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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深宅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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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拳攜著強風, 極為用力,打得謝嶼措手不及,他後退幾步, 要不是下盤穩, 甚至會摔倒。

謝嶼扶著身後屏風, 伸手, 用拇指抹掉唇畔溢出來的血漬。

他被三弟打了。

謝巒顧不得旁的,他趕緊扶起寧姝, 面目凝重:“你怎麽樣?”

寧姝搖搖頭:“沒事。”謝嶼沒來得及做什麽,何況, 他方才也要放棄。

見她衣裳整齊, 謝巒放下心來,他站在她前面一個身位,伸出手臂,將她護在身後, 這才看向挨他一拳的大哥。

他問:“大哥,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卑鄙,竟然使這種手段?”

謝巒的眸中, 積攢著難以置信,與沈沈的失望。

觸及此, 謝嶼扯了下唇角。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謝岐也來了,他是收到安插在謝嶼身邊暗線的稟報。

謝岐目光先掠過寧姝, 知曉她無恙, 才看向其他人。

他倒是有點驚訝, 大哥臉上居然有傷,三弟攥著拳頭,正在質問大哥。

三弟見著他。喚:“二哥!”

謝岐跨進門來,讓踏雪尋梅,將周圍的仆從清一清,這畢竟是家務事,由不得他人嚼舌根。

他皺眉,問謝巒:“三弟,你打大哥了?”

謝巒說:“因為大哥他要對寧姝……”

“三弟!”謝岐斥責,“你怎麽不好好想想,大哥是怎樣的人,又怎麽會強迫寧姝?”

謝巒抿起薄唇。

大哥行事向來克制,如若不是他親眼遇到,也很難相信,於是,他抿住嘴唇,等他解釋。

謝二看向謝嶼,謝嶼正沈默地靠在屏風上,謝二開口:“大哥是中了京中流行的助興藥。”

只是這解釋,讓謝巒眉峰聚起,他咬緊牙齒:“中了藥?”

他搖頭哂笑,“二哥,大哥常年上戰場,我知道,他受過不少藥物訓練,區區助興藥,真能讓他理智全失嗎?”

“大哥難道就沒有那麽一刻,想強迫寧姝,得到寧姝,把這件事,冠之意外?”

接著,謝巒問謝嶼:“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謝岐也看向謝嶼。

從方才開始,這位侯府大家長,便一言不發,如今,面對向來崇拜自己的弟弟的質問,他擡起眼眸,越過少年郎,直視站在他身後的寧姝。

幾人之間,無形的刀光劍影,絲毫沒影響到她,寧姝眼瞳沈靜,神色淡然,沒有驚惶,亦沒有暗喜。

似乎面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沒有關系。

偏生,觸及他的目光,她低下頭,雙手放在身側,微微屈膝福身,禮數周到,無可挑剔。

見此情狀,謝嶼肩膀脫力,閉上雙眸。

他揮了揮手,意思是叫謝巒走。

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開解,三弟說的沒錯,最開始,他確實仗著這股欲望催發的沖動,想要屈從本能,把這件事,定性成一場意外。

至於後來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三弟已給他一拳。

足夠把他打得清醒。

而謝巒目光尤為覆雜,他抓住寧姝的手,往外大步走去。

熱鬧散去,謝二也要走,忽聽大哥叫住他:“謝岐。”

謝嶼聲音平直,卻是壓抑著什麽,謝岐回頭,不自覺地挑起長眉。

謝嶼幾步走到謝岐面前,忽的,他攢起拳頭,如謝三待他那般,朝謝岐臉上狠狠砸去!

謝岐連著後退好幾步,砰地撞到門框上,他的婢女踏雪尋梅守在門外,聽到響動,詢問:“二爺?”

