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一旦爆發，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將難免卷入廝殺。

禿女就算是明白不過來這個道理，為了活下去，她也不能坐以待斃了。

除了自身本就是妖族外，她還有一點點的私心，那就是助祝融一臂之力。

看著畫面裏的禿女，從躲避倒被打，再到如今的主動殺人，風黎竟然有些理解了當初他們幾個在羲禾國家屬村圍桌討論的螣蛇。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無論最後那一方贏了，其實都不重要，只有戰爭結束了就好。

但沒有誰想當消亡的那一方，所以大家都拼盡全力，不為大局，只為活下去。

就這樣，浴血奮戰成了家常便飯。

眾神分成兩個陣營，帶領人族和妖族開啟了持久戰。

禿女在大戰期間，見過許多次祝融，但真正的接觸，只有一次。

畫面外的溫焯本人看到這段曾經的往事，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如同溫焯之前所說，只是簡短潦草的幾句鼓勵。

畫面外的眾人甚至聽得出他語氣裏的敷衍了事，可那時與溫焯面對面的禿女卻憑著這幾句話，成了此後千萬年時光的念念不忘。

除此之外，禿女大多都是單方面的觀望祝融。

自從共工與人族為伍，祝融與他便結下了仇，見其必打，多一句話都不願說的那種純打。

聽其他妖族說，眾多神明裏，祝融曾與共工關系最好。

兩人同為戰鬥型大神，曾經更是經常見到兩人同行，雖不比燭九陰和強良他倆出現的頻繁，但也算是十分要好了。

…畢竟後面那兩位堪比連體嬰。

可惜，那二位最後也鬧掰了。

具體原因，禿女不知道，也沒打聽過，只是偶爾聽見些閑言碎語——形影不離的兩位突然散了夥，強良不知怎的，竟去了人族陣營。

這可比共工更氣人，畢竟燭九陰與強良開始都是站了妖族的，後來強良去了人族算怎麽回事？臨陣倒戈？背信棄義？

禿女不懂，也並不關心，她總歸眼裏心裏就只有祝融。

哦，對了，她還稍微關註下共工的情況。

畢竟她認為，祝融的眼中釘，就是她的肉中刺，到後來，她甚至比祝融都仇視共工。

戰爭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風黎一行人見證了禿女的成長，也感嘆著她的變化。

起初，方蕪還是有些可憐禿女的。

直到後來，她眼看著禿女將之前那波圍毆她的人們碎屍萬段，方蕪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可憐她了。

雖然禿女沒有刻意去報仇，但無奈命運弄人，一次偶遇，讓這舊仇再次被翻了出來。

‘人’的生命短暫，多年未見，禿女還是禿女，但那撥人已然老了許多。

就連那個曾幫她求情的小男孩都成了壯年。

沒有多餘的交談，更沒有手下留情的猶豫，禿女利用飛沙走石堵住他們的去路。

她沒有讓其他妖幫忙，而是自己將腳邊一塊石頭劈成兩半，拾起鋒利的那半，走向人群。

縱然有攻擊有反抗，但對於此時的懸殊來說，無疑是誰先沖過來誰先死。

記得禿女剛參戰殺人時，手都是抖的，而現在，她手起石刀落，幹凈利落絲毫不拖沓。

本是人多勢眾，轉眼間卻死了大半，人們也知道打不過了，紛紛開始逃跑和求饒。

禿女看著這些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們，突然笑了，那笑聲簡直諷刺極了。

用石頭當刀砍人是笨重的，也是不鋒利的，但只要力道夠，無論是砍還是砸，都是比真刀更痛苦的致死。

何況禿女對每個人都很一視同仁，個個得挨了五六次石塊砍才能徹底咽了氣，除了那個曾經的小男孩兒。

禿女把他留到了最後，他全程沒逃也沒反抗，就這樣看著同伴在自己眼前一個接一個的死去，直到剩他自己。

一人一妖對立而戰，禿女道：“怎麽不逃？”

