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珞攔阻有原因，風黎卻是下意識的反應，她說完自己都茫然片刻。

她甚至根本記不起來眼前這個自稱自己弟弟的人是誰，但心裏的潛意識卻是想護著他的。

溫焯自然不知道風黎的心理活動，只瞥了眼她便去問方珞道：“怎麽？”

方珞走上前打量黑袍人片刻，才堪堪回溫焯道：“我剛剛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若他所說不假，他真的一直守在冥界，那他和冥界究竟有什麽聯系呢？若他死了會對冥界有什麽影響呢？”

風黎聽言回過神兒來，但卻雲裏霧裏不懂方珞的意思，摸不著頭腦問道：“不是，我怎麽越聽越糊塗，雖說天地間分了六界，但不也只是物種劃分嗎？還真的有什麽界限嗎？”

“有的。”溫焯不知想起了什麽，眉頭皺的極深。

不等風黎發問，溫焯又徑自說道：“我身困煉獄多年，聽過許多事，見過不同種族。”

“枉死的人、嗜殺的妖、墮落的仙、作惡的魔，這些全部是身死而魂未滅，如果將他們統稱為鬼，那便全是惡鬼，若是如此，好的鬼都去哪了？”

風黎恍然道：“去冥界輪回了！”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不可思議道：“所以說，冥界也是像煉獄這樣的封閉空間嗎？”

溫焯凝眉思考道：“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那輪回等於抹掉記憶重塑肉身，咱們也沒死過去過那地方，當然不知……”

“我知道。”

風黎循聲看去，怎麽也沒想到這話竟是方珞說出來了。

此話一出，連黑袍人都愕然了下。

方珞垂眼靜默片刻，而後平淡道：“我去過冥界，我知道那個地方是什麽樣的。”

“怎麽可能？”黑袍人略有不可置信道：“你還有記憶？”

方珞擡眼去看黑袍人，忽而冷笑道：“你不是妖，自然不知道我妖族下的惡詛有多狠絕。”

他說著又有些苦笑的意味去看風黎，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緩緩道：“我當初對她下了生死咒，除非我魂滅天地，否則她永為妖身，正因如此，只要她妖身未毀，我哪怕從冥界輪回重生，被消磨的記憶也能重新想起來。”

風黎聽不懂他後面的話，或者是根本沒聽進去他後面的話，光是下了生死咒這件事已經足以沖擊了風黎的腦子。

風黎一直都當自己是妖，自然聽說過生死咒何為，那是妖族最毒的惡詛。

可謂是玉石俱焚的詛咒，此咒一下，兩者必有一死方休。

風黎忽而覺得頭疼欲裂起來。

她從黑袍人口中得知自己不是妖，她知道其中原因必然覆雜，但不管怎麽，她都無法接受方珞對自己下了如此惡詛，這得多恨？

風黎看著方珞，像是看著一個十分不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可置信的確認道：“你對我下了生死咒？”

方珞緊抿著唇，他被風黎此刻的眼神紮的心裏抽痛，但他既然說出口，他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因此他也不否認，只點了下頭，悶悶的嗯了聲。

得到肯定，風黎眼裏不自覺的蓄起了淚，她倒抽了口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溫焯見氣氛不對，終於是插嘴道：“此刻不是暢談的時機，你倆先別被這影響了情緒。”

溫焯此人難得冷靜勸導一回，到底是旁觀者清，雖然此事聽起來有點難以理解，但他先勸再說。

溫焯先是拍了拍風黎的肩膀，繼而走近方珞問道：“你說你去過冥界，那地方到底是什麽？”

方珞沈了沈氣，迅速調整了情緒，才恢覆些往常的冷靜道：“死寂的深海。”

溫焯皺眉道：“什麽？”

方珞道：“無邊無際的死海，陰冷黑暗，沈寂無聲，像是陷入無盡的虛無。”