謝二對外說:“無事,你們繼續守著。”

說完,他才捂著火辣辣犯疼的,“嘶”了一聲。

兩張眉目有三分肖似的俊臉上,都掛彩了,不一樣的是,一個傷口在左,一個在右。

謝嶼面色陰沈:“不要問我為何打你,是我該問你,你如何知道我中□□。”

聽到這話,謝岐竟然笑了,坦蕩承認:“我是事先知道這個藥,但藥不是我買的不是我下的,這個藥我還讓人查過,憋著也不傷身。”

謝嶼額角一跳,他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謝岐又說:“是大哥該清理下後院的人。”

想起出門前喝的那盞茶,謝嶼眼中若冰霜凝結。

“還有,這事也不能怪我,”謝岐笑瞇瞇的,“歸根到底,就和三弟說的一樣,還是大哥心中有邪念。”

謝岐自認沒做什麽,頂多推波助瀾,但造成眼下這一切的,是大哥自己。

是大哥對寧姝的邪念。

一剎那,謝嶼又攢緊拳頭,指節泛白。

謝岐見好就收,不再挑釁,他道了聲告辭,剛踏出門,便聽到踏雪和尋梅的驚呼,他還爽朗一笑:“不是大事。”

臨走之前,謝岐回過頭,看向房內。

透過方形的門扉,可以看到,大哥像被框在屋子裏。

謝岐忽的心情還不錯,勾了勾唇角。

竟沒想到,有這麽一天,輪到他和謝巒訓斥大哥,這讓受謝嶼管束大半輩子的謝岐,心中隱約澎湃。

他們是兄弟,也只是兄弟。

有什麽正在瘋狂生長。

而小香齋內,謝嶼靠在屏風上,安靜許久後,他周身驟然漫開濃重的煞氣,這是在沙場上練就的狠戾。

他胸口湧動著,驟地擡腳,將那張黑檀木的寬椅踹飛,

寬椅砸到地上,“嗙”地一聲,將地面砸出一道縫。

謝嶼擡手要揮掉桌上的東西,卻在看到寧姝寫的那一張紙時,突然停下動作。

所有憤怒,都變得那麽可笑。

他拾起她練筆的紙張,她的字比以前的好些,雖然練的是素有風流之稱的章體,落筆處,卻格外鋒利。

與她這人一般,從不拖泥帶水。

冷靜後,身體裏因藥物翻湧的欲望,又一次折騰起來。

捏著紙張,謝嶼認命般地閉上眼睛。

另一頭,謝巒拽著寧姝,越走越快,幾乎是跑到春色園角落的閣樓。

這是兩人擁有共同秘密的閣樓。

寧姝輕喘著氣,盯著少年。

別看謝巒腰背挺直,目中如炬,氣昂昂的,實則,方才抓著寧姝的手,卻在極輕地顫抖著。

不是害怕,倒像是有種無法壓抑的東西,已到臨界點。

寧姝揉自己手腕,小聲問:“謝巒?”

謝巒驟地回過神,他盯著自己的手,舌尖舔舔自己幹燥的嘴唇,小聲說:“我打了大哥。”

謝嶼不止是他敬仰的大哥,更是他的“父親”,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是他心目中最偉岸的人。

可是……他打了他。

他現在也很混亂,好像多年來的人生,突然被重新定義,他要去習慣這種陌生感——他挑戰了大哥。

而大哥也不是神,他也會犯男人的錯。

他有點混亂。

寧姝:“……”

別忘了,這可是個兄控,她還是找補找補吧,免得又掉完成度。

於是,她好心解釋:“其實,你不用打他,剛剛,他已不打算對我做什麽。”

謝巒氣息一沈,難以置信:“你還替他說話?”

寧姝:“?”

“錯了就是錯了,雖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然而一念之差,他釀成的錯誤,可能會……”想到那種可能,謝巒心中猛地縮緊。

他閉上嘴,不肯再提。

這小傲嬌還挺可愛的,寧姝輕咳:“其實假如他真不肯放棄,就剛剛他那個姿勢,我還有別的方法。”

謝巒:“什麽?”