那壯年掃了眼滿地的碎屍，反問道：“我逃得掉嗎？”

禿女聞言一笑，手裏摸著被血染紅的石塊道：“生於亂世，我殺了你才是真正的放你走，活著只會更加痛苦。”

“許久不見，你不僅話說得利索了，還學會了咬文嚼字。”那壯年說罷，不知想了些什麽又道：“那你呢？覺得痛苦嗎？”

禿女倏然一楞，隨即答非所問道：“留你全屍，算還了你當年那幾句求情。”

話音未落，禿女擡手將石塊狠狠往青年頭上一砸。

這一擊用足了力道，石塊碎了，青年也瞬間斃了命，應當連疼都沒來得及反應，就死去了。

那壯年倒地之前，禿女就已經轉身離去了。

‘那你呢？覺得痛苦嗎？’

這句話在禿女的腦子裏反覆出現，久久不能忘卻。

在這樣的世間，試問誰能說自己不痛苦呢？

既然如此痛苦難熬，那她又是為什麽堅持呢？相信妖族必勝嗎？

可每當她生死攸關，浴血殺敵，遍體鱗傷時，她有幾次是想著妖族的？

在這一刻，禿女才恍然，原來自己為了離祝融近一點，竟然在無數次瀕死瞬間掙紮起來。

也是，當初要是沒遇見祝融，她也許早被烏雲落下的驚雷劈死了。

想到這，禿女腦子那個青年不斷重覆的聲音終於消散了。

能與她的神明站在同一陣營，能追隨她的神明一站再戰，她何其榮幸，她不覺得痛苦，她堅信妖族必勝。

無論是妖是人，有了信仰便會無堅不摧。

禿女殺敵無數，逐漸成為妖族佼佼者，許多妖跟隨著她剿殺了一個又一個部落。

諸神之戰持續了千年，她始終仰望祝融，卻沒再有機會與其接觸。

令眾人意外的是禿女沒有刻意去靠近溫焯，反而想盡辦法得了共工的蹤跡。

禿女仇視共工，視他為心頭大患，硬攻不成，她便開始收攏人心，布了一場大局。

畫面外眾人，看著禿女趕往偏遠的一處傍山部落，聽說那裏的人們活捉妖族後為己所用，更是善於用計謀作戰。

畫面外眾人屬實看不懂禿女幾番折騰是在幹什麽，方蕪終是忍不住道：“她該不會要叛變，轉去人族陣營了吧？”

“不能吧，她不整天惦記著溫…祝融嗎？”風黎說著又道：“難不成她因愛生恨？得不到就毀掉？”

方蕪：！

溫焯：……

方珞：……

其他人：……

禿女一場誰也猜不出的局布了多年。

在畫面外眾人眼裏，她偷偷向人族示好，拉攏關系又留有餘地，給人族好處，但不提回報。

可這個部落偏偏都是聰明人，對於禿女這個敵方始終留著心眼兒，以至於多年周旋兩方還是不夠信任。

但禿女是妖，活的總歸是比這些人久一點，熬了他們幾代人，總算是有了點成果。

他們達成了共識——弒神。

禿女想接機陷害共工，以此來給人族重創，並拔掉這根肉中刺。

而這些人想憑借器物承接神力，他們已經有了智慧，只要再獲取強大的力量，他們便能超越妖族。

兩者看似同盟，實則互相利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裏外勾結下，禿女集結成群結隊的妖向此而來。

短短的時間裏，死了太多不知情的人，而與禿女結盟的這群人向神明求助，在山下點起一堆又一堆的烽火引起註意。

縱然世間到處都是紛爭，此處也尤為明顯了。

禿女他們早就四處打聽了眾神的痕跡，此地此時能趕來的必得是共工。

畫面外的眾人已經知道了禿女心懷不軌，但風黎卻疑惑道：“就算她招來了共工又能怎樣？就憑他們怎麽可能傷共工分毫？”

眾人皆是疑惑，方珞卻瞥了眼溫焯，對方臉色陰沈的很。

方珞雖不知禿女他們要如何傷共工，但也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看畫面裏，共工果然來了。

