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嗡嗡聲在我腦海中浪潮般退去，然後我感覺像是有人在我臉上扇了一耳光，讓我整個臉頰都自動地燃燒起來。

大廳有瞬間陷入火焰熄滅般的沈默。

片刻後，聲音再次浮起來。

“……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嘛那個平民，長著一張看得過去的臉蛋就以為有資本做白日夢了。”

“真把自己當灰姑娘啊，她知不知道三一班只有她一個平民啊，虧她有臉混進來。”

“……”那些諷刺在清晰片刻後就很快就聽不清了，因為我的註意力集中在貝爾和姐姐的身上。辛杜瑞拉的眼裏含滿了淚光，但是她堅持地在笑，也許是笑容已經僵硬在臉上，她失去了換下它的能力。

貝爾依然保持著他明亮英俊的笑容。

只有留心才能看到恍惚其中的惡魔之光。

“真可惜，因為一個不合時宜的人，這個盛宴將要死去，帶著汙點……”

“你才是汙點王子！”

我一腳踹在貝爾的小腿上，也不知道自己在何時居然已經靠得這麽近。

貝爾踉蹌了一下，在背後女士的扶持下才站穩。

“綺莉。”姐姐的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地掉下來，她手忙腳亂地扯住我，“你怎麽來了，你別這樣……”

“你是個混蛋。”我憋了半晌沒想出能有力地切割貝爾的話來，只好怒氣沖沖地這麽吐了一句，“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穿著華美的衣服、畫著精致的妝容、用著高檔產品自以為非平民那又怎麽樣？汙點王子請你自由地和女巫相親相愛共度一生吧！”

完全搞不清自己在說什麽，句子脫出嘴巴的速度比在腦中成型的速度還快。

成為焦點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我無視一切目光，挺直脊梁，拉起姐姐的手往門外走去。

堅定不移，目不斜視。

像是一個戰士。

我也喜歡看美妝的模特的臉，我喜歡細節精細的衣服，我喜歡精美的物品，但是我不要拿它們來衡量人。也不要拿它們來衡量自己。

憤怒得想掉眼淚。

甚至遷怒於姐姐，覺得她是一個大傻瓜。

也很生自己的氣，沒能說出充滿智慧的話來讓那個混蛋王子受挫卻無從反駁。

深呼吸，我松開姐姐的手。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跟她說話。

先安慰她，還是提問題。

於是我們在安靜的校園的花園裏找了個木椅坐下。

藤蔓在月光和燈光中掛下來。

這個季節的白晝還很短。

“你喜歡……那個貝爾菲戈爾嗎？”我不甘願地叫出汙點王子的名字。

姐姐怕冷似的抱住自己的胳膊，然後輕輕地說：“我以為我可以成為公主。”

“她們說的沒錯，我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只是我自己把它當做灰姑娘一個甜美的夢。”她的聲音裏未被風幹的淚跡在我的味蕾上發出鹹味。

我想起了我和姐姐的生活。

爸爸去世之後，母親為了嫁給有錢人拋棄了我們。她給我們生活費，告訴我們她會撫養我們到高中畢業。如果我們中有誰考上了全國一流的大學，那麽她會繼續為她提供生活費。

那些來自母親的撫養費一直都是姐姐掌管的。在姐姐的照顧下，即使沒有母親我也依然生活得無憂無慮。有的時候也知道Love Me的貧富差大得驚人，不過那並不讓我感到憂心——我一直覺得自己雖然不富有，但是卻從來沒有缺過錢。

偶爾有了想要的東西，跟姐姐說，總是能夠得到。

挑食的時候會四處閑逛著打野食。

每天都有定時定量的零錢。會有人交好學費，辦好入學手續。有人買菜準備早餐，洗衣服。我只要在早一步回家的時候記得收衣服就好了。不喜歡洗碗，所以只是偶爾幫忙用幹毛巾擦幹碗筷。因為青春期長身體很快，所以有理由買換季的新衣服。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

“我希望自己能夠過上好的生活，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一個姑娘她受了生活的委屈，然後在艱辛之後迎來屬於她的光輝。Love Me是個讓人愛做夢的地方——一些奢華的夢，也許那些夢和現實中買不起的奢侈品是一樣的。”辛杜瑞拉的聲音像是一個破碎的夢，帶著對自己的淡淡嘲諷。她將臉埋進膝蓋裏，不讓我看見。

我從來不為母親的離開感到悲傷。我冷靜地看著她走遠，甚至帶走她高貴的身影。姐姐的小手拉著我的手悶聲哭泣的時候我的表情很冷。我想如果我真的是個孩子，回想起當時自己的表情一定會感到害怕。我不是個孩子，所以冷漠得理所當然。

我不是個孩子，卻又理所當然地被照顧著。

沒有註意到姐姐一直穿著窘迫的幾套衣服，雖然知道有的時候在家裏因為連綿的陰雨而無法風幹衣服的時候她會穿舊校服，也沒有在意。

冬天的時候收到她織的新圍巾、買的新手套，卻不在意她那條舊圍巾是否還保暖。也不追問她光著凍紅的手指是因為不想戴手套，還是純粹為了省幾塊錢。

她停住筷子對我說“妹妹這個多吃點”的時候我會討厭她。我不喜歡她因為我喜歡一樣菜就自己不吃留給我，讓一件本該分享快樂的事情變成我吃獨食的罪惡感。

因為書本被她在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撕壞而生氣不理她，而忘記她細心地為我擦去每一本我喜歡的書周身的灰塵。

因為人太多而留她一個人在家長的人潮裏排隊用自動匯款機交學費，而自己坐在銀行的椅子上看書或者發呆。

從來不關心菜價和學費。

不關心母親每個月給了多少錢。

不關心姐姐假期的時候在哪裏打工，窩在被窩裏看喜歡的雜志連載。

時間就這樣坦然而又無聊地在我的生命中流逝。

我忘了雖然是姐姐，辛杜瑞拉也不過是個18歲的女孩。她像個大人一樣照顧我，擔負起我們共同的生活，但是她的內心依然有著孩子的柔軟。因為她付出的理所當然以至於我忽視了她的付出。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恥的蚊子，閑著的時候就惹人厭的到處飛著玩，肚子餓了才知道回來吸口血。

“我讓你丟臉了對不對，”辛杜瑞拉偷偷地擦了擦眼睛，“一個愛慕虛榮、想要攀上高枝的姐姐——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覺得自己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可怕。

我跪在長凳上轉向辛杜瑞拉，然後抱住她。

“你一直都是一個好姐姐，你做了一個童話的夢，只是它是歐亨利式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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