寧姝擡起膝蓋,往前一頂,給招式起了個名字:“斷子絕孫腿。”

莫名地,謝巒覺得有點疼。

不過,寧姝的不著調,徹底打岔謝巒心中的紛亂,她不驚不慌的模樣,倒顯得謝巒過度緊張。

他不由松口氣,緊接著,心中好像被什麽擠滿,脹脹的,輕輕壓一下就會溢出來。

他抿了抿唇,目光一碰到寧姝清澈的眼眸,便小心翼翼挪開,藏在袖子裏的手指,緊緊蜷在一起。

末了,他朝前走出一小步,小聲說:“我不會像大哥那樣。”

寧姝挑眉。

謝巒閉上眼睛,一鼓作氣:“寧姝,我會珍重待你。”

他死死閉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心腔裏,像一顆小球在亂竄,毫無規律。

然而好一會兒,他都沒聽到寧姝的回應,不由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一瞬間,他的五感被放得最大,鼻間有股淡淡的香味,眼前,是她白皙的臉龐,她的睫毛在眼下,暈開淡淡的黑影,更襯得那雙眼睛。有如汪洋浩瀚深邃。

他們之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好近!

謝巒驚得後退了半步。

便看她挑挑眉,笑道:“我看你閉眼,還以為你讓我親你呢。”

謝巒臉色刷的飛上紅暈,眼眸撐得大大的。

親?是避火圖裏的那個親嗎?

謝巒以前看過一次避火圖,知曉男女之事,會交換唇齒唾液,那時候,他覺得怪惡心的,可如今,一想到是跟寧姝……

謝巒盯著寧姝的嘴唇。

他以前用手掌按過,早就知道這雙唇有多柔軟,再看這雙唇水潤,粉如三月春櫻,勾起一個不淺不深的弧度,他手心突然燙了起來。

他不自在地挪開眼睛。

也,也不是不行。

謝巒抿起嘴唇,他會負責的,他一定會負責的。

卻看寧姝也後退一步,道:“嗯好吧,看來你是沒有那個意思。”

謝巒:“……”

她擺擺手:“我走了。”

正當她轉過身去時,謝巒突的幾步走到她前面,張開雙手,攔住她。

少年俊臉緋紅,和著他身上的赭紅衣裳,明亮如火,他眉頭擰著,咬牙切齒,聲音惡狠狠的:“你耍我是吧!”

寧姝眨著眼:“嗯?”

她一定是故意的!謝巒覺得,自己就像被寧姝玩弄在手心的螞蟻。

他才不要再退縮。

索性,他低下頭,靠近寧姝。

他的動作極快,寧姝只覺自己臉頰上,被輕輕一觸,甚至連謝巒雙唇的溫度,都沒有感受到。

少年純情得像一張白紙,而這個吻,是第一個印記。

謝巒立刻離開,他背過身,雙手也擱在後背,一手死死捏著另一手的四指,不經意暴露在寧姝面前。

便聽他低聲說:“我會負責的。”

回到逢時院,謝巒腳步都有點飄。

青竹正在啃甘蔗,高興地揮揮手裏的甘蔗:“少爺,周媽媽送來的甘蔗,要不要?”

謝巒斜瞪他:“成天就知道吃,沒被人收買了吧?”

青竹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少爺交代的,我不對別人說咱院子裏的事!”

謝巒籲口氣,他腳步一轉,走去書房裏,叫青竹:“幫我找些讀書用的書。”

謝巒的書房不常用,他還不愛人收拾,亂得很,青竹翻找好一會兒,高興道:“找到了!”

謝巒:“在哪?”

青竹拿出幾本江湖俠義的話本,這是謝巒最喜歡的書。

謝巒拿書敲他腦袋:“不是這種書!”

青竹立刻反應過來,露出了然的表情,去抽屜最角落,抽出快發黴的幾本書:“我就說少爺會要這種書。”

竟然是避火圖。

謝巒:“……”他掐死青竹的心都有了。

“不是這種,我說的是讀書的書,那些四書五經,都哪兒去了?”

青竹難以置信地看著謝巒:“三爺,你要讀書?你腦袋沒事吧?”

謝巒踢了下青竹屁股:“你腦袋才有事。”

青竹揉著屁股,委屈巴巴去找書了,而謝巒拿起他擱在桌子上的避火圖,清了清嗓子,嗯,看看也不礙事。

不一會兒,謝巒滿臉通紅,合起避火圖。

不多時,青竹終於找齊亂放亂擺的正經書,謝巒又問:“傅老先生上課,是什麽時候來著?”