他一襲深沈的的藏青色身影，猶如一股海浪般席卷而來，擋在了人族的最前面。

那些人們見他來了，無不歡呼雀躍，感慨救星來了。

畫面外的風黎不知怎的，見這群人這幅裝出來的崇敬，心裏就惡心的很，想吐。

禿女將眾多妖族引來之後，就默默的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而那些不知情的妖們，不管不顧的沖向人群，與不知情的人們廝殺著。

場面混亂不堪，雙方沒有說話的機會。

共工來了便開始殺妖，幾輪下來，妖族氣焰已然低了下去，本占上風的妖族，因共工的到來開始節節敗退但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進攻，妖族們只想著殺一個算一個，殺一群算一群，死也要拉著幾個人族一起去死。

就在雙方都殺紅了眼的時刻，天卷雲湧，起風了。

畫面裏的全部是局中人，自然誰也沒能註意這細微的變化，可畫面外的眾人卻渾然一怔。

這個情景可太眼熟了，這不就是天譴到來之前的征兆嗎！

畫面外的風黎愕然道：“怎麽會招來天譴？是誰招來的？”

她話音未落，畫面裏傳來低沈的雷鳴，所有人未及反應，轟隆一聲巨響，一道天譴從天而降，直直劈向了共工。

竟然是共工招來的天譴！

那一刻，所有人像是瞎掉了。

周遭黑暗中只能看見被光充斥全身的共工，不知是不是剛剛被雷鳴震的耳聾，共工身上正劈裏啪啦的隱隱作響。

畫面外的風黎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麽會……”

“他錯殺了‘人’。”方珞目視前方回道。

風黎：“？？？”

直至共工身上的光亮散去，天空大亮，在場的無論是人是妖還都如在夢中。

想必他們都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全忘了廝殺，怔在了原地。

在這樣靜止的環境下，畫面外的眾人倏然睜大了雙眼。

因為他們看清了地面那些屍體裏的異常，除了妖和人，還有偽裝成妖的人，並且很多。

也就是說，剛剛共工所殺的，除了妖，還有這些人們。

畫面外眾人瞬間反應了過來。

禿女可是親見過祝融被劈，當初他執意殺人，險些將人族屠盡，導致天地震怒，連降天譴懲之。

後來，其他神明紛紛卷入，導致人妖二族逐漸平衡，天譴便不再劈祝融了。

想必禿女是想明白了天譴之意，便與那群人合謀，以大量的死亡招來兩族的失衡，緊接著讓被利用的人們找合適的時機死於共工之手。

這樣便能借了天譴之勢來殺神。

真是好一招借刀殺人！

好不卑鄙的計謀！

畫面外的風黎真是要氣炸了。

她看著畫面裏這群虛情假意的信徒，聯合設計憐憫他們的神明，將趕來救他們的神明陷害至此，真是恨不得沖進去殺過這群垃圾。

然而禿女所謀遠不止於此。

只見靜止的畫面裏，有一人先動了，正是與禿女合謀那群人裏，看起來還是領頭的那位。

那人手裏像是拿了截幹枯的樹枝，像是早就有所預料般站在共工身後，待天譴散去便沖了上來。

畫面外眾人：！！！

只見那人緊握那截樹枝，猛的插進了共工的後背。

此舉一出，畫面裏的畫面外的眾人皆是瞠目結舌——絕了，這人竟然給了真神一杵子！

眾人震驚之餘，眼看著那人手裏的樹枝泛起光亮，仿佛從共工身上緩緩抽走什麽東西，慢慢的渡進了那人身體裏。

畫面外的風黎不懂這是在幹什麽，但她知道在場的有誰能懂，短暫的思考了幾秒，她還是轉頭去問道：“溫焯，那人拿的什麽東西？他要幹嘛？”

溫焯剛剛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被風黎點名甚至有些恍惚。

待他堪堪反應過來風黎問的話，垂了下眼眸才回道：“神樹根。”

