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隱影第一次，在靈體的記憶中，看到紅傘。

兩把紅傘端放在眼前，因為滿地的血液，而散發出詭異的光芒。其中的一把紅傘，那木質的傘柄之下，掛著一串月見花的玉墜子，就如同母親留給她的那把，一模一樣！

蒼老的婦人終於從蜷縮著的椅子上下了地，她那三寸金蓮站得有些顫顫巍巍，可她語氣之中的顫抖，卻帶著願望即將實現的狂喜：“再用你的血，我就能永生陪伴著老爺了。作為一個風塵女人，你的心裏當要時時刻刻充滿感激！你的血液，會同我一起，留存在老爺的身邊！”

“是！”低頭看著五姨太死不瞑目的眼，趙瑜鏡的心裏卻平靜得毫無波瀾，“妾身一直感激老爺的恩情，即便是讓妾身下地獄，妾身也在所不辭！”

“只是……”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嘴角勾勒出一抹母性的笑容，那是孕育生命的歡喜，“妾身已有身孕，不知夫人可否容妾身將孩子生下來之後，再卻陪伴老爺？”

已經到了三個月了，那孩子很乖巧，從不曾鬧騰她。她本想著，再穩定了些之後在說出來，可如今看來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為了這孩子，她已經連煙都少抽了許多，她不知道，這偌大的天下，是否還容得下她和孩子。

夫人聽到她這麽說，呼吸明顯就變得沈重了許多，畢竟從頭到尾，這位夫人都不曾為老爺生下一個孩子。她顫抖著那裹著的雙腳，用拐杖點了點地面：“老爺，我真的不能再等了，林大夫也說了，我只有三個月的壽數了。”

“唔。”上座的老爺不置可否，但他的目光還是落在了趙瑜鏡的小腹，沈默了一下，才做出決定，“讓林大夫來看看是男是女，若是男，便留下。若是女，計劃照常進行。”

是寒涼還是心痛，趙瑜鏡已經說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覺了。

她任由丫鬟將她帶了下去，任由那血跡從她的天花板滴落在了她的枕頭上。白色的枕頭氤出了紅色的花朵，她的未來……又有誰明白？

當她知道，她府中的孩子是一個女孩的時候，她的世界裏，終究還是剩下了絕望。

她本不該生活在這裏的，她是江南湖畔的一個妓-女。在那亂世動蕩的時代之中，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維持生計。她伺候過達官貴人，也伺候過山野屠夫，甚至伺候過已經早就不能的老頭。

直到……遇見了老爺。

老爺將她帶回了這裏離，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有戰亂沒有槍炮。這十餘年來，他們的生活很簡單：吃喝不愁，幫老爺找人。

只不過……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她知道，終有一天會輪到她、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不湊巧。

到底，她和孩子，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林大夫給她畫了一幅孩子的畫像，那是孩子四歲時的模樣。一個小小的女孩，穿著一身綠色的裙子，笑意盈盈地蹲在花叢之中。趙瑜鏡發誓，那是她這輩子，見到的最好看的小女孩了。

她躺在了那五姨太曾經躺過的地板之上，眼中毫無波瀾。紅傘的光芒映襯著她白皙的面容，她看著居高臨下的穿著一身儒袍的老爺，到底還是笑著開了口：“老爺，妾身最後還有一個願望，請老爺準予。”

在老爺的點頭之下，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夫人身邊的那個丫鬟，語氣皆是殘忍：“妾身想要她給妾身和孩子陪葬！”

在那丫鬟大驚失色的惶恐之中，紅傘緩緩撐開……

隱影看到，一個女人的旗袍，被撕扯了開來。她的腹部被人剖開，取出了一個小小的卻已經長成了眼睛的孩童。那孩童蜷縮著，只有黑色的眼睛一直盯著這個世界，仿佛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一直到死亡的前一刻，女人還是笑著的。在紅傘的光芒之下，在那丫鬟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中，血液一點點從她白玉般的皮膚之間滲透了出來。她腹部的傷口之間的肉還不停地蠕動著，她的心中有沒有怨恨，至死，她自己都不知道。

紅傘的光芒越來越亮，刺痛了隱影的雙眼，讓隱影再度回歸去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消失的最後，她聽到了一個孩童的聲音，仿佛能想象到，那孩子穿著一身綠色的衣裙，在花叢間幽幽而泣：“我是趙瑜鏡，江南湖畔的一個妓-女。；我此生遇到過很多的男人，我比男人還要了解男人。”

“我死在了我最愛的男人手裏，我也殺了他身邊那個根本配不上他的老嫗。我願為他做著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哪怕是永生永世入不得輪回，我也在所不惜。”

“我的孩子，埋葬在月見花下，她的血液染紅了花的根莖，最美的那一朵花，一定是她。”

“我恨男人。”

這是趙瑜鏡最後留下的話，是歡靈心裏最深處的執念。隱影也相信，歡靈是恨著這個世界的，否則她一定會像是那五姨太一樣，即便死不瞑目，也成不了厲鬼。

只不過在這覆雜的愛恨交織之間，可能連趙瑜鏡自己都不知道她內心的恨有多麽的嚇人。死後的她，被人做成了如今這歡靈的樣子，徘徊在世間，為那“老爺”作惡。

隱影仿佛了解到了一點兒什麽，卻實在是仍舊摸不著頭腦。趙瑜鏡為什麽一定要死？這把紅傘到底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秘密？那個老爺是否還存活於世？那間宅院在什麽地方？

“嘀——嘀——嘀——”

某種儀器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當中，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她的鼻腔。

渾身的疼痛讓她恨不得再回到那個雖然黑暗但是沒有疼痛的夢境之中，微微睜開眼，她卻看到一片醫院的蒼白。旁邊站著正低聲說話的林逸然和安明京，這現實的世界，讓她稍稍安心。

右手仿佛有什麽東西，她輕輕地捏了捏，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一片冰冰涼涼的花瓣，就在她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間，那是月見花的花瓣，只是不知，是否是趙瑜鏡的女兒所埋葬的那一朵花的。

——交際之草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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