青竹:“三爺你忘啦,傅老先生前段時間被你氣走了!”

謝巒:“……”

“氣走就氣走,”謝巒翻著厚厚的書籍,裏面很是嶄新,一看就不常用,他嘀咕著,“我自己也能行。”

隔日,寧姝剛算好,三天上限限制終於過去,剛要出門找謝巒,便看謝巒身邊的青竹,和狗似的撲上來:“溫姑娘,救命!”

寧姝:“?”

青竹是靠直覺找來的,這種時候只能來找寧姝,他欲哭無淚:“三爺在讀書,不肯用飯,已經有兩頓了!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老夫人,只好來找你了,你可千萬要勸勸三爺!”

寧姝:“為什麽?”

很快寧姝就知道為什麽了。

謝巒埋頭在書裏,他仔細抄書本,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擡:“別煩我,我不吃!”

許久,沒聽到人離開的聲音,他突然反應過來,擡起頭,便看寧姝靠在門旁看他。

謝巒驚訝:“你怎麽……”

寧姝:“我不來,看著你餓死麽?”

謝巒抿起嘴唇,不大高興地低頭,他不把這篇章學會,就不想吃飯。

本來以為,讀書不過如此,他也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學什麽都得心應手才對,結果才開始讀書,就被第二篇難倒了。

謝巒的自尊心、自信心,不允許他原來沒有自己想象的厲害。

寧姝哪能猜不出小傲嬌的心思,她抽走謝巒的書,粗略看一遍,問:“你知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是什麽意思嗎?”

謝巒猶豫了下,道:“流動的水不會腐臭,門軸不易被蟲蛀,因為它們是動的,人要常用功,才不會無法動腦。”

寧姝看著謝巒。

謝巒太在乎自己剛剛說的對錯,一直在覆查,須臾才回過神,說:“我腦子才沒僵化,我一直有讀書的。”

寧姝:“是嗎,那‘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什麽意思?”

謝巒:“……”

他答不上來。

他起來去抽寧姝手上的書,寧姝後退避開,又翻了一頁:“‘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什麽意思?”

謝巒追著她:“你把書還給我。”

寧姝笑瞇瞇地:“你看,你基礎都不行,連走都不會,就想學會飛,謝巒,你要把自己餓死啊?”

謝巒又恥又惱,他沖上前去,本以為寧姝又要跑,哪知道她卻一動不動,謝巒一個不查,竟然撞到她。

寧姝順勢後退,靠坐在書桌上。

而謝巒的手掌按在書桌上,她就在他身前,他的鼻間,又嗅到那股勾人的、淡淡的香味。

想起昨日,他喉頭不由微動,緊張得後背心都在發熱。

由著本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少年的睫毛很長,壓著眼瞼,那雙總是奕奕的雙眼,糅著春風幾分柔情。

突然,寧姝揚眉。

她拿起那本《春秋》,擋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不肯吃飯,卻可以調情是麽?”

被戳中小心思,謝巒臉色刷的赤紅:“我不是。”

緊跟著,寧姝眼尖地發現什麽,從一堆書下,抽出一本壓在底下的,薄薄的圖冊。

上面寫著較為含蓄的三個字:避火圖。

寧姝:“咦?”

謝巒如被踩到尾巴,立刻搶回避火圖,在手裏用力揉成一團,眼神亂瞟:“這、這是青竹放的!”

寧姝忍不住笑起來:“那還是先吃飯吧。”

謝巒:“哼。”

這麽下來,謝巒到底叫了膳食,青竹感天動地,連忙去小廚房,讓端上午飯。

一疊炒南貝,一碗溜魚脯,一條炙烤排骨,還有醬汁小蔥拌黃瓜,最後是麻酥油卷兒,謝巒喜歡吃的,口味還算清淡,還有甜口的。

他坐在梨花木圓桌前,瞅著寧姝在擺筷子,眼神催促旁邊的婢女,婢女立刻會意,上來拿好碗筷:“姑娘,我來吧。”

寧姝心安理得地坐下。

謝巒咳了聲,粗聲粗氣問:“你怎麽還不走?”