方珞所說令溫焯渾身不舒服。

他曾被困寒潭，深知那種被困住的絕望感，但好在世間多罪惡，煉獄總是鬼魂不斷，不算孤寂。

可方珞所說的那種無望感，溫焯真當是生不如死的處境了。

溫焯又問：“魂魄陷入深海然後呢？”

方珞眼神有些發散，像是在回憶著什麽，堪堪說道：“陷入那裏後，無論怎麽飄蕩也離不開無盡的虛無，而後便會懷疑自己是否還存在，意識就這樣被逐漸被消磨殆盡，待到徹底忘記一切，便也就離開了那裏。”

溫焯抿了抿嘴道：“離開那裏的意思是重獲新生嗎？”

方珞點了下頭道：“算是吧，曾經是什麽就會重生成什麽，不過我可能因生死咒的原因，每次輪回重生皆為凡人。”

突然，風黎開口了，她沒來由的問方珞道：“所以你每次輪回始終帶著記憶？”

方珞頓了下，如實回道：“會在那種虛無下消磨掉，但重生為人時慢慢的會記起來一切。”

風黎聽完又不說話了，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可能在想方珞輪回數次的那些無望感，又可能在想她和方珞誰更可憐。

一個被下惡詛卻忘了，莫名的以妖的身份活了千年，一個下了惡詛卻沒忘，但找不到被下惡詛的那人，便永遠被生死咒所困，生生世世帶著記憶和仇恨輪回為人。

其中覆雜糾葛，以及究竟為何至此，風黎怕是真的要和方珞有個什麽了斷才能真相大白了。

風黎獨自沈默思量著，溫焯那般已經將黑袍人連拽帶扯的揪起來了。

他打量著黑袍人道：“是你自己招供，還是我們逼供？”

黑袍人方才雖然一直在聽他們三個討論，但也一直在為自己想對策，不過他此時緊閉著嘴，應該是還沒想出來好辦法。

方珞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走上前盯著他道：“你不否認，那便是承認了我的所有猜測，即是如此，倒不如直說你有何目的，也不至於這樣僵持不下。”

那黑袍人顯然是個軟硬不吃的，偏就閉著嘴當個啞巴。

“既已走投無路，你…”方珞說著倏然瞪大了眼睛道：“你在拖延時間？”

溫焯一楞，皺眉去看黑袍人，對方緊閉著的嘴終於是有了點變化——他在笑。

黑袍人笑的方珞他們背脊發涼，溫焯沒忍住就朝他臉就給了一拳。

黑袍人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頭被打偏了過去，臉瞬間青紫了起來，嘴角也滲出了血，但他卻笑得更放肆。

黑袍人緩緩地回過頭，掃量著眼前的人，像是在笑兩個可悲的人，他道：“我既然來見你們了，自當是孤註一擲，要與你們爭個你死我活了……”

黑袍人說著側過頭去看了眼被溫焯和方珞擋在身後還在楞神兒的風黎，才又繼續對眼前的兩人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是沒想過什麽下場，反正我是活夠了，殺不了你倆，那就大家就一起去死吧！”

他說著忽然將手中冰錐紮向了自己，趁兩人愕然瞬間，他上前一步擡手扯下方珞頭上那張符的同時緊緊的抱住了方珞。

他此舉太突然又要迅速，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他胸口的那冰錐已經對穿了他和方珞。

黑袍人自知對付不了溫焯，臨死前他能拉著墊背的只能是方珞。

當然除了想方珞死以外，他最後幫了風黎一把，方珞死了，生死咒便解了。

只是一瞬間，但對於幾人來說卻漫長的不行。

這一刻，溫焯愕然的瞪大雙眼，方珞躲無可躲，死前的最後反應是拉住了旁邊的溫焯，嘴角湧著鮮血，還要用全部力氣說：“眾神沒有想殺你…對不起…是我…我對不起你……”

斷斷續續的話沒能說完，他消散的瞬間，風黎頭上的符那與方珞關聯著的符也掉了下來。

風黎連震驚都來不及反應便頭暈目眩起來，無數記憶隨著方珞的消亡湧入她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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