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這場雨他們沒能等到結束，因為郎道長她們清醒了，她們打斷了這場夢境。

但這不是純粹的幻夢, 這是被構建起來的虛擬現實，清醒的人越多，周圍環境就會崩塌得越厲害。

“王八蛋！”郎道長指間夾著符紙, 一副沖過來要和小鬼同歸於盡的架勢，“你他媽陰我們。”

無數的甲級上厲鬼從水中湧來, 剛睡著的小鬼被吵醒了，她感覺自己才剛閉上眼睛。奈何那些人已經攻擊了過來，她只能起身對抗。

施小秋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於是她被沖過來的曉塗給抓走了。

真就是抓走，曉塗拽著她和秦文的肩膀, 像拎兩只小雞似的把他們甩來，試圖讓他們離小鬼遠一些。

大橋轟然倒塌, 濺起的水花有幾層樓高，若他們不是非正常人類的話, 此刻只怕已經被沖走了。

被甩出去的施小秋擡起頭，默默抹了一把臉：“那些普通人還有那個異管局員工呢？”

他們應該是一起被拉進這個鬼域的。

“他們好的很。”湊近了的郎道長剛擡起胳膊準備把施小秋抽醒，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她反應過來了, “臥槽你是清醒的？”

“那不然呢？”施小秋察覺到了郎道長的動作, 將脖頸往後一縮，生怕對方真給自己腦瓜子拍幾下，郎妞妞這力氣可不是開玩笑的。

郎道長沈思了許久, 她臥槽了一聲：“你在摸魚？我們辛辛苦苦的打破幻覺, 你居然跟罪魁禍首在水面上看風景？”

“準確地說不是看風景, 她在我懷裏睡覺。”施小秋解釋。

然而這解釋了還不如閉嘴，在她話說出口之後其餘人顯然更憤怒了。

但她們現在要是沒有時間處理自己的問題，因為那個小鬼暴走了，甲級上的厲鬼還是相當恐怖的，起碼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郎道長她們打不過。

那個小鬼站在水面上對他們尖嘯，控訴著不滿，那聲音幾乎要把眾人耳膜震碎。但她沒有攻擊，那些厲鬼圍繞著她迅速地游走，小鬼的眼中滲出漆黑的液體來。

“她幾個意思？”陶瓊枝不解。

“她在控訴你們把她的夢吵醒了。”一直沈默著偽裝青面水鬼的皮肉骨緩緩直起身子，露出自己本來的面貌，“她只是在哭，鬼是沒有眼淚的。”

皮肉骨看向施小秋：“她不想殺你，你現在可以去殺了這小怪物，她大概是不會反抗的。”

“怎麽可能？”郎道長反駁，“你坑人也要換個靠譜些的理由。”

“不是坑人，這看似很離譜，但就剛才那一小會兒的依偎已經是這小怪物從生到死最安穩的時刻了。”皮肉骨笑了起來。

“她在覆仇，但幫別人報覆算哪門子覆仇？這小鬼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也許只是不甘心。”

皮肉骨看向那個小孩：“不甘心臨到死她都是個垃圾。”

“不是誰治愈了她。”皮肉骨思考了一會兒，繼續道，“也許是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願望。”

沒有誰治愈了誰，只是她終於拿到自己想要的，了卻了執念，沒有再茍延殘喘的必要了。

現在的她可以被殺死，或者說可以被施小秋殺死。

這就像一個交換，施小秋給了她想要的，現在可以從她身上拿走施小秋需要的。

想到這裏，皮肉骨看向施小秋，意味不明道：“你不是一個救世主。”

這個小鬼從頭到尾沒有在皮肉骨身上獲得安全感，因為她本身是能夠感覺到皮肉骨對她是完全不在乎的，她在皮肉骨的身上找不到安全感。

那個小孩還在瘋狂的尖嘯，皮肉骨說：“去殺了她吧。”

“你不要多嘴了。”秦文覺得皮肉骨有些不對勁，“你在別扭些什麽？”

“別扭？”皮肉骨反問。

“你裝水鬼在旁邊窺伺那麽久就已經很奇怪了。”秦文說，“你就盯著他們看，什麽也不說，現在你提醒施小秋她不是救世主？這還用你提醒？”施小秋不可能給自己扣上那麽大的頭銜。

而施小秋聽了這話有些哭笑不得：“是啊。”她清楚明確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由自身的角度去出發。

對這個小鬼稍微好一些只不過是因為施小秋的道德第感還沒有低到那種程度，她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在不影響結局的情況下稍微做點好人好事，免得之後大半夜睡不著想起這事兒還得經受良心的拷問。

施小秋也看向了那個小鬼，在她和小鬼視線對上的瞬間，小鬼聲音止住了，小鬼的整個眼睛都成了黑色，此刻看著施小秋，微微歪頭，似乎是在打量，或者困惑。

“我可以輕一些。”施小秋說。

小鬼沈默，周遭厲鬼的動作似乎慢慢減緩了下來，她思考了一陣，最後她表示：“不用。”

她的出生是荒唐突然的，死亡是預料之中的：“我不想魂飛魄散的時候還是輕飄飄的。”