他算是明白了,寧姝不過是來勸他吃飯的,其他的,她也沒多想,剛剛是他自作多情。

寧姝接過婢女盛好的飯,說:“我勸你把自己勸餓了,不能在你這裏吃嗎?”

謝巒沒好氣道:“那隨你。”

然而,過了會兒,他又對青竹揮揮手,讓左右都撤下去:“你們也吃飯吧。”

謝巒不肯吃飯,逢時院的人,根本就不敢吃,此時他趕走他們,他們也就立刻識目地撤下,唯獨沒走的青竹,還被另一個小廝拉走。

飯桌上,就只剩下謝巒和寧姝。

食不言,兩人默默吃飯,謝巒拿眼睛偷看寧姝,過了會兒,他指那道炙烤豬排骨,道:“這個還可以。”

寧姝:“離我有點遠。”她伸出筷子,“夾不到誒。”

謝巒:“你不會站起來嗎?”

寧姝隨口扯借口:“多不雅啊。”

說不夾就真的不夾,寧姝專心吃著碗裏的,溜魚脯真不錯,沒有半點腥味,骨頭剔得幹幹凈凈,輔之酸菜,很是開胃下飯。

她正吃得歡,突然,便看謝巒站起來,他換上公筷,挽起袖子,給寧姝夾了一塊炙烤排骨,還是肥瘦相間,最香的那種。

寧姝眼睛笑成一道縫:“哎呀,多謝了。”

謝巒:“我只是順便而已。”

說著他給自己夾了一塊,低頭埋在碗裏,然而,他白皙的臉頰上,還是飄上一抹可疑的粉。

寧姝:嗯哼。

這頓飯,吃得可謂是其樂融融。

屋外,謝岐手持玉骨扇,站了片刻,轉身離去。

他思繹著,不一會兒,剛走出逢時院,便在春色園遇上大哥。

大哥在亭中紮風箏,謝知杏坐在旁邊,看起來呆呆的,心情不是很好,沒什麽興致的模樣。

似乎每個人,都有點心不在焉。

謝岐喚了聲:“大哥。”

謝嶼擡頭。

兩人臉上的傷口都沒好,乍一碰面,叫人立刻想起昨日的事。

謝嶼把手中風箏遞給謝知杏,拍拍她的肩膀:“去玩吧。”

謝知杏一走,謝岐便坐在她剛剛的位置,他笑著說:“三弟現在真是很快活啊。”

聽到這種話,謝嶼哪不知謝岐打的什麽主意,冷笑:“你那點小心思,三弟會上當,我不會。”

看來,謝嶼也是讓人好好查過,這陣子謝巒的經歷,知曉老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雖然不光彩,但老二向來是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謝嶼竟也沒多大火氣。

謝二展開手中扇子,輕咳了聲:“我不是來挑撥離間的,咱們仨,可是親兄弟,只是如果,意中人變成弟媳……”

“大哥能忍,我可忍不了。”

說完這些,謝岐迤迤然離去,獨留謝嶼在亭中枯坐許久。

不一會兒,謝嶼展開手心,一截風箏的木支架在他掌心,印下一道深深的紅痕。

寧姝在逢時院用了飯,還和謝巒一起讀會兒書。

謝巒讀四書五經,寧姝看他收藏的閑書,不得不說,竟還有前朝流行的話本,小少爺以前的日子果然很輕松。

後來,她不知不覺,趴在桌上小憩了會兒。

醒來時,肩膀上披著一件幹凈的外衫,屋內也沒謝巒的影子。

她打開房門,謝巒正在回廊讀書,看見她,不由抿唇:“你怎麽能隨便睡著?”