風黎：“！！！”

只簡單的三個字，便解答了所有疑問。

饒是風黎再不懂，就憑這三個字，也大概知道了那人在幹嘛——他在吸取共工身上的靈氣。

神樹根，乃山河萬象初成時便生長起來那幾棵樹的根部。

那時候除了眾神和那些混沌災害外，唯一還吸取了混沌靈氣的便是那幾棵樹了。

後世為了與其他後來再生長起來的樹作區分，便稱其為神樹。

這些樹歷經萬年滄海桑田，直至現世，還有幾棵存活著。

風黎之所以知道這些，那是因為枕山之上就有一棵，那棵神樹靈氣籠罩著整個枕山，滋潤著萬物修煉與成長。

而神樹根，則為其根基所在，將樹根取來，便是將這棵樹的經脈取來了。

此舉本是摧毀了神樹靈氣，可若將其插入更強大的靈氣內，比如神，此物則成了天然媒介。

看著這個場面，以及風黎與溫焯的三言兩語，方蕪是肯定不明白的，但她看著眾人不怎麽好的臉色，默默的選擇閉嘴不問。

後來她想起之前禿女與那群人合謀時，曾允諾那群人用什麽辦法來獲取神的強大力量，現在看來，這個什麽樹根肯定就是這樣用的。

畫面裏有人開了這個頭，其他與禿女合謀的人，便開始紛紛拿出了早準備好的神樹根。

他們目光裏惶恐與殺意交疊著，緩緩的圍向共工。

至此，共工才看清，在場真正的妖族根本是寥寥無幾，披著妖皮的人倒是數不盡數。

他突然無聲的苦笑起來。

那些三三兩兩的真妖一看這場面，人都敢傷神了，還是他們自己那撥的神，都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們也不攻擊了，呆滯的在一旁看這場內訌還能怎麽發展。

事實證明，有一便有二，但凡有人挑頭開始，其他人的膽子也都大了起來。

不過瞬間，共工身上又插了六七個樹根。

可是人太多了，就算插滿也是不夠用的，何況人的承受能力有限，一下子吸取太多靈氣會爆裂而死。

於是，那些最早插入樹根的人們感覺自己靈力足夠了，便拔下樹根遞給其他人，而其他人再將樹根插進共工身體，繼續吸取靈力。

幾輪下來，除了那些知情的與禿女合謀的人們，其他不知情的人們也看出了甜頭，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最先動手的那人看出了這些人的心思，竟然開始大肆鼓舞。

那人沖著周遭其他人喊道：“不要怕，勇敢一些，神也只是力量強大的生物，只要我們獲取了強大的力量，我們便不再需要神明的保護，我們自己就是神！”

人群中逐漸七嘴八舌起來，盡管議論紛紜，但終究沒有人能抵得住獲取神力的誘惑。

就這樣，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看樣子是要活活把共工靈氣抽盡。

方蕪看著畫面裏的共工被插的滿身傷，於心不忍道：“共工大神為什麽不反抗？”

唐閾提醒她道：“人妖兩族已經失衡了，如今世間沒有多少人了，神若殺人，便會招來天譴。”

殺人會招來天譴，不殺人就要被樹根捅，這是什麽兩難處境！

方蕪又道：“那為什麽不逃呢？總可以離開吧？”

“逃？”風黎冷哼一聲道：“那些人會放過他嗎？估計他只要起身，就會有一批人撞死在他身上，替他再招來天譴。”

方蕪憤懣道：“就算再被劈個幾次，也比留在這強，要是我的話，說什麽我也拼了命逃開這群忘恩負義的人們！”

方珞嘆道：“若是太失望了，那便連逃的欲望都沒有了。”

聽言，方蕪突然沒了氣焰，擡頭看向畫面裏的共工，那些人都快將他捅成刺猬了，他卻沒一點表情。

就算是神也會疼啊，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終究是失望更痛吧。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自空中傳來：“一群泥點子，膽敢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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