不屑這種手段,不過萬事都要保命要緊。”

祝枕寒忽然覺得掌心中的小竹筒變得格外燙手。

他正欲將這不知從何弄來的迷藥還給池融,池融卻眨了眨眼,閃身躲開了。

因著祝枕寒是替池融去的,所以池融滿心愧疚,想了一宿,也只從師兄手中討來了迷藥,甫一到手,就匆匆地跑過來將迷藥塞給了祝枕寒,裝作若無其事的,又要走了。

走的時候,還不忘殷切地叮囑道:“小師叔,小心別中了沈樾的計啊!”

剩下祝枕寒站在原地,掂了掂手中的小竹筒,心想——

江蘺如此,池融也是如此,真將他此行當作一去不覆還了。

而且,她們也太過謹慎小心,全然是把沈樾當成洪水猛獸了。

眼見著池融飛快跑走了,落雁門的幾個人又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祝枕寒也只好將小竹筒收起,翻身上馬,馬蹄聲翻滾交疊間,峰頂高塔傳來的清亮鐘鳴漸漸地遠去了。

刀劍宗與落雁門相隔不遠,策馬半日可至。

途中,除了必要的對話以外,那幾位落雁門的人皆是閉口不言。

祝枕寒不是話多的性子,他們不說話,他也就不主動開口。

一行人只顧著趕路,不消半日,就能聽見陣陣雁哨,伴著呼嘯風聲,又有綿長的鳥鳴應和,如黛青山映入眼簾,橫斷寒江,湍急水流之上,可見碑文拓著“落雁”二字。

入了山門,那幾個落雁門弟子紛紛離去,祝枕寒則是跟著引路小童踏上玉階。

那一身屬於刀劍宗的藍袍水紋,在烏泱泱一眾青袍雁紋之間,格外顯眼。

是而,這一路上,祝枕寒就像是什麽珍稀寶物似的,走到哪裏都能招來人群。

“這不是刀劍宗的祝枕寒嗎?他來這裏做什麽......”

祝枕寒身形頎長似松柏,此地近水風急,難免澀眼,他不由得瞇起眼睛,側目微睨,眼下朱砂愈發明顯,神情卻依舊矜持端莊,更顯出淡漠清冷的氣質,視線輕飄飄掠過去的時候,躁動的聲音登時靜了下來,指尖再無意地觸過腰際念柳,人群便又往後退了退。

真是無意。

他落腕只是為了撫平腰封上的細穗。

不過有的人顯然不這樣認為。

還未等祝枕寒步上最後一級玉階,耳畔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金飾銀飾叩響的聲音。

準備散去的人群呼啦一聲又折返了回來,只等著湊熱鬧。

祝枕寒的腳步一頓,擡眼望去。

沈家小公子一身青衣薄紗,腰際懸著點翠銀環,腕節繞著雙魚銀鐲,頸間環著流紋細鎖,耳上垂著彎月金墜,發頂盤著燒藍銀釵,微風拂過,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向來稍彎的唇角緊緊抿著,好不容易從唇齒間吐出一句話,卻是刻薄至極,絲毫不客氣——

他說:“我當是誰來了,這不是刀劍宗的小師叔嗎?”

他口中的“小師叔”三個字,尾音微挑,語氣冷淡,毫無親近,只剩下疏離。

作者有話說:

感謝兔頭糖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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