不難想象,當他發現她睡著了,又羞又惱去避嫌的模樣。

寧姝一笑:“因為是你呀。”

謝巒怔了怔,咕噥了句什麽。

下午,寧姝回到廂房,玉屏正在用繩子綁艾草和菖蒲,寧姝有點熱,隨手脫掉外衫,盯著她手上:“這是在做什麽?”

玉屏:“明日端午,要掛艾草菖蒲,能驅邪散毒、頤神養氣,姑娘以前沒掛過嗎?”

寧姝心想,還真沒有。

不過沒想到,明日就是端午,時間倒是挺快,她拎起一串綁好的艾草,問玉屏:“這個我能拿走嗎?”

玉屏:“可以呀。”

寧姝把玩著手裏的東西,待走到落煙院外,才叫一個仆人:“你把它送給杏姐兒,”停了停,“若她問起,就說是我送的,我在門外。”

看著仆從進落煙院,寧姝在門外等了會兒,方要轉身離去,身後一串腳步聲,謝知杏的聲音的聲音傳來:“阿姝……”

謝知杏手中捧著那串艾草,她看著寧姝的背影,淚流滿面。

須臾,寧姝回過頭來,對她一笑。

從她叫住她,到寧姝回頭這段時間,對謝知杏來說,長到煎熬,長到她不知所措,以至於一看到寧姝的笑容,她便楞住,好半晌才邁開腳步,沖過來,用力抱住寧姝。

淚水浸濕寧姝的衣服,謝知杏放肆地哭著。

寧姝輕摸摸她的後腦勺。

有些情意,並不需要太多解釋。

至少寧姝知道,謝三的到來,是謝知杏去叫的。

她這個年紀是塑造三觀的時候,明明最後選擇正確的辦法,如果不能得到原諒,對她來說,太殘忍,也可能會讓她以後劍走偏鋒。

況且寧姝還有最後一點支線任務。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讓這女孩,活在愧疚與後悔中。

待謝知杏哭夠,寧姝蹲下,擦擦她的眼淚,她輕輕親了下謝知杏的額頭,道:“謝謝你。”

謝謝你最後還是選擇幫我。

謝知杏死死咬著嘴唇,眼淚又如決堤的洪水一洩而出。

可想而知,她的內心是多麽煎熬。

寧姝給她擦眼淚,輕聲哄著她。

下一刻,寧姝腦海裏的系統跳出來:“叮,支線任務【知杏的煩惱(完成度90%)】+10%!判定任務完成,恭喜玩家!”

果然。寧姝松了口氣。

謝知杏擦完眼淚後,她從口袋裏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粽子荷包,她直打哭嗝:“我,我還想明天去找你,送給你這個。”

小粽子半個巴掌大,用竹子編的,纏著綠色的織錦布料,垂著一道紅流蘇,十分可愛。

寧姝驚喜:“送給我的嗎?”

謝知杏重重點頭。

“叮,”系統又開始播報,“恭喜玩家得到npc【真誠的祝願】,獲得道具【竹編小粽子】!”

【竹編小粽子】:一個假的粽子,不能吃!但或許,在一些時候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呢?初步評級:C級。

拿到能帶出副本的道具,倒是出乎寧姝的意料之外。

她楞了楞,又對謝知杏道:“謝謝。”

明日五月初五,侯府有端午家宴,謝知杏告訴寧姝:“祖母想讓阿姝姐姐也來家宴,好像是有重要的事。”

便是梁氏操持府中幾年,也不能上家宴的桌。

說起梁氏,寧姝又問謝知杏:“她如何了?”

謝知杏搖頭:“爹爹想把她送去廟裏。”

這倒是古代女人最慘的結局之一。

寧姝低嘆口氣。

回到廂房,不多時,劉媽媽就來找寧姝說家宴的事:“老夫人膝下沒個女兒,正巧姑娘在侯府住了也一段時間,老夫人越看越喜歡姑娘,明個兒家宴,可是一定要來。”

寧姝應下:“勞老夫人記掛。”

第二日,寧姝穿戴整齊,先去老夫人那兒,陪老人家打馬吊,因為還不熟練,無意間給老人家餵了不少牌,老夫人很是開心。

侯府的家宴是午時,擺在老夫人院子的正堂。

沒多久,謝巒先來了,少年穿著一身緋紅衣裳,五官精致,唇紅齒白,有股神氣兒,他抽空,悄悄往寧姝手裏塞了樣東西。

是個盒子,裏面一根金發簪,上面鑲著鴿子蛋大小、成色卓然的紅寶石。

寧姝小聲問:“……是不是青竹買的?”