這小鬼居然真不打算活了？其餘人都睜大了雙眼。

為什麽？就因為那麽短暫的接觸？這未免也太扯了一些。

有時候“存在”這件事真的能借著一個很小很小的點支撐起來，或者抽離坍塌掉。

施小秋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朝著小鬼攻擊而去。

圍繞在小鬼周遭的厲鬼並未上來與她戰成一塊，他們依舊在動，卻沒有攔著施小秋。

幾乎一瞬間，施小秋就站在了小鬼的面前。

她們面對面，施小秋低著頭，那只小鬼高高的仰著腦袋。

施小秋來勢洶洶，卻也沒了後續。

直到那只小鬼朝施小秋伸出了手，像是邀請，施小秋也默默地將手放了上去。

她倆就像是一個已經成年了的姐姐牽著與自己年齡相差挺大的妹妹，看著還怪和諧的。

施小秋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說她無情也好，但至少她陪著這小孩待的那會兒已經是她最大的溫柔了。

這小鬼很可憐，可她殺了太多人。

鬼氣從施小秋的掌心迸發而出最終蔓延覆蓋了小鬼整個身體，包括周圍那些甲級上的厲鬼。

“小秋！”秦文詫地從水中起身，站在了水面上。

他倒是不怕那些會陰她，只是一次性吞噬掉這麽多會消化不良的，施小秋之後肯定會被更多更覆雜的情緒給影響。

皮肉骨從始至終都是個旁觀者，只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皮肉骨的狀態從樂呵呵無所謂轉變為陰沈。

他搞不太懂施小秋到底是怎麽想的，她似乎轉變得很快。之前一起躲在橋下等雨停的時候，皮肉骨真以為施小秋會心軟，會擁抱這個小崽子，放棄吞噬，扔她進輪回，盡管她得受盡折磨而後轉投畜生道。

她的那點憐憫之情回收得也太快了，快到皮肉骨來不及嘲諷，她還是選擇吞噬了那個小孩。

施小秋肯定是被影響到了的，不然不會鋌而走險試圖吞噬掉那麽多的厲鬼。

黑霧籠罩了有二十分鐘，其間外頭的人只能等待，等周邊鬼域開始慢慢消失的時候，這一切也就要結束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大戰，沒有誰因此受傷，甚至沒有多少酣暢淋漓的感覺。

鬼域散去，又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鬼域創造出的空間沒有其實沒有什麽時間的概念，所以他們被籠進鬼域時是什麽時候，出來也依舊不變。

郎道長施加了術法，確定每個人都能安安穩穩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

施小秋看了一眼手中的燒烤串，她深吸一口氣，而後猛的咳了出來。在咳嗽之前他盡力地扭過身去，起碼不把飛沫弄到桌上。

她吃掉了那個小孩，施小秋能看出來那個小孩死時是沒有畏懼的，她那副兇狠外露的表現只不過因為她不適應暴露自己的真心。

原本施小秋以為這樣平靜的厲鬼對她的影響不會太大，結果她失誤了。

“平靜地期待死亡”這種情緒對她來說才是最致命的。

施小秋是不能懈怠的，盡管她如今的情緒早就不如原先那般整日緊繃了。

【累嗎？累嗎？累了就休息吧，閉上眼睛睡下去沒有什麽可怕的。】仿佛那不是死亡，那只是一種放松的方式，而且只要閉上眼，就什麽煩惱都不會有了。

“咳咳咳！”施小秋緊緊攥住了身旁秦文的胳膊，她的眼瞳在輕顫。

這種情緒她控制不了。

她在鬼域裏覺得這個小鬼有些像她，她曾經也確實混沌迷茫過。

“小秋？！”郎道長她們察覺到了不對勁，立刻圍過來。

胡家俊重新出現在了餐桌上，而另一只厲鬼卻不見了。

皮肉骨緩緩放下餐具，他眼睛睜大了，卻沒有動，顯然現在的情況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施小秋！”秦文扶住了施小秋的身體。

施小秋沒太多感覺，她覺得自己面前出現了那只小鬼，小鬼好像就蹲在她身邊。

小鬼說：“等這場雨停了我就會走了。”

施小秋張了張嘴，然而那小鬼卻轉換成了施小秋的模樣，那是年幼時的施小秋，滿臉蒼白迷茫，她問：“那你什麽時候走呢？”

什麽？

“爸爸活到一千多歲還是決定去死。”那個施小秋說，“那既然都會死，你幹嘛那麽辛苦地活著呢？”

她不能放棄她的……

“這些東西在你閉眼的一瞬間就會和你失去聯系，因為你死了，你所背負的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空。”

不對，不對！施小秋想要反駁另一個自己，但她的情緒被“安寧”所籠罩，她就像是被一團棉花包裹，精神告訴她不要“睡”，可這種“困倦”的感覺卻不受她的控制。

最終，在兩種矛盾情緒的沖擊之下，施小秋宕機了，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而後載到了下去。

只能慶幸她是挨著秦文的，起碼倒下去不會疼，就是有點丟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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