謝巒哽住,咬著牙齒壓低聲音:“我挑的!”

他很快反應過來:“不好看嗎?”

寧姝:“……”

倒是不難看,就是太貴重,說直白點,就是這輩子除了去宮裏,大抵用不上這根簪子。

這倒不能怪謝巒,逢時院也沒兩個婢女,他不曉得女孩子頭飾要怎麽樣才好看,只能憑借感覺去挑。

兩人嘀嘀咕咕時,謝嶼和謝岐也到老夫人院子。

謝岐瞧見那二人的小動作,眼眸些微閃動。

不多時,劉媽媽攙著老夫人先坐,她把寧姝叫到身邊坐,謝知杏也在她旁邊,左右再分別做三個男人,飯菜一上,一家子和樂融融。

好像從沒有摩擦。

只是,謝嶼和謝岐的唇角,青腫還沒有完全消失,老夫人看到了,有點驚訝:“你們兄弟打架了?”

謝岐不說話,謝嶼夾了塊軟糯的芋頭糕給老夫人,說:“無礙。”

老夫人笑著對寧姝說:“從小老二就聽老大的話,這還是第一次,兄弟倆身上都掛彩了,定是什麽要緊事咯,不肯說而已。”

寧姝:“……”

那個‘要緊事’不會是她吧。

老大老二有分寸,老夫人也就過問兩句,等家宴結束,老夫人漱口完,用布巾擦擦嘴巴,說:“今天,趁著兄弟幾人都在,我想說一件事。”

謝嶼停下飲茶,淡淡地瞥了眼寧姝。

老夫人說:“我瞧著,寧姝和咱們侯府有緣,尤其是老三,寧姝來了後,老三的性子是好了不少。”

被母親在寧姝面前,直說性子不好,謝巒咳了聲。

老夫人笑了,繼續說:“我問過老三,老三和寧姝對彼此都有意,這段時間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他們這麽定下來吧。”

“但老二尚未婚娶,老三和寧姝只能先訂婚。”

老夫人的話,不可謂不突然。

寧姝驚訝地看著謝巒。

這小傲嬌竟然事先知道了,她都沒發覺,不對,或許那根暴發戶審美的金簪子,就是定情信物?

察覺到寧姝的打量,謝巒不自在地撚撚耳垂。

寧姝腦海裏,系統驟然出沒:“叮,主線任務【傲嬌少爺愛上我(完成度90%)】+5%!恭喜玩家即將完成任務!”

他對她一笑。

那種帶著三分羞意,更多確實坦然的笑意。

正如他所說的,他會負責。

“叮,主線任務【傲嬌少爺愛上我(完成度95%)】+1%+1%!”

完成度還在動呢,她略略擡眉,卻看謝二也用巾帕擦擦唇角。

他把巾帕丟給後面的婢女,一笑,突然道:“母親,我不同意。”

老夫人有點驚訝:“你不同意什麽?”

老太太一輩子順風順水,就是這種事,只要老三答應了,她連問問寧姝的意思都沒有,哪曾想到,老二會突然開口。

而謝岐也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三弟和寧姝在一起。”

謝巒驚訝地看著二哥:“二哥,你什麽意思?”

老夫人說:“對啊老二,你為什麽不同意?”

謝二還沒回,突然,“哢”地一聲,茶盞擱下的聲音,齊齊吸引所有人的註意,便看謝嶼沈著臉,也開口說:

“我也不同意。”

“叮,主線任務【傲嬌少爺愛上我(完成度98%)】+1%!”

它卡在99%,一動不動。

寧姝:“?”狗比游戲要不要這麽搞心態啊!

作者有話說:

註: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呂氏春秋·盡數》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中庸》

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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